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五、
第二天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很厚,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昴流去酒井百合园的路上跟诚一郎发了短信,询问诗织的情况。诚一郎恢复说诗织已经醒过来了,还需要做一些检查,但身体似乎并无大碍。昴流放下心来。但也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浅野办事效率很快,没多久就把福田和翔的信息搜集好发给昴流了。
福田在七曜福利院之后,去了一家叫做酒井百合园的福利机构,这里是老年人专属的福利院,没有儿童和残障人士。
福田是一个十分平凡普通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并不猥琐,是一张温和平静的脸。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被人群淹没,没有什么辨识度的人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来调查七曜福利院的。”
听到七曜福利院这几个字,福田的身体明显一僵。在员工的茶水间,偶尔有其他员工经过,眼神会往昴流他们这里逗留一会儿。
“啊,之前在那里工作过,年初那里发生了杀人事件,后来我……”
“还记得阳菜吗?”昴流单刀直入地打断他。说完拿出一张福利院的合照和阳菜的日记本,放到茶桌上。
福田的脸色蓦地变了,他似乎在略微发抖,他突然探身,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捂住脸,一副很悲痛的模样。
“我记得她,真的很令人难过,她还那么小,还有其他……”
“你曾经在那里犯下的罪,阳菜都告诉我了。”昴流再次直接撕掉他的伪装,声音不大,但是坚定有力。仿佛法槌落下,砸出一声铿锵有力的审判之声。
福田的脸色唰地全白了。福田紧张地抖起了身体,突然抬起眼瞪视昴流,眉头皱起,面部有些扭曲,这样的神色出现,使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不再是刚才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如同鬼畜突然上身。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无所谓,但我需要你告诉我那里的真相。”昴流冷淡的回应。
“什么真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你回去把。”
“如果你觉得没有证据,那我可以给你看。”
“什么?”福田刚说完,就发现一双惨白的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他低下头,发现一双只有黑色瞳孔的眼睛诡异地看着他。
“——啊啊啊啊啊啊!!”福田骇然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搭在他膝盖上的手和那双眼睛,渐渐形成一个儿童的身体。
“这,这是什么!”福田恐惧地往后退去,那具身体就跟着他往前爬。福田惊恐地喊叫,忽然发现旁边又多了一些惨白的手脚,慢慢形成各自的身体,他们也匍匐而来,同时发出呲呲的沙哑声。
福田深陷在恐惧里,突然发现周围已经不是茶水间,而是七曜福利院逼仄的房间中。他抬起头,看到令他如同坠入冰窖的一幕。
那是他自己,血淋淋的躺在床上,眼睛,口鼻,额头,胸口,全部伤痕累累,不停地往外渗着血,眼睛无神的往上翻,而他身上的小女孩,正在一刀接一刀不停地扎着他的身体。小小的手紧握着闪着寒光的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黑暗静谧的空间里,刀刃与血肉发出可怕刺耳的摩擦声。
福田肝胆俱裂,龇牙咧嘴地长大嘴巴,心脏却像被人捏住,想说话却因过度恐惧而发不出声音。
暴行还在继续,福田只觉得这个时间非常漫长,不知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不知道何时停止。
“呃……咦……”福田嘴唇抖得厉害,发出浑浊不清的呜咽。在他万分惊恐之际,房门外突然也传来了骚动,跑步声,重物落地声,还有无数个惨叫,突然一个男人全身是血,只剩一只眼睛出现在房门口,他堪堪地扶在门边,“救……我……”他几乎说不出话,隐隐约约听到他在求救。福田认出他,是过去七曜福利院的同事。
下一秒,他猛地像被什么东西拖走,发出了剧烈的惨叫。
福田眼泪流出来,蜷缩着脑袋,双手抱住头,整个人几乎已没有血色,房间门口慢慢又出现了那些“东西”,他们慢慢聚集,渐渐变成了一个个眼神空洞身体乌白的儿童,他们拿着刀,朝他走来。
福田再也忍不住,发出恐怖又痛苦的嚎叫,涕泪横流,猛地蜷缩起身体往后靠去,发现有一双腿安静的站在他后面。抬头看,是昴流漠然地低眼看着他。
他顿时如救命稻草般的抓住腿,哀声连连:“求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呜呜……”
昴流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求求你……救救我,你肯定有办法的!”福田紧紧抓着昴流的裤腿,向他磕头,旁边利刃扎进躯体的身体的声音仍然在持续着,福田瑟缩着,不敢再睁开眼看到那个惨景。
“我真的受不了,我,我全都告诉你……是我、我做错了、我去自首!”
