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花阱

31、第 31 章

　　暮色四合，江云承跟苏和走在回家路上。
　　江云承最近浪得忘乎所以，尽想着怎么玩：“明天——”
　　苏和很有先见之明，不给他说完的机会：“明天你上课我上班该干嘛干嘛，暑假又没几天了，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无聊。”江云承板着脸抱怨。
　　苏和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离三槐里小区还有段距离的地方，路边站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在打电话，咯吱窝里夹着个黑皮手包，打扮的像个暴发户，可一转过脸来，额角和下巴的两道疤又平生一股凶悍气，这么看倒是像个道上混的。
　　花衬衫不经意间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走在外侧的江云承下意识侧了侧身体，挡住了苏和。
　　可他没想到反而是苏和张望两下，脚步竟然迟疑起来。
　　花衬衫喊：“苏和。”
　　苏和这才朝花衬衫走过去，试探道：“小杨叔？”
　　状况外的江云承稀里糊涂跟上去，听见苏和这回的声音是确定的：“你回来了？怎么穿成这样……”
　　花衬衫放下手机，先看了看苏和身后，江云承被这样犀利的视线扫视一通，很是不爽，好像他站在苏和身边还要被陌生人审视有没有这个资格一样，于是他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刚回，帮朋友一点小忙。”花衬衫压根不把江云承这点敌意当回事儿，权当没这个人似的回答苏和，伸了伸胳膊，揪着花里胡哨的下摆，“不合适？”
　　“……不，就是第一次见，有点惊讶。”苏和保守答道。
　　“嗨！瞎穿。”花衬衫点了根烟，“考完了吧，怎么样？”
　　提到成绩，苏和还是挺高兴的：“考上了。”
　　“是嘛！”花衬衫显得比苏和本人开心多了，嗓门也大了不少，中指和食指夹着烟，拍了拍苏和肩膀，“恭喜！”
　　江云承看着苏和肩膀上的手，脸色一下子臭的要命。
　　花衬衫这才又分神看了他一眼，问：“你同学？”
　　“谢谢。”苏和先承下那句祝贺，看了眼江云承，眼角还带着笑意，“忘了介绍，这我对门邻居小杨叔。”
　　又回过头来答：“是我朋友。”
　　江云承对待同样被苏和介绍的这位邻居时，态度和对邢励茹可全然相反。
　　花衬衫点点头：“成，我这边还有点事儿，就不聊了，赶紧回去吧。”
　　“好，那小杨叔再见。”
　　苏和说完，一回头差点撞进江云承怀里，发现这人绷着一股劲儿站的倍儿直。
　　“走了。”他催促。
　　江云承这才顺着苏和推他的力道转身，目光却还执着地瞪着花衬衫，花衬衫也抽着烟回看他，动作松散，眼神却很敏锐。两个人越过苏和头顶，却不知道这一刻的敌视来源于某种一致的保护欲。
　　一个是觉得邻居家小孩被小流氓威胁，一个是觉得朋友有个混社会的危险邻居。
　　“你邻居？”走远之后，江云承问。
　　“是啊。”苏和不是没发觉刚刚怪异的气氛，“你们俩气场硬碰硬的，干嘛那么冲啊。”
　　江云承不答反问：“你们很熟？”
　　“还行吧，原来在他工作的健身房当过一段时间前台。”
　　那时候也是这位邻居好心介绍兼职，店长也是满意苏和这张脸可以吸引不少妹子来报健身操之类的课程，可就苦了苏和，每回都被堵在柜台里问这问那，久了苏和也不伺候了，说什么都要辞职，因此做了也没两个月。
　　江云承一想起花衬衫的扮相就满肚子信不过，“健身教练？穿成那样？”
　　“他以前不是这个风格……不过我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苏和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说起来他和邻居的交集并没有那么多，“至少我也是头一次看他穿这样，说不定跟他以前的身份有关系。”
