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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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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苏和的排班到下午两点,他跟同事换了班,先回家洗了个澡,把甜腻的奶茶味儿全祛掉,才给江云承打电话。
江云承接电话时好像在开冰箱冷冻层,苏和甚至能听见抽屉刮擦到冰层发出的响声,约摸是冻得严实,江云承在使劲儿硬拉。外婆的声音也顺着电流传来,问江云承万一吃不吃冻虾米。
苏和等江云承回答完外婆的话才问:“万一?”
江云承说:“就是螃蟹。”
苏和呛了一下:“你说螃蟹叫什么?万一?”
“不是万一,是一。”江云承纠正道。
把苏和搞糊涂了:“什么万一一万又是一的,你起名好奇怪啊。”
“本来是英文的ONE。”江云承听起来相当郁闷,“外婆不懂,我说就是一的意思。”
苏和抿着笑问:“然后?”
“外婆就问我那为什么念‘万’。”江云承的怨念有如实质,通过电话线传达到苏和这边,“说着说着就变成万一了,我懒得解释。”
“噗……”苏和捂住嘴巴,不让笑声太过分,“也还挺好的,万里挑一嘛。”
让苏和一说,好像确实是个好名儿,江云承释然了,问:“一会儿出发?”
“嗯。”苏和看了眼表,“二十分钟后,槐树底下见。”
“行。”江云承应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等按约定碰了头,苏和打量了江云承的脸一会儿,却也没说别的,只说了个“走吧”就直接迈步了。
江云承在意得不得了,跟上他的脚步追问他刚刚看什么。
苏和说没什么他又不信,一个劲儿问到底怎么了。
苏和无奈道:“说出来你又不高兴。”
“不会。”江云承保证道,“你说。”
“唉……之前天黑没发现。”苏和叹口气,妥协地说,“觉得你好像脸又黑了一层,究竟晒了多久太阳啊。”
“……”江云承没吭声,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大太阳,气温升高,烈日灼灼,他又不是女孩子,当然没在乎过这个,只是苏和提起来,他迷之较真,“多黑,形容一下。”
“啊?这是什么诡异的要求。”苏和余光瞅他一眼,“还行,跟包公比你还算个欧洲人。”
“啧。”江云承搓了搓下巴,脸色一沉,更黑了,“这叫阳刚,男人味儿。”
“呵呵。”苏和假笑,“小心吓坏小孩儿,哭了用你的男人味儿哄?”
“谁管他啊。”江云承嫌弃,歪头盯着苏和的侧脸琢磨,“你也没个遮挡,为什么不黑?”
“天生的。”苏和随口答道,并不因为这个遭女性嫉妒的体质自满,“我好像只会被晒红,再多就晒伤了。”
江云承仔细看了看,发现苏和脸上确实有点泛红,鼻头浸出点透明的汗珠,加上白色的面皮,跟个水煮蛋一样,怎么说呢,就是让人莫名眼馋。
江云承被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吓出一身冷汗,在夏日炎炎的季节打了个哆嗦,心如擂鼓狂跳不已,枝繁叶茂里传来的蝉鸣都好像此刻在他脑海里的乱麻一样,喧嚣吵闹扰人清闲。
苏和默默往旁边移了两步,离突然狂甩脑袋的江云承远了点。
“你发什么神经?”
“没!没事!”江云承不等他话音落下就接道,还打磕巴了,心虚下显得非常可疑。
苏和找不到其他缘由,以为他是要见到乔颜了紧张,有点心软又有点好笑。
“你是不是很少和类似母亲的年长女性接触?”苏和试图让他放松,“不用这么如临大敌,我妈也没法跟你聊天,你表现正常点好吧。”
江云承见他误会了,心里松口气,顺坡下驴道:“咳、行。”
进疗养院大门的时候,江云承对这种静悄悄的环境很不适应,这里和无人的大街上那种静不一样,充斥着一股死气沉沉、衰老枯败的气息,更近似一种行将就木的老人呼出最后一口浊气后,所遗留的那种森冷的死寂。
阴森森,沉甸甸的,有点渗人。
为了打破这种古怪阴冷的气氛,江云承找了个话题:“上次在这里碰见外婆,你不是在做义工吧。”
旧事重提啊,苏和停了停,坦白道:“那次是来看我妈。不过义工也是真的,原来为了答谢院长照顾我家的情况,做过一个寒暑假。”
江云承不太知道这类疗养设施的花费在什么水平,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敏感,但他挺想帮忙的,硬着头皮问:“你平时打工……负担重不重?”
