《夜行人》阑夕语

23、第 23 章

　　夕逢还能清楚地记得，与冰河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天望本家并没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
　　所以知道了有两个血鸦的孩子住在后山的院落，她便央着母亲在送饭时带上自己。
　　但每次，她的母亲都只是摇摇头，三言两语便把她赶回去修炼。
　　她心下委屈，却不敢违逆。
　　直等到某天母亲有事出门，送饭的换成了暂时回山的父亲，她才悄悄地跟了上去。
　　父亲的感知要比母亲弱些，半途上才发现了偷偷跟着的她。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示意她跟上。
　　年幼的她开心地抱着父亲的胳膊，努力压着自己嘴角得逞的笑容。
　　却没发现父亲沉默地低头看着她，平素温和的眼里却是一片晦暗不明。
　　后山的旧院子离本家约莫十数分钟的脚程，由于弃置多年，外墙上已然爬满幽幽的绿意。
　　淡淡的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星星点点地拓印在青石的小路上，暗红的木门漫不经心地虚掩着。
　　父亲上前轻轻叩了两下门环，便牵着她推门走进院中。
　　院中小道已然被掩埋，丛生的杂草几乎没过她的头顶。
　　古老的木质建筑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一片寂静的院子丝毫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父亲弯腰把她抱了起来，仔细地听了一会儿，拨开杂草走向东侧的木楼。
　　离得近了，她才终于听见楼上传来一丝轻微的打扫的声音。
　　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男孩站在楼梯上，正低头专心地清扫着台阶上厚厚的灰尘。
　　一身黑衣让他几乎和梁柱的阴影融为一体，耳边深红的羽毛耳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父亲仰头喊他，“小黑，早饭吃过了吗？”
　　男孩停下动作，回过身平静地朝他们点点头，并没有出声回答。
　　父亲却似是已然习以为常，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给你们带了些糕点过来，可以放个一两天，吃的时候热一下就好。”
　　男孩放下扫把，走下楼梯接过食盒，微微躬身致谢。
　　她抱着父亲的脖子，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眼前的小哥哥长着一张清秀的脸，表情却像是冻住了一样毫无变化。
　　注意到她的视线，男孩只是抬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父亲转头向她介绍道：“这是血鸦一族的影黑，他比你大七岁，你要叫哥哥。”
　　她立时清脆地喊道：“小黑哥哥！”
　　父亲：“……”
　　影黑倒是没有介意，安静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这个是我的女儿夕逢，今天非要跟过来看看。”
　　父亲有些无奈地说着，环顾一周，“小冰河跑哪去了，怎么没看见？”
　　影黑指了指搭在扶手上的抹布。
　　“……打水去了？”
　　他点点头。
　　“水池就在这座楼的背后吧……她去多久了？”
　　影黑竖起四根手指。
　　“……四十分钟？”
　　点头。
　　“……”
　　她半懂不懂地听着，有些迷糊地问：“她是在自己家里迷路了吗？”
　　“对啊，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想见她还是等下次吧。”
　　父亲看了一眼毫不紧张，放下食盒又慢悠悠地开始扫地的影黑，“那我们今天就先告辞……”
　　没等他说完，她突然跳下地，“我可以留下来帮忙打扫吗？我擦东西很快的！”
　　父亲不禁皱眉，“你之后还要修炼……”
　　“我会按时回去的啦。”说完，她转头眼巴巴地望向影黑。
　　父亲拗不过她，有些为难地道：“小黑，你介意让她在这呆一会儿吗？”
　　影黑安静地摇摇头。
　　她立时笑得眯起了眼。
　　父亲叹了口气，“乖乖听哥哥的话，之后的法术修炼不许迟到，知道了吗？”
　　“知道啦！”她清脆地应下。
　　“……”父亲看着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碍于还有事要忙，只能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去。

　　虽然说是留下来帮忙打扫，但影黑并没有安排她去干什么，只是自顾自低头扫着地。
　　她也不在意，主动拿起抹布从上往下开始擦扶手。