　　江云承被勾起点兴趣：“以前的身份？”
　　“□□，卧底警察，挺夸张的说法。”苏和说的时候语气更像是讲一些听着玩的不实传闻，“听听就得了，别太当真，那时候店长拉着我八卦，我都是能躲就躲。”
　　“哦……”江云承沉着脸评论，“可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苏和好笑地看着恶人脸的江云承说别人不像好人，故意噎他：“是吗？我倒是觉得小杨叔是很刚正的长相，就是疤痕显得匪气，但是挺爷们的。”
　　江云承头顶一个硕大的问号，和快要喷涌而出的不服气。
　　他说自己阳刚的时候苏和是什么反应，现在苏和对那个半路杀出的邻居又是什么评价。
　　江云承光顾着酸，当然没考虑过自己凭什么酸，为什么酸。
　　苏和见好就收，还反思自己：“跟你这个闷葫芦一块待着显得我话好多，随便议论邻居不太好。”
　　“你跟我想说什么说什么。”江云承说完还得补充，“但是邻居大叔的好话可以省略。”
　　“你不至于吧。”苏和哑然失笑，“小杨叔还教过我格斗技巧，挺实用的。”
　　江云承眉梢一动，抓住重点：“你干嘛实用到格斗技巧？”
　　苏和脸上的笑意冲淡，嘴角落了下去，“周赫然你记得吧，他算温和派的那种，最多耍耍嘴皮子，嘴皮子说服不了的，自然也有激进派武力解决，不过都过去了。”
　　江云承沉默不语，有些时候苏和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事总让他难以给出一个妥善的反应，虽然达不到颠覆三观的程度，但其中蕴含的那些险恶，在他的认知里本不该这样轻易降落在一个同龄人的身上。他并非没有感受过流言蜚语，更时常跟人起肢体冲突，可这些东西发生在苏和身上，他觉得世道不公。
　　在他看来，苏和有很多秘密，但这是苏和的保护色，用无死角的温柔平静武装自己，抵御一切外来的恶意，至少在他的所见所闻里，苏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却被迫对世界竖起壁垒，防备着所有的人和事。
　　这样是不行的。
　　“再有这种事，叫我。”他对苏和说，不是命令，是请求，尽管听上去还是那么硬邦邦的。
　　“小瞧我，别看我这样，其实挺能打的。”苏和甩了甩手，把瘦却结实的小臂展示给他看。
　　“单打独斗跟并肩作战不是一码事。”江云承却说，神色很严肃，带着一种劝导和恳切，“你原来不认识我，可以说无所谓，现在不一样了。”
　　真难办啊，苏和看着江云承认真的脸，想着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任性妄为，平时寡言少语的，关键时刻偏偏喜欢打直球，说得还特别诚恳，拒绝起来就会产生莫名的负罪感。
　　很笨拙，也很狡猾。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一件事？”苏和突然问道。
　　江云承本来一本正经的，被这一打岔，果然给拐跑了：“什么？”
　　“苏和的‘和’，是世界和平的和。”苏和指了指自己，“我可是和平主义者，身边哪有那么多架打。”
　　“可……”
　　“不过——”苏和打断江云承，“你都这么说了，真有下回，可别不接电话。”
　　江云承想了想，把手机掏出来，咕哝道：“设置一下特别提示功能好了，我记得有。”
　　然而他平时又不是注重这些的人，硬要搞特关强提醒，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在哪。
　　苏和最怕他这个较真的样子，他一较真，招架不住的是自己。
　　“别摆弄了，你真设置了肉麻兮兮的。”
　　“改来电铃声好了。”江云承拍板，翻起了自己的歌单。
　　苏和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站在大街上捣鼓手机铃声的情况，耳边被江云承的摇滚歌单轰炸，要么就是口水能冲破扩音器的激烈rap，实在耳朵疼。