等于是问了句废话,但江云承已经尽力了。
苏和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困难,我妈买过一份保险,原来卖房子的钱还剩下一点零头,方叔叔又帮衬了点,我打工更多的是为了赚学费。”
信息量有点大,也就是说苏和现在住的地方很可能只是临时租赁的,连个家都算不得。
江云承觉得心口给人闷了一棍子,满腔郁结无处发泄。
“没有赔偿金吗?”江云承眉头紧锁,加害人逃脱责任的想法让他隐隐酝酿出一股怒火,“推了你妈妈的人呢?”
苏和只是摇了摇头,仍然不肯深谈的样子:“情况有点复杂,现在不好解释——左边,二楼。”
这一指路,话题就被苏和岔开了。
走廊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跟医院似的,江云承皱着鼻子,觉得有点呼吸不畅。
苏和很习惯这里的环境,见状解释道:“这个病区住的多是绝症放弃治疗的孤寡老人,定期消毒的力度比较大,进房间里就好很多了。”
江云承一路跟着他,闻言忍不住问:“为什么放弃?”
苏和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江云承问的是他刚提到的事,沉吟一声,说:“也许是因为没钱,也许是害怕治疗的痛苦,来这里,也就是图个清净,度过最后的时间吧。”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但有几个能坦然面对,平静接受,都不过是奈何不了世间法则罢了。
他们路过了十数间病房,透过门上那方小小的玻璃窗,看见许多垂垂老矣的老人,多半躺在床榻浑浑噩噩,有的坐在躺椅上望着窗外发呆,浑浊的眼睛里再映不出世界的面貌。
江云承心里发堵,沉默着跟随苏和进了乔颜所在的房间,邢励茹没在,应当是出去处理垃圾了,床边的垃圾桶还没有套上新的袋子。
“那边的椅子可以搬来坐。”苏和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垃圾袋,扯了新的套好。
江云承没去搬椅子,站在门口手足无措,没敢再往前走,苏和又叫他一声,他才几乎同手同脚地往里挪。先前路上是借口紧张掩藏心思,现下可是真的紧张起来了。
他一步一步靠近床边,苏和母亲的容颜一点一点进入视线。
江云承说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感觉,苏和跟他妈妈长得很像,眉眼都精致,他的妈妈面部轮廓更温婉,苏和则带着男性才有的俊逸之感,但都是看起来很吸睛的那类人,属于绝不会淹没在人群里的长相。
“喂,要捏折了。”苏和提醒道,把江云承的魂儿叫回来。
“哦!”江云承这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路上苏和捡的槐树枝,他听苏和讲了每次带一枝新叶给母亲的习惯,这回苏和把这差事托付给了自己。
江云承害怕地上捡的不干净,亲手掸了掸土,苏和特意寻的比较完整的枝叶,差点让他抽秃了。
“花瓶在窗台上。”苏和指着那个玻璃瓶,“枯枝给我去扔了。”
江云承把旧树枝递给苏和,把新的插上,苏和一出去,房间里就剩他和乔颜,见没什么事儿了,这才把椅子挪到床尾靠墙的地方,坐下来。
邢励茹一进门就直面一个面色凝重的陌生人,差点失声叫出来,举着手里的扫把和簸箕摆出防卫的姿势,厉声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江云承一开始以为是苏和回来了,见门后走进来的是个女人才被吓了一跳,嗖一下站直了,经这么一质问,瞬间胳臂下垂两腿并拢,跟立正罚站似的。
“阿、阿姨好,我是苏和朋友,跟他一起来的。”
邢励茹一听,扫把和簸箕往下降了降,半信半疑道:“苏和的朋友?没听过呀,你叫什么?”