　　年代久远的木质扶手被摩挲得光滑，栏柱上的雕花纹路已然模糊不清。
　　她认真地眯起眼，用指尖细细擦去细小转角里的灰尘。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各自忙活。
　　清洁完楼梯，又把二楼的房间给打扫了一遍。
　　比起屋外抛荒的院子，房间里多少有了一些生活的气息。
　　木柜与桌面都被擦得很干净，有些随意地摆着些厚厚的古卷和纸笔。
　　窗户的挡板不知为何尽数被拆下，原本有些昏暗的内室显得分外明亮。
　　墙壁上还挂着一个样式简朴的壁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响在房中静静回荡。
　　她搬了个小板凳到窗边，用力地踮起脚，才终于勉强够到窗台。
　　窗台上有不少划痕，应该是拆卸挡板时留下的，缝隙里还有残留的木质碎屑。
　　是什么东西粗暴地把挡板砸坏了吗？
　　她仔细地用抹布擦了一遍窗台，趴在窗框上好奇地往下看。
　　却忽觉腰上一紧。
　　回过头，影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伸手把她从窗台上抱了下来。
　　他轻轻将她放下地，抬手拔掉窗框上支棱着的残留木刺。
　　木板地面已然清扫干净，扫帚与簸箕都被收到了门后的角落里。
　　她仰起头，“已经打扫完了吗？”
　　影黑拿过她手里的抹布，点点头。
　　她立时兴奋地问：“那我可以四处逛逛吗？”
　　他想了想，再次点头，只是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嗯，我会注意时间的！”
　　她轻快地应着，一溜烟便跑出了房间。

　　宅子的大部分区域都和前院一样杂草丛生。
　　除了刚才的木楼，基本上所有建筑都没有居住过的痕迹。
　　翠绿的爬山虎布满了紧闭的门窗与外墙，大白天里愈显得寥落荒凉。
　　她试着推了一下手边的木门。
　　门并没有锁上，很轻易就被推开了，扑面的灰尘味道立时呛得她连连后退。
　　屋中的摆设与本家的房间十分相似，只是覆上了厚厚的蛛网与灰尘。
　　空荡荡的木头书架上放着几本被虫蛀得破破烂烂的残卷。
　　昏暗之中，宛如渐渐腐烂的枯骨。
　　她不禁感到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不敢再打开。
　　抬眼望去，院中的大部分地方几乎都已被杂草淹没，正中央却光秃秃地空着一大块。
　　估计是他们平时训练的地方。
　　走近了，便见坚实的土地上嵌着好几个深深的人形坑。
　　细看之下，大部分的身高与体型都与影黑相符，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一些的浅坑。
　　她比划了一下，发现跟自己的身形差不多高。
　　边缘还很清晰，应该都是最近几天砸出来的。
　　这个应该就是父亲口中提到的冰河。
　　看着眼前深深浅浅的坑，她不禁觉得全身骨头都跟着痛起来。
　　虽然早就听说过血鸦一族异于常人的身体能力，但亲眼看见以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看起来就与常人无异，甚至还显得有些苍白瘦弱。
　　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和那个被族人忌讳的名字联系起来。
　　为什么会这么不喜欢他们呢？
　　明明小黑哥哥就很温柔啊……
　　她有些不开心地想着，大概算了下时间，继续往院子深处走去。
　　根据自己家的布局推测，绕过这片建筑后就到了祭祀区域。
　　远远地便能看见土坡上荒废的旧祭台，两侧破破烂烂的布幡在风中轻轻飘动。
　　祭台边，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静静地蹲在那里。
　　和影黑同款的黑色外套显得有些宽大，压得很低的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不由一怔，走近两步，然后就看见了那人手边的空水桶。
　　“……”
　　她回忆了一下打水处的方位，发现与这里相隔了几乎一整个宅子。
　　所以，果然是在自己家里迷路了吗？
　　还一口气迷到了这么遥远偏僻的角落里……
　　那人把水桶丢在了一边，看起来也已经干脆放弃了，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她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出声打招呼，“……你好？”
　　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
