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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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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承一点都不意外自己醒来看见的第一眼是一片白。
他被明晃晃的纯色刺的眼前满是重影,不得不又栽回枕头里闭目缓解因为用力太猛产生的眩晕。
“外婆,我没事。”他张嘴哼哼了一句,听觉比视觉先恢复,他在半睡半醒里就听见床边细不可闻的抽泣声了。
“你要吓死外婆呀!”外婆坐在他身边,苍老的手摸上他的脑袋,说着责怪的话,满心满眼全是心疼。
江云承试着动了动腿,一阵抽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然后他被外婆轻拍了下脑门。
“刚动完手术,别乱动!”
江云承黑沉沉的眼睛看向关怀备至的亲人,问道:“外婆,苏和呢?还有方尾尾。”
外婆似是犹豫地停顿了一下,并不愿细说的模样。
“两个孩子连夜做笔录,累坏了,那个小姑娘,被他爸爸领走了,小苏,小苏半夜来手术室外守着过,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就让你哥送他回家先休息了。”
江云承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心口也闷着一股郁气,他再次觉得在苏和的事情上,自己很无能。
“外婆……我想——”
“不行。”外婆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刻,但她此时却非常坚定地拒绝了外孙,甚至都没让他把话说完,“体力透支,还流了那么多血,差一点就伤到动脉了,你——你让外婆怎么办?”
老人说到这里,又一眼眶的热泪,哽咽着说不下去。
开门声解救了阴云密布的沉闷氛围,江恂带着一脸疲惫走进来。
“外婆,我来守着他,您先回去休息。”
外婆抹着眼泪,抓着江云承的手,半步也不想离开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外孙。
但善解人意的老人只看了自己宝贝外孙一眼,就明白他想要什么。
于是外婆起身,又絮叨了一些注意事项,叮嘱江恂收敛脾气,最后对江云承说:“我替你去看看小苏,那孩子现在一个人,让人放心不下。”
江云承眼睛一热,对外婆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外婆!”
江恂把外婆送到门口,又被外婆推回来,无奈道:“我叫司机送您回去。”
不一会儿江恂再回来,就看见江云承已经不听话地自己调整了姿势,半躺半靠在枕头上,就等着他来了,一看混账弟弟那满脸问题的模样,江恂就头疼。
他把外婆放的离病床过近的椅子往外拉了拉,解开西装扣子坐下来,揉揉眉心。
江云承不满地催促道:“快说。”
下一秒,又立刻改了主意:“不,先把手机给我。”
江恂瞪了他一眼,没忽略臭小鬼那压根就没掩饰的焦心,没好气道:“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就属你差点把小命丢了。”
说是这么说,但江恂还是从兜里掏出江云承的手机,先前被他充满了电,毕竟他了解自己的弟弟,醒来总得折腾一通。
江云承接过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翻出苏和的号码,迫不及待拨过去。
但无人接听,不是关机,说明苏和至少充了电,也许是为了联系邢励茹关心他妈妈,也许是为了应对别的人被要求通话畅通,比如警察。但无论如何,苏和现在任由电话铃声就那么响着,却不予理会。
江云承希望他是没听见,而不是放弃接受自己找他。
江恂看着自家弟弟几遍拨号无果后垂头丧气地扔了手机,深深叹了口气。
“警察去的时候,那个匪徒倒在厂房里,就剩一口气儿了——腹部中刀,但那不是致命伤口,你那个朋友没那么大能耐。”
江云承抬眼看向面目严肃的江恂,眉间拧出一个川字。
江恂直视着弟弟的眼睛,补充道:“钢筋贯胸而出,偏一寸就当场毙命了。现场脚印凌乱,警察推测他是被人绊了一脚,为了维持平衡才退到了杂物堆的范围,结果踩到硬物滑倒,直接摔在了钢筋上。”
“那苏和……”
“过失伤人,正当防卫。”江恂替他说道,“基本会这么判定吧,你都醒了,警察估计不久后就得来问话做笔录,你的证词也是必须的。”
说完这句,江恂显然不想再谈案件相关的问题,他只是用一种很深切很哀伤的眼神看着自己弟弟,把江云承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现在来说说你惹麻烦的本事。”江恂做了个深呼吸,似乎这时候才松懈一分,在长辈不在时卸下必要的责任,坦露出更直观的后怕情绪来,“你知道大半夜接到外婆哭着打来的电话什么感觉吗?我他妈差点心脏骤停!然后我就得飞车跨市来医院见一个浑身是血还昏迷的弟弟!”
江恂暴躁地捶了下床,低吼了一声非常不衬他的:“操!”
“上回我说你斗殴打架的时候,好歹看见的还是个竖着的你,这回就直接让我见横着的?”
江恂打理整齐的头发都因为激烈情绪而掉了一撮在额前,被他恶狠狠捋回头顶,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狂躁的气息。
“咳、”江云承清清嗓子,对着难得一见这样失态的江恂有些羞愧,“哥。”
“别撒娇!”江恂对只憋出一个字的江云承吼道。
“我他妈没有!”江云承瞬间炸了,对江恂怒目而视,先前的愧疚一扫而空,他他妈的就是叫了一句哥,江恂脑补什么呢!