福田仿佛正在接受酷刑,身体扭曲着,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反反复复地乞求着昴流。
旁边刺耳恐怖的声音忽然停止了,福田微微睁开眼,发现周围已经恢复正常,他正在酒井百合园的茶水间,他跌在地上,座椅翻到在一旁,昴流也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他抹了把脸,满脸的涕泪纵横,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腥臊味,他发现自己刚才似乎失禁了。
照片和日记本仍放在桌上,福田终于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
在原来的七曜福利院,不止阳菜一个儿童被害,也不止他福田一个人施暴。
他坦白了里面的恶行,每个白天,每个夜晚,老人,残疾人,儿童,都在不停地受着不同方式的虐待和迫害。
昴流深深皱起眉头,咬紧了牙齿。这并不是人间,是地狱。
“可是,我这样的人有什么错?只是喜好不一样,喜欢小孩子罢了,我们为何无法和其他人一样平等地享受自己的欲望?”
“不要把自己的罪恶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昴流掷地有声。福田因为刚才的阴影,突然瑟缩了一下。
“你对弱小生命的践踏和侵害,何谈平等?”昴流罕见地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
福田沉默了一下,低下头。
“……可是,我们这一类人,不是和同性恋,双性恋,异装癖之类的一样,只是取向不同吗?只不过我们的对象是小孩啊。同性恋在过去不也被认定为精神病,现在不也被大家说是正常的吗?”
昴流摇摇头,“他们尚在自然法则之内,他们的取向建立在人和人对等的伦理道德及立场之上,只要不侵害别人,也属于客观规律的一部分。”
“承上启下,保护弱小,是人类生存的法则,是世界发展的客观规律。”
“人类因为有思维,是身处于食物链顶点的高级动物。与低级动物的区别,是人类有思想性,自然约束力,以及道德观。”昴流继续说着,不管福田是否理解。
“人生活在社会上,应该受道德规则的约束,遵守正确的规律和法则”
“世上肯定有你同样癖好的人。但我相信,一定也有正确的人们,他们一定会及早发现自己心中的野兽,积极去探索和研究自己,他们会找医生,搜集资料,寻求治疗和帮助,寻找任何能找到的办法,然后一生和自己心中的野兽作斗争。”
“而你,”昴流伸出手,指着福田。“只是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堂而皇之的放纵自己享受欲望,哪怕伤害别人,践踏生命,犯下罪孽。这种罔顾法则,蔑视法律,撇下道德观和约束力,受原始欲望支配的行为,和畜生有何区别,如何能称为‘人’?”
昴流冷漠的目光似乎有穿透力,毫不客气地刺向福田。
“你的罪恶无可饶恕。”
福田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找不到可以再反驳的话。
“你的罪恶无可饶恕。” 福田听到昴流又重复了一遍,他疑惑的抬头看了看,身体立即被吓得弹了一下。
昴流仿佛变了个人,原本温润柔和的脸突然棱角分明,阴影落在眼窝,显得锐利尖刻,眼神冰冷阴戾,面色惨白阴冷,如同地狱前来讨伐的恶鬼。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很天真吧,是多么理想化啊,可是,”昴流阴狠的脸突然离得很近,逼视着他。福田赶紧瑟缩着闭上眼。
“人性,是难以估量的。尤其像你们这样的人,真的会自我斗争吗?要我说的话,应该找出来全部杀掉。”
他的声音也变得浓烈,福田用力低下头颅,不敢睁眼。
“可是,直接杀掉又便宜你们了。仅仅是杀掉,这种惩罚和那些孩子所遭遇的痛苦怎能相提并论?”