江云承有问必答:“我叫江云承,我们,呃,认识不久。”
这一提起来,他们认识满打满算才不到四个月,江云承却觉得除开某些隐私部分,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这时候苏和终于回来了,一进门看到俩人对峙的样子,也明白了情况,哭笑不得地对邢励茹解释:“他是我朋友江云承,忘记提前跟您说,抱歉邢阿姨。”
又对江云承说:“这是邢阿姨。”
江云承肩膀泄了劲儿,老实道:“邢阿姨好。”
“欸,你好你好。”邢励茹把清洁用具放回隔间里,满脸笑意,“阿姨刚刚是紧张过度了,这里一般不让外人随便进出。”
她把之前苏和带来的苹果拿出来削皮,感叹道:“唉,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苏和带朋友来,关系很好吧?”
苏和突然就不太好意思,拿了个没削皮的苹果丢给江云承,“走廊尽头是水房,自己洗。”
“哎呀我给你们削不就完了。”邢励茹要拦,被苏和制止。
“没关系邢阿姨,他爱吃皮。”苏和替江云承决定,等人出去洗苹果的时候才有点羞赧地看着邢励茹,“邢阿姨,您别把我交朋友这事儿挂嘴边,听起来有点……那什么。”
邢励茹甚少见到苏和难为情的样子,他以为这小孩儿事事拿手总自认不需要朋友,发愁了好一阵,禁不住打趣:“行行行,大小伙子好面子,阿姨不说了。”
苏和偏过头去,不自在地晃了晃肩,看向沉睡的乔颜。
他在心里郑重地向母亲介绍:“妈妈,那是我的朋友,叫江云承。”
“你妈妈一定很开心。”邢励茹突然说道。
苏和一怔,醒悟过来,鼻酸地点着头:“嗯。”
江云承很快回来了,嘴里大口咬着半个苹果,另一半递给苏和。
苏和看着苹果凹凸不平的表面,却大致一分为二的大小,惊道:“你……徒手掰开的?”
“昂。”江云承咔嚓咔嚓嚼着苹果,很理所当然地看着苏和。
“……谢了。”苏和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好甜。”
“可不是,这次买的真不错。”邢励茹也削完了皮,用刀把苹果切两半,“来,还有的是,多吃点。”
苏和又接过来邢励茹递出的半个,说:“阿姨您也吃。”
他把削好的半个举给江云承:“再来点?”
“不了,太甜。”
苏和耸耸肩,一手半拉苹果,最后都进了肚子。
后半程邢励茹把空间留给他们说话,自己去休息室待着了。
江云承跟苏和坐在病床两边相顾无言,突然要说话,还真不知道讲点什么。
“要不。”江云承挠头,“讲万一。”
苏和一听,煞有介事地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是主人,万一作为你的爱宠,得由你来隆重地对我妈介绍一番。”
甩的一手好锅,不善言辞江云承惆怅地现场造句,居然说着说着就渐入佳境了。
“我也不知道苏和脑袋里想的什么东西,稀奇古怪的,送个螃蟹。”江云承说道,认真地看着乔颜并不能回应的脸,“但是我很喜欢特别的礼物,会好好养的。”
他一脸庄严起誓的表情,强调:“争取不养死。”
被当面编排的苏和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被逗得哈哈大笑,擦着泪花对他可爱的母亲说:“看啊妈,你老说我眼光好,交了江云承这货当朋友,也不知道是我眼光好还是审美差。”
江云承不满道:“当然是眼光好,你怎么可以质疑阿姨。”
苏和趴在床边,半张脸陷进白色的被子里,倚靠着母亲的身躯,浅浅笑着抬眼,深深凝望进江云承黑而透亮的眼里。
“我从来不质疑我妈。”
江云承呼吸一滞,后知后觉苏和的意思,顿时感觉脸上发烫,闷头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