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花阱

71、第 71 章

　　苏和因为这事心情很不好，这代表他确实很看重张越，但他心情不好不会表现在脸上，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温和脸色，就是比平时看着更严肃了些，手头还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
　　但江云承就是不放心，可他又不能赖在苏和的宿舍不走，最后还是被态度坚决的苏和赶出来的，苏和就是这点让江云承毫无办法，明明外在表现并不强势，却有一股能屈能伸的韧劲儿，专门用这套加强版以柔克刚的办法对付江云承，他不得不屈服。
　　半路还碰到了苏和的另外两个室友，他们回来的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回来就要面对更换室友的情况，但怎么解释也是苏和的事。
　　江云承给人家随意打了招呼，没消气的臭脸让人忌惮，他才懒得管，还琢磨着得去旧屋再找个沙袋发泄一下，消磨消磨无处释放的怒气。
　　等过了五六天，周末再见面的时候，从苏和的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一周前那件事的迹象，给江云承辅导的时候一如既往眼里不容沙子，怎么错的就怎么罚，魔鬼教学说一不二。
　　更闹心的是，江云承还破天荒收到一条他哥的信息，问他最近累不累，有没有及时放松，进行了什么娱乐活动，跟苏和补课的时候气氛如何。
　　虽然以前江恂也干过查岗这事，但从来没这么拐弯抹角不知所云过，还腻歪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所以江云承只回了两个字：“神经。”
　　办公室里揉脑壳的江恂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瞬间电闪雷鸣的脸色看得小助理战战兢兢，手里的文件都不敢往老板面前放。
　　江恂头也不抬，抻过文件龙飞凤舞签了名，把人打发出去了。
　　“等等。”他叫住刚松了口气又因为被点名而感到窒息的助理，“把王赭叫来。”
　　“是。”助理顶着一张劫后余生脸逃命似的出了办公室。
　　没一会儿，王赭踏着优雅的步子进来，正要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看清江恂的脸色后，又顿住了。
　　他饶有兴味地问：“你谈公事可不是这个脸色，那就是私事了？”
　　江恂对他把这套取证时察言观色的本事用在自己身上非常不满，不爽地啧了一声。
　　“咖啡？”王赭知道他心情不好，直接到咖啡机前拿了两个杯子。
　　江恂挥挥手：“两块糖。”
　　不得了，一向嗜苦如命的江恂居然主动吃甜了，看来烦得够呛。
　　王赭把泡好的咖啡放在江恂面前，自己端着另一杯到沙发边坐下了。
　　他调整一下坐姿，舒适地靠在扶手上，才慢条斯理道：“好了，说说？”
　　“……”江恂怎么就这么烦王赭这个矜贵精英的调调，没好气地端着咖啡抿了一口，被齁得扭曲了脸，立马又放下了，“是关于阿承。”
　　“意料之中。”王赭应道，“但他最近不是挺老实的，我是指学习这方面。”
　　“不是学习。”江恂说道，但马上又卡了壳，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哦。”王赭了然道，“那就是早恋。”
　　江恂瞪他一眼，接过话来：“也不一定，就是怀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讲起了前两天不小心得知的消息。公司有个实习生是燕青今年的应届生，招进来不久，喜欢在休息时间和同期在茶水间闲聊，江恂路过的时候听见小姑娘在聊从直系学妹那里听来的八卦，不巧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名。起初他以为听错了，但苏和的特征太过鲜明，实在叫人很容易对号入座，加上另一个主人公的描述怎么听都像自家那个混账弟弟，这个组合基本八九不离十了。
　　江恂把八卦的内容讲给王赭，王赭听着，没着急发表评论。
　　又喝了会儿咖啡，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老板，听墙角的行为很掉价的。”
