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惯性逃离 ...
-
程之翼也没想到,他出去参加物理竞赛短短半个月,一回来就被惊天大八卦扑了一脸。当然,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相当好奇、可以讨论、话题性十足,而对他来说是少有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哇,林叙简直了,男女通杀呀。”
“人家追的他,他没来得及拒绝吧?”
“你看他对之前和他表白的女生,哪个不是断的干干净净,之后就没有一点来往?”
“他真的是GAY?不会吧。我的世界观要崩塌了。”
“不是说学艺术的人很多都是GAY吗?我觉得可能是。”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理论?这是天生的,和艺术有什么关系?”
“诶,别争。总之,林叙简直就是八卦的源泉,哈哈哈,有他在我的高中三年注定不会枯燥无味。”
“好好奇呀……”
怎么回事?程之翼被迫听着议论,无法集中精神在眼前的习题册上。他倒也不是没有定力,以前无论怎么样的议论他都可以屏蔽,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只是林叙两个字太有存在感,总是一出现就足够吸引他的注意。
怎么回事?林叙又怎么了?又有了新的绯闻?什么是真的?他和谁在一起了?不会吧。也不是不可能,追他的人那么多。就这短短的几天?太草率了吧?不应该这样吧?
程之翼发现自己居然在埋怨,埋怨林叙没有定力,埋怨林叙轻易就开始一段关系。甚至,甚至埋怨林叙都没有和他提起过。
啧。焦躁。不甘。坐立难安。
“你这题解了半天了吧,还没写出来?不至于吧。我看看。”陈埃探头过去看他的练习册,“这就是个二次函数啊?你不会?还是你在想什么高级的一步到位解法?”
“嗯,不会。”程之翼说了一句。
陈埃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仍然在小声议论的人群。瞬间了然。
“诶,跟你说个事儿。”她坏坏地笑了。“你那万人迷发小,他有对象了。”
程之翼脸侧的咬肌一动,没有说话,甚至没给陈埃一个眼神。
哟,生气了。
“他的对象我认识,和我一个初中的,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戴一副眼镜。看起来特别纯天然无公害。”陈埃继续观察他的表情,“所以之前我们学校很多男生都说他是GAY。”
“这下看来应该真的是了。”
GAY?很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陈埃很满意他投过来的诧异的眼神,“是啊,你没听错。所以大家都在猜林叙是不是也是GAY。你觉得呢?”
“他不是,不可能。”
“那他还和人家小男生在一起,这不是欺骗无知少男么?”
“他没有。”程之翼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哦,你知道内幕呀。分享一下呗,总不能让我们都蒙在鼓里啊。无知是谣言的催化剂啊。”陈埃一手撑着头,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不知道。”程之翼沉默良久,却只是说了一句不知道。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林叙平时在干什么,不知道林叙有哪些朋友,不知道林叙的喜好有没有变,不知道林叙经历过什么才会在没有人的时候露出那种空洞茫然的表情。他以前所认识的林叙好像被藏起来了,如今的林叙和他谈笑也罢、玩闹也罢都是出于往日的情谊吧。他看似回来了,不再若即若离了,但其实是一开始就保持好了安全距离,不触真心,只做玩伴。程之翼觉得自己可悲。他从小人缘就好,但真真正正的朋友又有几个呢?人们觉得他可靠,他优秀,所以乐意与他结交。却少有人因为他是程之翼而与他以真心换真心。
所以才会把林叙看得重要吧。林叙是唯一一个了解他所有的人,林叙的存在于他的生活中已然成了一种习惯。所以才会即使在林叙任性朝他撒气的时候也没想过老子不伺候了,所以才傻乎乎地一遍又一遍出现在他面前,提醒他你不要忘了我,你可以生气可以别扭可以逃避,但不要忘了我。
他想抓住的东西不多,也没什么执念。只是忽然意识到林叙在他脑海里扎的根,比想象中更深。
林叙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林叙!”魔鬼的声音。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又找我干什么?我不学数学!”林叙瞬间绷起肌肉,进入戒备状态。
也不知道邹然知不知道四起的流言,总之林叙还是相当在意的,尤其是程之翼昨天已经回学校了。
“就叫你一声。和你一块走。”邹然睨了他一眼,林叙居高临下看他,却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那一个,“别怕,我又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喵喵喵?
怎么上个月还是“你值得我所有的执迷不悟”,这个月就变成了“没有非分之想”了?这个世界也太变幻莫测了吧?
“你不是吧?这么快就不待见我了?”林叙质问他,“我要是当时答应你了,是不是现在就已经被甩了?”
“有可能吧。”邹然摸了摸下巴,“要不咱俩试试?”
得,这是换战术了。含情脉脉黏黏腻腻那一套行不通,就开始欲情故纵了,顺便还透露一点真性情。是个高手。林叙看穿一切。但是对不起,哥走过最长的路就是来自各种追求者的套路,你,离绝世神功还差点火候。
“可别。”
“现在大家都以为我们是一对。”邹然冷不防来一句。
“你知道了?”
“听到好几次了,最近总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
“你……”
“我没事,我初中就出柜了,早习惯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我怎么以前不知道?”林叙其实早就知道他喜欢男生,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出柜了。
“我又没明目张胆的说出来,你怎么会知道?”
“看不出来你还挺刚。”林叙短笑一声,“我以前还以为你腼腆。”
“我很腼腆啊,我不腼腆吗?我只是对你这样而已。”邹然这说的倒是实话,放在以前,他就是那个安静刻苦的数学课代表,苍白虚弱,没什么存在感。如今和林叙绑在一起了,反倒引起了许多注意。
林叙觉得他傻得和自己如出一辙,于是伸出手掌压在他头顶,“你醒醒吧。”
“你醒了,我也就醒了。”邹然把他的手抓下来,捏在手里,“我俩半斤八两,谁也别想劝动谁。”
“诶诶诶,别趁机揩油,给我撒开。”林叙甩了甩被捏住的手,没甩开。
“这点福利都不给?”