　　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消瘦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风帽底下，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阴郁而冰冷。
　　她不禁有些退缩，目光飘向一旁的水桶，“呃……你是不是……要去打水？”
　　女孩看了她两秒，沉默地收回了视线。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无踪。
　　只是和小黑哥哥一样不爱说话吗？
　　她松了口气，走上前，学着对方的样子抱着膝盖蹲下，“你在看什么啊？”
　　女孩面无表情，“骨头。”
　　两人的脚边，是一个约莫一人深的巨大土坑。
　　寸草不生的坑底，堆满了累累的白骨。
　　在本家，也有这样的土坑。
　　她并未感到奇怪，解释道：“这底下的，都是妖怪的骨头。”
　　有一些妖无法直接杀死，就需要像这样放入阵中将血肉与意识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嗯，我听见了。”
　　“听见？”
　　“他们在哭。”
　　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他们已经死去很久了。”
　　“死去之前，他们一直在哭。”
　　女孩看着空处，没有焦点漆黑眼瞳显得有些瘆人。
　　她认真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却只能隐约听见流水与树叶的声音。
　　“他们为什么要哭？”
　　“因为很痛，很害怕。”
　　“那他们为什么不逃出来？”
　　“被锁住了，出不来。”
　　她心下一颤，再次低头看向脚下的白骨。
　　“他们……做了坏事吗……”
　　女孩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听不清楚。”
　　“你想，让他们出来吗？”
　　“不。”女孩眼神阴郁地看着脚边，冷冷道，“我只是觉得很吵。”
　　她不由一愣，“……我还以为，你想帮他们。”
　　女孩低下头，幽深的黑瞳微微眯起。
　　“我想把那些骨头，一根一根，全部碾得粉碎，然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吵了。”
　　明明是平和轻缓的语调，却隐约透出一丝渗着血腥气的暴戾。
　　她不禁背脊一凉，连忙拉住对方，“别跳进去啊，那么深，会摔伤的。”
　　女孩微微睁大双眼，有些不自在地看向自己被拉住的手。
　　“对了，我摇铃铛给你听吧，这样你就听不到他们吵了。”
　　她飞快地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铜质小铃铛。
　　见对方眼中露出一起疑惑，她微笑道：“妈妈说，这个铃铛可以静心宁神，你听了就不生气了。”
　　说着，便轻轻地摇晃起来。
　　清脆柔和的铃音如同水波一般缓缓扩散开来。
　　只听了两声，女孩立时捂住双耳，面无表情地瞪她。
　　她一愣，“很难听吗？”
　　“困。”
　　“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
　　“我几天不睡都没问题。”
　　“那不行，会长不高的。”
　　“我比你高。”
　　“就一点点，明年肯定是我赢。”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调皮地眯起眼，“因为你不爱睡觉。”
　　女孩微微鼓起脸颊，有些不服气地道：“那我们明年再比。”
　　“好呀好呀，那你之后可一定要乖乖早睡早起哦。”
　　她笑眯眯地道：“不然我赢了多不公平。”
　　“……”
　　阴郁与戾气悄然褪去，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属于孩子的神情。
　　微暖的山风沙沙地吹过草丛，淡淡的日光静静地照在黄铜的铃铛上。
　　温柔的铃音轻轻响着。

　　“所以你是打水的路上迷路了？”
　　“……嗯。”
　　“打水的地方不就在楼下吗？”
　　“……没看见。”
　　“迷路了你可以原路返回啊。”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走过来的……”
　　“……”
　　看着她一脸惊讶的表情，女孩不由抿紧嘴角，小声辩解：“这里太大了。”
　　“嗯……是有点。”
　　她同情地叹了口气，“那小黑哥哥怎么还让你一个人去打水？”
　　“他说，要锻炼一下。”
　　“有效果吗？”
　　女孩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并没有。”
　　“……”
　　她看了一眼脚边的深坑，“他都不担心你走丢吗？”
　　“他找得到。”
　　“不怕遇到意外？”
　　“有羽毛，不怕。”
　　“羽毛？”
　　“就是他耳朵……”
　　话音突然停住。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头顶笼罩下来。