　　江恂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咖啡都呛出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找纸巾，怒道：“我是在问你公司高层行为守则吗？”
　　王赭摊了摊手，说：“但只是个八卦而已，你要为随便什么人说的话怀疑你弟弟和他朋友？”
　　“怎么可能。”江恂把咖啡杯重重嗑在桌面上，提起来就头疼，“我肯定先找关系调查了学校的事，抛开添油加醋的部分，事件是真的。”
　　“然后？”
　　“我以闲聊的名义向外婆问了问俩小孩怎么认识的平时怎么来往的。”江恂的表情似乎有点一言难尽，“外婆给我的感觉……很微妙。”
　　王赭提起了兴趣，好奇道：“怎么说？”
　　“很开心，快把苏和夸上天了，对阿承这个朋友喜欢的恨不得认亲一样。”江恂回忆着当时的感觉，却越想越自我怀疑起来，“但是，以外婆的性格，这个反应说起来也很正常，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你外婆是个通透的人，她是单纯，但不是傻。”王赭替他说道，“就算外婆真的知道什么，为了两个孩子，未必会透露给你，要是我站在支持的立场上，会选择潜移默化地影响你们的看法。”
　　“对！”江恂醍醐灌顶般喊道，对王赭投去一个“就是这样的”眼神，“细究起来，外婆字里行间表达的意思，确实有混淆感情概念的意思。”
　　王赭立即为自己开脱：“我只是说一个可能性，没必要这么快就下结论。”
　　然而江恂一脸沉思的样子，压根没听进这句话。
　　他又问：“你没试探一下你弟弟？”
　　江恂的注意力被扯回来，听闻此言更是冷哼一声，显然又想起了自己刚刚是怎么生气的。
　　“当然。”他把手机隔空扔给王赭，“旁敲侧击了一些，这臭小子就用两个字打发我，自己看。”
　　“我可没有你的解锁。”王赭跟躲避出轨罪证一样捏着江恂手机的外壳两侧放到了茶几上，一点也不想在别的男人的手机屏幕上留下自己的指纹，“这么私人的物品别乱丢啊，说不清就糟了，你知道多少婚外情证据是从手机里扒出来的吗？”
　　江恂是被气糊涂了才把手机都扔出去，结果被王赭这话又给堵得快心脏病发，深刻觉得当初把这个祸害招进公司是最大的决策性失误。
　　他平复了一下，才清着嗓子问：“咳、不说没用的，我叫你来，是想咨询你这个……呃，过来人，用你的经验来帮我分析一下。”
　　天知道让一个直男问一个gay这种问题有多尴尬，话题的中心还是自家青春期问题儿童，小江总裁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兄长的责之深爱之切实在感天动地。
　　王赭自从看破俩小孩之间的秘密起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他也提醒过江云承，可谁知道暴露的这么猝不及防，从下属嘴里听到弟弟的八卦可不是什么好方式。
　　过来人王赭在心里摇头，要么说年轻人就是不够稳重。
　　“我和苏和只有一面之缘，跟你弟弟也没打过几次交道。”王赭拿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口吻，“我是律师，不是占卜师，总不能无中生有替你乱猜一通。”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江恂一想自己确实病急乱投医，哪里知道自己离真相仅一步之遥，更是泄气地皱着眉沉思起来，看上去愁云惨淡的。
　　王赭见状，于公出于一个下属对上司的关怀，于私也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劝慰道：“性向如今并不是多么讳莫如深的话题，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在这里干操心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你还是摆正心态，慢慢观察一下，别因为一时的急切打乱了大家之间的平衡，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我明白。”江恂叹道，“但是怎么可能不着急，你哪里知道当哥哥的对弟弟有多操心，我对他简直从小操心到大。”