　　江云承挑了半天，哪个都喜欢，又哪个都不满意，龟毛的可以。
　　最后干脆问：“你喜欢什么歌。”
　　苏和烦归烦，但反正拦不住了，也不推脱，拿过手机来搜索，然后递给江云承。
　　“Sound of Silence”江云承点开播放键，和缓的音乐奏起，低沉男声吟唱着密语一般的英文词句，电流般流窜进耳中，侵入脑海，磁性酥麻，犹如亘古的孤独里与黑暗为友，倾吐那些无人问津的心事，正如歌的名字，是直抵灵魂的寂静之声。
　　歌声在空旷的室外被吞没了质感，却仍然让听者陶醉。
　　苏和轻轻吐气，道：“这个是翻唱版本，我很喜欢这种娓娓道来的诉说感。”
　　江云承从前接触的音乐风格，大多疯狂奔放，激昂暴烈，用最狂野的方式表达一切丧失与得意。而苏和选择的这首，更像雨夜漫步街头的流浪者，旁观万家灯火，笑说人情冷暖，颓丧、低迷，却又洒脱浪荡。
　　堕落感和挣扎感交织，独占夜幕下的深渊，渴望救赎与被救赎，低吟嘶吼尽在降落于睫毛与指尖的冰冷雨丝，而你叫不醒愚昧的闭塞者，唯有暗夜聆听你的喃喃自语。
　　很吸引人。
　　江云承突然觉得，歌唱中的人，与苏和的气质异曲同工。
　　“好听。”他给出了最朴实无华的反馈，果断设置成苏和的专属铃声，还把这首曲风截然不同的歌添加进了自己的常备歌单。
　　江云承看着光秃秃的通讯录，突发奇想，举起手机对准苏和。
　　苏和躲闪不及，被闪光灯晃了下眼，等重影消散再看过去，江云承已经在对着手机明目张胆地偷笑了。
　　“你拍了什么？”苏和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危险，江云承举高胳膊，以防手机被抢。
　　苏和看到江云承把自己被强光照射，惨白惨白，并且表情扭曲的照片设置成了来电头像。
　　“江云承！”苏和气冲冲地喊了一嗓子，又觉得自己为这事儿生气显得小气，可便宜了江云承又窝火，“没皮没脸，你幼稚！”
　　“你好文雅。”苏和被气着也不过是绷着面皮说两句不痛不痒的重话，不喷脏不爆粗，实在温柔，还没刚认识那会儿会攻击性强，江云承都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了，“骂两句还舒服点，别憋着。”
　　苏和冷笑一声：“我直接踹你两脚，让你感受下小杨叔的教导成果怎么样？”
　　江云承脸皮可厚：“你来，我陪你比划。”
　　苏和眯起眼睛，觉得江云承口气不小，真当自己花拳绣腿了。
　　这下可咽不下这口气了，苏和对江云承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在江云承刚觉得不妙，身体却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狠狠抓着对方胳膊，在手肘和肩周的部分分别捶了一下。
　　苏和动作很快，捶完就收了手退回去站好，仿佛没动过似的。
　　这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使得厉害，江云承一时间话都噎在嗓子眼，整条胳膊都麻了。
　　“舒坦了？”苏和笑眯眯地问。
　　“你……”江云承面部表情精彩纷呈，手机差点捏爆，捂着胳膊平缓，他觉得自己的麻筋在欢快蹦迪，非常折磨人。
　　“有个词叫三思后行。”苏和负手而立，看起来非常友好，但江云承知道这人的打击报复看似是春风细雨，实际上是海啸冰雹，“还有个词叫祸从口出。”
　　“江云承，可别太得意忘形了。”苏和轻叹一声，好心告诫，然后也掏出手机拍下了江云承挤成一团的五官，“礼尚往来。”
　　他在江云承后悔招惹的视线里扬长而去，好像每回都能把潇洒背影留给身后这人，毫无留恋兀自离去。
　　江云承咬牙切齿，但自己作死，都得咽肚里。
　　最终也只能欲哭无泪地揉着酸麻的胳膊，孤零零往家里走，怪凄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