　　回过头，影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们。
　　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抖，齐齐开口。
　　“我没有在偷懒！”
　　“我没有忘记时间！”
　　影黑面无表情地弯下腰，一手揪住一个的脸颊。
　　“呜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
　　他松开手，将蹲着的两人从地上拎了起来，一左一右牵着往回走。
　　两个小女孩乖乖地任他拖着，缩起脑袋装成两个安静的鹌鹑。
　　走了一段，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两人才偷偷地对视一眼。
　　她指着自己，用口型无声地道。
　　我，叫，夕，逢。
　　对方眨了眨眼，也学着她的样子，指了指自己，像是怕她看不清楚，一字一字很认真地做着口型。
　　冰，河。
　　下一秒，两人便齐齐被敲了脑袋。

　　忆及那时的光景，夕逢的嘴角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
　　但很快，她的眼神又沉了下来。
　　滂沱的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空无一人的街上已是白茫茫一片。
　　“夕逢阁下，根据观测，这场雨还会持续至少一周。”
　　木棉捧着电脑走到她身旁，飞快地报告着。
　　她微微皱起眉头，“已经通知过相关部门了吗？”
　　木棉点点头，“他们今早已经发布暴雨预警信号了。”
　　“照目前看来，应该还不会造成大灾。”
　　木棉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地问：“这场雨，会不会是因为西海那边……”
　　她肃容道：“暂时还不能确定，莫要妄加揣测，以免引起恐慌。”
　　“是。”
　　“若是之后雨势再进一步加大，请为我准备祭祀的场地和道具。”
　　“我明白了。”木棉微微颔首，转头继续去布置工作。
　　她的表情稍稍缓和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还是没有信息。
　　冰河自从日前发觉自己的异常，便强制进入了睡眠状态。
　　虽然对于血鸦一族而言，睡眠是非常有效的恢复手段，但她却依然感到深深的不安。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无暗还是影黑都联系不上。
　　按照父亲的说法，血鸦两人在执行作战任务，失联个十天半月都是常态。
　　父亲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她却只能摇摇头，什么都不敢说。
　　好像忽然间，身边谁都不在了。
　　十几年来，她第一次感到这般孤立无援。
　　彷徨不安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她习惯性地用力一闭眼，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那些情绪压了下去。
　　入口处开合的玻璃门带进一丝寒凉的水汽。
　　抬头，天色不知不觉已然昏暗下来，雨势却丝毫不见减弱。
　　她最后看了一眼屏幕，收起手机，拿出雨伞正准备往外走。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夕逢？”
　　她回过头，不由一怔，“封城大人，您怎么在这？”
　　封城淡淡一笑，“这暴雨来得异常，他们请我过来略作询问。”
　　夕逢一听，立时眉头一皱。
　　“您来自北方雪原，怎么可能会和降雨有所关联，他们的怀疑根本毫无依据。”
　　封城微觉意外地眨了眨眼，开口语气依旧温和。
　　“他们只是希望借助我的所见所识，能提供些微助力，我亦觉荣幸。”
　　她才发觉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不自在地微微垂下眼。
　　“……给您添麻烦了。”
　　“无妨。”
　　封城看了她一会儿，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看了一眼窗外，“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学校吧。”
　　她一怔，未及婉拒，封城已然走到门外，撑开伞。
　　他回过头，安静地等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终还是走到他身旁，轻轻道：“谢谢。”

　　无形的结界以雨伞为中心悄悄张开，将两人笼罩其中。