“你怎么这么流氓呢?再不撒开我可喊了。”
邹然用力握了他一下,林叙“啊”的痛叫了一声,只听到他邹然说了一句再见,那咬牙切齿的语气仿佛在说,“再您妈的见。”
嘿,脾气还挺爆。要是我没看上程之翼,好像邹然也还不错。林叙想。但不错终究只是不错,他离完美还有相当长的距离。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我不愿意将就。
完美本人程之翼同学在四楼的走廊上目睹了全程,他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动作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副左眼400度右眼375度的眼镜证明了它存在的价值。此刻他只觉得无力,无力感从心脏涌出,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都变得有些酸涩了。
真是好奇怪的感觉。
林叙算了算,距离程之翼参加完竞赛回来已经第四天了,他还没有露面,以前总是每天或多或少会碰上个一两次的。最近这么忙吗?还是,他听到了什么传言,然后介意了?
想什么呢?你以为你是谁?介意应该不会。可能毁三观吧,甚至觉得恶心?林叙自嘲地想。
他把校服的拉链拽到最上面挡住使劲往脖子里灌的冷风,哎呀,已经十月了,国庆都过了,开始变冷了。他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江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怎么这个时候就没人找我玩呢?很冷的时候,很无聊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人可以靠近呢?算了,没有人爱的林叙就滚回去画画吧。正好是秋天,还没给秋天做过画呢。去一趟乡村吧,那里有最原始最鲜艳的色彩,稻黄、枣红、苍绿,无论怎么泼洒都会好看吧。
于是林叙就真的请了两天假,下乡了。去的地方也不远,就在周边的郊区,来来回回倒两趟大巴,颠簸3个小时也就到了。
他背着有点沉重的画材,踩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心情居然意外的开阔。对啊,没事出去多走走看看,去最朴实的地方,去最真实的地方。他也不想耗费体力四处闲逛了,索性摸出折叠凳,支起画架,挖好颜料就在路边的空地上画了起来。
远看是凹凸连绵的山,也不知道在此处沉寂了几万年,长高了几个米,有没有人征服过它,它又有没有囚困过人。下次去山里看看吧。林叙想。
眼前是已经染上金黄的稻田,田里的水已经放干了,稀软的肥土裂了无数条缝,像被北风吹花脸的孩子。已经快要收割了吧。果然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林叙回头看去,是两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举着镰刀追逐。家里的大人从密密麻麻的稻穗里直起腰来,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莫打了,快做事啦,莫把我的谷踩倒了咯!”是韵律奇特的乡音。他想,或许我可以画出一副有声音的画来。
他不常将人物画在油画里,但今天为什么不呢?总该尝试一些新的事物,总该涉足未到过的远方。真真实实的好景致摆在眼前,就做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好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如此神速,居然在太阳将将落下的时候就完成了一幅画。回是回不去了,找个地方落脚吧。顺便问问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去。
还好林叙运气不错,走到第一户人家的时候,就看见一家人正蹲在门口吃饭。见他一身奇怪的装备,就好奇地打量他。他也不是内敛的性格,干脆扯出笑脸,走上去和那家的女主人说话,“大姐姐,我是来你们村画画的,这边风景特别好。你们知道哪有地方让我落个脚吗?我今天画了一天,想找个地方歇歇了。”
那女主人也很热情,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和他说,“哦,来画画的啊。以前我们村这边也经常有来画画的。小伙子你要呷口茶吗?”
“诶,不用不用。谢谢大姐。”林叙摆手拒绝好意,笑得更甜了,“你们村这边有地方可以给外面来的人住的吗?”
“有咧有咧,那边前面有口塘你看见没,我们村有人在那里搞了个农家乐,专门有地方给人住哩。”
“哎呀,那太好了。谢谢你啊!”
“莫客气莫客气,吃个橘子吗?我们家自己种的。”女主人接过小女儿递来的橘子,把它塞进林叙手里。
盛情难却,那就收下吧,“诶,谢谢你们。那我就先过去了。”
“小心看路,那边的土松了,莫踩脏鞋。”
“好好好。”
等林叙终于找到安身之处了,他就又把今天的画拿出来看了看。嗯,即使是一天之内就完成的作品,也没有运用什么高超的技法,只是单纯地把自己看到的记录下来,竟倒也不赖。真诚与忠实,怕也是一种难得的魅力呢。林叙仿佛开辟了新大陆,心底升起一股满足感。看吧,散心是对的,转移注意力是对的,适当的改变环境是对的。
第二天林叙起得很早,因为听农家乐老板说,村子的外围有一条水渠,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清澈,周围的环境也相当好,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于是林叙就去了。去到之后才发现,的确值得一看。渠的这边是浅滩,上面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脱下鞋就能走进水里。渠的对面是树林,大概是人工种植的吧,居然还修剪得颇有美感。林叙挑一处平整的浅滩,支起画架开始构图。昨天的视野是开阔的,于是整幅画都显得空旷深远。今天则像是被框在小小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只有对面的树、近处的水和脚下的石。倒也安静又祥和。林叙觉得今天的自己像是看透红尘的高寿老人,满心的波澜不惊。
等到终于画完的时候已经下午了,日光的轨迹已经变了,而林叙的画还保留了此处清晨的模样。画画不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么?用漫长的时间堆砌一个美好的瞬间。
该回去了,林叙揉了揉饿得有点疼的肚子,从背包里翻出小面包对付了一下,回去吃好吃的,吃多多的。
唯有美食与美景不可辜负。其他的,都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