“对了。”江恂也觉得有点尴尬,转移话题道,“苏和,我大概听说了他们家的事,他晚上来看你的时候,情绪不太对,但是很听劝,外婆说让他走,他也没坚持。”
这一晚上兵荒马乱,江恂他们只顾着担心江云承的生死存亡,实际上对其余人其余事的关注度都降到了最低,此刻回忆起来也印象不深。
江恂说到这了,仔细回想一下,只记得那个少年惨白麻木的脸色和僵硬的躯体,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垂头一动不动地发呆,几乎要融入身边苍白的墙面,叫人看了心生不安和不忍,总觉得那孩子像一片缥缈雾气,穿堂风过,烟消云散。
“总之,我知道你担心,一起经过这种事儿,难免留下点阴影,外婆也说替你照看着了,至少伤好之前,别让我看见你胡闹。”江恂严厉道。
江云承知道苏和为什么不对劲儿,有关于苏和避之不及的过去,绝口不提的父亲,能引发这样毁灭一个人意志的后果的经历,必然是经久折磨的梦魇。
他想着苏和,心不在焉地应和江恂的警告,决心能走路了就立刻出院,再不济就用轮椅偷渡。
江恂出去替他买吃的,开门时又想起什么,回头对江云承说道:“昨天手术时,爸也在,你醒之前不久他才走。”
江云承一愣,回过神来,看向江恂的眼神有些呆滞,随后又低下头去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个消息毫不在意。
江恂叹息一声,对夹在僵硬的父子关系里并且偶尔是其中一员无可奈何,最终只能带上门离开。
病房里暂时只剩下江云承一个人,他这才有功夫细想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事,他昏迷前还在为遭遇杀身之祸体会非现实感,现在脱险了依然觉得亲身经历不真实,但腿上时不时传来的刺痛又昭示着一切。
他还对这个恶性事件的根本动机糊涂着呢,就因为他不小心拿到个碗,阴差阳错差点毁了人一桩生意,就几乎把命搭上,简直不可理喻。
江云承在一团乱麻一样的思绪里等来了警察。
意外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个熟面孔。
“哟,精神不错啊?”杨怀信把那把床边的椅子又往外拉了拉,顺便招呼自己的同事也坐下。
江云承瞪着这位小杨叔,脸上一片凶色,心里却吃惊得能生吞一头龙王鲸。
“你是警察。”他用一个陈述句表达自己的全部惊疑。
杨怀信挑了下眉,不置可否,他这回换下了那件轻佻的花衬衫,穿得很正经,江云承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不情不愿在心里认可了当时苏和那句“刚正”的评价。
“看完了?满意了?”杨怀信对江云承的探究视若无睹,给另一位一直默默观察他们的同事打了个手势,起身让开了那把椅子,“你的主场,我旁听。”
“早让我坐这儿不就完了。”同事哼笑着拿笔记本往杨怀信背后拍了一记,在江云承边上坐下,友好地笑了笑,“你好,我是这次文物走私案件的调查人董艾,你可以叫我董警官。”
杨怀信坏笑着插了句嘴:“你小子懂个屁的爱。”
“滚。”董艾微笑着从牙缝挤出一个字,眼神都没分给杨某人。
江云承则把重点放在了董艾的措辞上,“文物走私?不是绑架跟杀人未遂?”
“鉴于后面的恶性事件起因都在我们一直追查的一个文物走私团伙的违法交易上,上头把昨天那起失踪报警并案给我们了。”董艾解释道,抬手指了下杨怀信,“你见过他一身暴发户的模样吧,那是潜入调查伪装,当时他负责混进古玩市场探消息。”
杨怀信啧了一声,不满道:“没必要的调查细节你告诉他干嘛。”
江云承看向他,沉声道:“苏和说那群人找上门的时候,他们想找你救场,但你没在家。”
他还记得他们试图从厂房逃走时交换信息的内容,如果事情能止于杨怀信这个环节,那么之后的发展也许就全无必要了。
“呃……”杨怀信莫名心虚地摸了下鼻子,“那时候我在跟踪他们另一个团伙成员。”
江云承并不是真的怪他,但本可以避免的糟糕现状让他感到焦躁,也无力改变。
董艾忽略了他俩之间奇怪的氛围,决定继续正事。
“最后袭击你们的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江云承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听见他同伙管他叫、呃,匹克?”
杨怀信又是不客气地笑出声,江云承发现那张所谓刚正的脸这么笑的时候,有点痞气,让他很想跟他打一架。
“这就看出来男孩儿女孩儿的区别来了不是。”杨怀信对董艾抛出个求认同的眼神,也有意活跃气氛,“一个听的是运动品牌,一个听的是动画片公司,你说好玩不?”
“什么?”江云承迷惑地看向董艾。
“不用理他这种不专业的行为。”董艾头疼地按住额角,“跟你们一起遭受绑架的小姑娘,方蔚蔚,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皮克斯……”
董艾似乎也对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答案哭笑不得,但还是和杨怀信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从读音来看,应该就是皮壳儿了,行话嘛,确实不是这群小孩儿一般会知道的。”
江云承对杨怀信嘴里这个小孩儿的定位很不满意,但可惜现在他重伤卧床,无从反抗,口头反驳就显得幼稚了,反而印证了那句话,所以也只能闷声不响地憋着。
接下来的笔录还算顺利,江云承很配合地回答了所有他知道的,董艾一一记录在案,最后浏览了一遍以防遗漏,满意地合上本子,正准备客气地寒暄两句就走人。
病房门被人敲响了,江云承本以为是江恂回来了,正想说肚子饿得在怪叫,赶紧喊人进来。
结果来人出乎意料。
“苏和?”江云承傻不愣登看着提着一个保温桶的苏和走进来。
苏和看起来很正常,根本没有他想象的情绪失控的模样,他甚至正常过头了,还微笑着跟杨怀信问好,回答了几个简短的问题,然后礼貌地告别,还把人送到了门口。
一如既往是那个温和周全的苏和。
但江云承一眼识破了他的本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和全部动作。
苏和把门关好,把保温桶放在床边柜子上,然后站在一边微微低头,和仰视他的江云承对上视线。
没人说话,苏和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把手伸到江云承下巴边,然后向下移了几公分,轻轻捂住了江云承的脖子。
江云承愣了不过两秒,然后脸轰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