　　他左手稳稳地撑着伞，慢慢地走在这暴雨之中，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平和沉静。
　　如潮的风雨被彻底阻隔在外，就连声音都显得遥远。
　　结界内的沉默，也愈显得清晰。
　　一路上，夕逢都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封城低头看向她，慢悠悠地问道：“是不是，最近快要考试了？”
　　她一愣回神，仰起头，“为什么这么问？”
　　“快要挂科的学生们，表情大多与你相类。”
　　“……”
　　虽然非常想反驳，但以她目前的状态，期末会不会挂科还真不好说。
　　看她从欲言又止慢慢变成丧气，最终定格在郁闷认命，他不禁微微勾起嘴角。
　　夕逢无奈，“您怎么连挂科都知道？”
　　“幼时我亦曾在人类的私塾中学习，颇有体会。”
　　她有些意外，“雪晓大人不能自己教你吗？”
　　“那时我还未遇到雪晓大人，至于当时带着我的那位大妖……”
　　他微微垂下视线，眼底浮起一丝怀念的笑意。
　　“他啊，把我扔进教室后就挂在私塾外的那棵大榕树上，每天里笑得停不下来。”
　　“……”
　　感觉那一位和雪晓一定很聊得来。
　　她无语了片刻，问道：“旧时的课业，也这般难吗？”
　　想起曾经的求学岁月，向来沉静平和的封城也难得露出一丝无奈。
　　“每次我的作业上，先生的朱笔批注向来都是六字：字不端，文不通。”
　　这形容太过有画面感，她一下联想到了自己的理科试卷，不禁瑟瑟附和。
　　“那满纸的红笔批注简直比画了三天三夜的血符还可怕。”
　　“对啊，偶尔闭目都还会浮现眼前……”
　　“嗯嗯，连静心铃都没用……”
　　两个不同年代的学渣一下子因着挂科而莫名地亲近起来。
　　紧绷的肩膀不知觉间放松了些。
　　她垂下头，低低道：“还有一个月就期末了……”
　　“科目很多？”
　　“嗯，还难……”
　　无论是预见，大雨，还是冰河身上的异质。
　　她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黯了一些，旋即强笑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封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需要帮忙吗？”
　　夕逢惊讶地看向他，“难道你还上过现代的高中？”
　　“我曾旁听过雪山脚下的小学。”
　　“……”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学校门口。
　　夕逢率先停下脚步，回过头再次道，“感谢您送我回来。”
　　这般雨势，若是自己撑伞回来，只怕半途便已全身湿透。
　　封城微微一笑，“无妨，我亦是许久不曾与人聊起幼时了。”
　　夕逢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温和沉静的笑容莫名地让人心里一酸。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差点就想把心中担忧的一切都说出来。
　　想要倾诉，想要寻求帮助。
　　动念的一刹，脑海里却突然闪过祭台底下那片累累的白骨。
　　心头一阵刺骨的冰凉。
　　已经张开的嘴再次闭上，她微笑着退开一步，“听来还是我赚到了。”
　　将她的变化看得清楚，封城却依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垂下眼。
　　“对啊，那再多赚一点如何？”
　　她一怔，“是指什么？”
　　“明日可否能腾出些许时间？之前的画，我给你把颜色补上吧。”
　　依旧是那慢悠悠的温和语气。
　　好不容易才筑起的一点防御却一下子再次溃散。
　　她不禁有些茫然地睁大眼，脑袋还未及反应，嘴上已下意识地应允下来。
　　“那我先去寻些颜料，明日再过来接你。”
　　他抬手在她的伞上轻轻一点，一个小些的临时结界以她为中心无声展开。
　　“回去吧，莫要着凉了。”
　　心绪还有些乱，她只能安静地点点头，撑开伞依言转身走进校门。
　　正门离教学楼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风雨愈急，可她一路走到教学楼，身上都未沾湿分毫。
　　收起伞，结界也随之悄然隐去。
　　她忍不住回过头，却见那银白的身影依旧安静地站在校门外。
　　仿佛预料到她的回头，封城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抬起手向她挥了挥。
　　一片晦暗的风雨之中，那笑容却依旧宁静而温柔。
　　她不由心头一跳，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快步走进了楼梯。
　　余光里，银白的长发一丝一丝，轻轻地被风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