“你们应该被切掉作恶的器官,挖出内脏,斩断手脚,一辈子生不如死,永远活在忏悔中。”
福田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被激得睁开眼,看到昴流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位,眼神只是冷漠地俯视着他,还是之前温润的脸,完全没有变成鬼修罗的样子。仿佛刚才突然掉进噩梦之中。
刚才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有的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现在也有些人已经在围观了。他们不可思议地对福田指指点点,絮絮叨叨的小声讨论着。露出或鄙夷或惊恐的神色。
昴流在临走时,问了一下那名叫“翔”的少年的事。福田似乎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来,他告诉昴流,“翔”是个有些阴晴不定,有些奇怪的男孩,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且,他是“他们”这边的人。
晚上收到了诚一郎的短信,说诗织做完了检查,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还对这次邀请表示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改天再约昴流出来弥补。昴流安慰地回了诚一郎短信,就进了浴室,准备洗个热水澡就休息。
在氤氲雾气的浴室里,昴流任热水冲刷身体。又想起之前出现的樱花环境,还有那只游隼。他抬起手,准备再次施放幻术,悬在空中又停住了,似乎有些犹豫。
“身体已经很疲劳了,这样浪费灵力,不合适吧?”
“!?”
这是一个昴流再熟悉不过,久违的低沉成熟的男性声音。曾经听到过多少次,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语气叫过自己的名字。
昴流不敢相信的抬起头,刚转过身想回头看,就看到有人挥着巨大的白色浴巾裹住了自己,淋雨的水关了,周围氤氲散去,已经不是刚才的浴室中——昴流在自己的卧室里,6月的气温宣告夏天的来临,即使是夜晚也不再寒冷。
昴流双手应激性地紧紧抓住披在身上的浴巾,睁大双眼,紧紧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不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一眨眼,眼前的幻象就如同泡沫般消失得无影踪,也不敢呼吸,害怕一呼吸,就会把这个幻影吹散。即使这是个梦,也希望做得久一点。昴流想。
“不是梦哦。”
“……星史郎……”昴流像是在确认一般,小声念了声男人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昴流。”他还是当年那个模样,温柔绅士地笑起来,笑眯眯地望着昴流。
“……”昴流无声地注视着他。星史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男性成熟又骨骼分明的大手温柔地覆盖住昴流的手,然后拉过来,摊开昴流的手心,抓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发出满足的喟叹,星史郎又用脸颊在昴流的手掌上蹭了蹭。
昴流觉得自己背脊被刺激得一麻,咻地一下抽回了手。
“不是梦里,那这又是……?”
“这是我的意识哦,我的意识和昴流的意识相连接了。通过我们的眼睛。”星史郎低头注视着昴流,他离昴流只有十来公分的距离,几乎贴在了一起,他比昴流高大半个头,身材原本就比昴流健壮,此刻昴流几乎是淹没在他的阴影下。
明明无数次地想逃离星史郎,想彻底忘记他,但直到这个男人死去,他都紧紧地被樱花束缚着。哪怕是他死后过了数年的现在,这个男人仍然令自己梦寐不忘,他就像结了一张巨大的网的蜘蛛,昴流被困在网上,生死全由他掌控,自己永远无法逃离樱冢星史郎这个男人的桎梏。这个名为樱花的牢笼,将永生困住他,他不会再为其他任何人付出一切,整颗心,整个人都是这个男人的。永远都是的。
“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星史郎垂下眼,声音轻柔地,缓缓地说,“我一直担心,昴流不愿意再见到我。”
昴流低头沉默,如同有把巨大的枷锁卡在胸口,令他难以呼吸。
“即使我们如何相似,一起生活,要记得昴流和我完全是两个人啊!”
“我认为要清楚大家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是十分重要。”
“我觉得随心所欲是件好事。”
“只要你知道,你和我是不同的人,就会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和善待自己很相似啊,既不是坏事,亦不是可耻的事。”
穿衣镜前的那对双胞胎再也不存在,没有告别,没有遗言,北都留给自己最贵重的遗物是回忆。
昴流紧闭双眼,眉头深锁。
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如同被巨大的海浪吞噬,溢满整个胸口,渐渐上升,就要漫过颈项,越过口鼻,最后从眼睛溢出。
谁都没有说话,一只手抚上昴流锁紧的眉头,轻轻地打着旋推开。
“……昴流今天工作很辛苦,现在很累了,我们下次再见,不要着凉了哦。”
昴流忽然睁开眼——他在浴缸里醒来,“唰”地一声,昴流坐起来,盯着水面片刻,忽然抬起双手看了看,手背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他左手捧起右手,收拢在胸口。浴缸里的水还很热,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室内,氤氲水汽并未散去,朦朦胧胧地遮住了昴流洁白笔直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