　　“事实上，我差不多知道。”王赭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江恂，有时我也把你看做弟弟，你也才二十郎当岁，虽然年轻但不冲动，这也意味着你的压力有多大，公司事务，家庭关系，无论公私我都很关心你。”
　　江恂谨慎地后退一步，转椅滑出去一截，他防备道：“虽然我弟弟可能弯了，但我是直的。”
　　好像王赭对他有什么图谋一样。
　　“不好意思，我有对象了，你不用产生多余的担心。”王赭对这位少东家突如其来的脱线逻辑感到头疼，他心平气和地把话题拉回正轨，“我要说的是，出于关心而密切关注着家人很正常，但关心是有界限的，尊重和保留私人空间很重要，江云承的确不成熟，可也马上十八了，他有自己的思想，就算他真的喜欢上一个同性，作为家人更应该平和以待。”
　　江恂脸色僵住，却无法反驳王赭的话。他承认，最初听到这事儿时他很是不屑一顾，但深入了解后又不由自主产生怀疑，他四处求证，回忆着以往见到的两个小孩相处的情景，越想越心惊肉跳，在某种程度上，他几乎已经确信这并非只是一则一笑置之的八卦，说是晴天霹雳都不为过。
　　少年人的情愫是有迹可循的，而在大人眼里，很多时候可以用友情掩饰过去，但只要更仔细地观察过就会知道，那种掩饰多么欲盖弥彰，那些亲密又多么情不自禁。
　　“就算我这边能接受。”江恂最后说道，“老爷子那边可就是生死劫了。”
　　“董事长的行事作风和观念……的确是个坎儿。”提及江烨衡，就算是王赭也不能轻易说出更多安慰的话。
　　跟半信半疑的江恂不同，王赭可是实打实知道江云承跟苏和的关系的，他们早晚得出柜，现在只是闹到江恂耳朵里，可谁都知道，江家父子最大的话语权永远在老的那个身上，江烨衡若是反对甚至从中作梗，两个孩子必定不好过。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江恂搓了把脸，极少在办公室露出疲态的他此时也难掩焦虑，“你先去忙吧，我再琢磨琢磨。”
　　“行。”王赭站起来，把脏的咖啡杯也带上，准备洗干净再让助理送回来，“悠着点，你可是公司顶梁柱，别自乱阵脚。”
　　“知道。”江恂扶着额角，突然想起来什么，抬头看着已经打开门的王赭，“谢谢。”
　　“应该的。”王赭回头笑了笑，跟来时一样踏着优雅的步子出去了。
　　王赭离开后，江恂独自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脑子里的筋哪一根搭错，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对gay没吸引力？”
　　另一边，外婆拉住刚回家就急着回房间跟苏和视频的江云承，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把宝贝外孙甩的东一只西一只的球鞋捡回来放好。
　　“一整天都黏在一起补习，分开一会儿就要视频聊天，你们两个腻乎的外婆都没眼看啦。”外婆闹着玩一样抽了下江云承的手臂，玩笑话里掺着点警告。
　　“外婆，我错了。”江云承低头认错，语气里分明是说我下次还敢。
　　“哎呀，说正经的。”外婆咂嘴让外孙立正站好，“你哥哥这两天跟我聊天，十句里有八句在说你哦，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啦？”
　　“……啊？”江云承懵逼两秒，然后反应过来，“哦，他也问我了，我以为他发神经。”
　　“怎么说你哥哥呢。”外婆又拍他一下，“你跟小苏的事情，小王也知道的吧？”
　　江云承紧张起来：“他知道，但他应该不会主动告诉我哥。”
　　“他跟你保证过啦？”
　　江云承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他说我哥问起来会实话实说。”
　　“哎呀，小王的人品我信得过，但毕竟也有他的立场。”外婆惆怅地说道，“你哥哥还好说，要是你爸爸知道了，他那个固执的脾气，不好劝。”
　　江云承一瞬间沉下表情，坚定道：“我在试着跟他改善关系，如果他也在乎，就不该无视我的意愿。”
　　外婆有些伤感地看着他，叹息一声：“如果真的发生了，给他点时间，他是你爸爸，不是坏人。”
　　江云承黑漆漆的瞳仁里映出外婆恳切的表情，他当然不想辜负老人的期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