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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是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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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伤到骨头,但是韧带拉伤了。”程之翼的爸爸看了一会儿X光片,很快下了结论,“问题不是很大,但是我建议你之后至少两个月不要剧烈运动。”
“好咧,谢谢程叔。”林叙卖乖倒是很熟练。
“我之前就提醒过你要注意吧?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为所欲为。”程爸自然是知道林叙是好动的性格,只得又跟他提一遍。
“嘿嘿,我知道了程叔。”林叙心想,程叔还是原来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爸,红姨现在不在家,他没人照顾。”程之翼沉默太久终于开始语出惊人了,“不然让他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吧。”
“不不不,”林叙赶紧摆手拒绝,“我没事的,我家离学校很近,很方便。”
程爸皱着眉考虑了片刻,“我不放心你,要么你来我们家待着,要么你给你妈打电话叫她回来。”
林叙很慌,同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真不用了程叔,您家可比我家远多了,别折腾我这个病号了。总不能麻烦您和李老师接送我吧,翼兄都没这待遇,我可不敢。”
“你这小孩……”
“爸,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正好他现在住的地方和我们家一个方向,我上下学接送他就好了。”程之翼冷不防又开口了。
程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叙。
不,这是逼视啊。林叙觉得头皮一麻。这父子俩不愧是亲生的,这压迫感如出一辙。
“好啊,那就麻烦翼兄了哈哈。”林叙只得干笑一声答应了,简直丧权辱国。
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程之翼搀着一瘸一拐的林叙安静地走着。
在决定要和程之翼道歉言和的之前,林叙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毫无逻辑的发展着。他还没有把握好节奏,就莫名其妙地应下了程之翼的许多好意。本不该这样的,他不是想要回到以前的亲密,他想要的是纯粹的但有距离普通朋友关系。他没有办法彻底对程之翼冷漠,于是试探着再次接近,尝试构建让他安心的新的关系。在他设想的关系里,他可以做程之翼的发小,可以和程之翼打球开黑,可以像和其他兄弟一样和程之翼聊天吹牛。
但他不需要程之翼过多的关注和关心。他不需要在抽烟的时候感受到程之翼操心的目光。他不需要程之翼一眼看出他又受伤了。他不需要程之翼和许许多多对他好奇的人一样,远远的看见了他,就急急地追上来,和他闲聊几句。他不需要程之翼目送他回家。他不需要程之翼……唉,程之翼总是叫人无法预料,无法掌控,难以拒绝。
“是不是耽误你上课了?”林叙问。
程之翼眉毛一挑,林叙就懂了。
“好好好,你们学霸天赋异禀,普通的课根本不稀罕上。”林叙开启程吹模式。
“也不是完全不稀罕,今天下午的物理课还挺重要的。”程之翼对他的吹捧照单全收。
“啊,那咋办?”
“重要不意味着它难,我已经会了,所以没关系。”
“……”得,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晚自习下课在教室等我。”程之翼把林叙送到了教室的后门。
“其实不用。”林叙还想挣扎着拒绝一下。
程之翼推了一下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林叙。
……
“行行行,我等你,谢谢兄弟。”林叙根本坚持不了几秒,马上就抱拳投降了。
总是这样,没有办法拒绝程之翼,没有毅力持续和程之翼保持距离。林叙觉得自己相当忸怩。以前也是这样,无数次决定,不要缠着程之翼了,不要再去找他一起玩了,不要自我欺骗,不要粉饰太平,不要再因为他习惯性的友好而傻乎乎义无反顾地凑上去了……但还是死性不改。现在依然死性不改。
程之翼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教室,而是转身下了楼,打算在校园里随意溜达一会儿。翘课这件事他倒是从未干过,但不妨尝试一下。
他慢慢悠悠地走进树影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行迹。黑暗里不乏翘晚自习出来放风的同学,但是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在乎谁。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放空脑袋,任由思想自由发散。
林叙,又回到了以前那种状态。似乎是想远离他,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一旦他给出一点回应,又飞快地想拉开距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还是初中吧。
那时候林叙普普通通,和其他年龄相仿的男孩没什么很大的区别,爱玩、有点中二、有点叛逆、有点自负、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而程之翼不同,他是早慧的,也是聪明的,在初中时代难免会与同龄人生出距离。刚开始林叙还是会对他肆无忌惮、撒泼打滚、插科打诨一如小时候。
只是林叙还是不可避免的在意起了他们之间的不同。林叙慢慢不会和他聊一些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不会神采奕奕地同他吹牛,不会拉着他去探索新的地盘,不会和他讲谁谁谁的小秘密。
并非林叙长大了,而是林叙学会在他面前装作大人的样子了,以为这样会与他更契合。还好。程之翼想。还好林叙在努力融入他的世界,而不是望而却步。林叙真好。有点笨拙,但很熨帖。程之翼也总是愿意配合林叙,甚至觉得在林叙面前是难得的轻松自在,他就还是小小的少年,有幼稚和狂妄的资格。
初二的时候,罅隙还是裂开了。
彼时林叙的成绩还算上得了台面,是普通的优秀,和班上其他3个同学以及程之翼一起被选中去参加物理竞赛培训。培训结束之后会有一场统考,成绩优秀的同学可以继续参加市里的竞赛,甚至打入省赛。
在这短短的一周的培训里,林叙见识到了真正散发耀眼光芒的程之翼,他有着天赐的活跃大脑,善用理性、玩转逻辑。他是天才,天才与普通的好学生是不一样的。而这个世界并不绝对残忍,天才也并非注定孤独。是命运吧,林叙想,程之翼遇到同样是天才的陈埃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陈埃。程之翼和陈埃简直是一拍即合。在平凡黑暗的世界里,两个发光体自然注定相互吸引。林叙觉得他俩在交流的时候四周会升起屏障,屏蔽普通人类,隔绝世俗烦恼。林叙没见过程之翼这样神采飞扬地和谁交谈过,大概对程之翼来说真的知音难觅吧。林叙为他开心。但也很识趣地没有凑过去试图加入他们的话题。
那一周,林叙十分安分守己。程之翼被陈埃还有其他各校来的优秀学生包围着,他远远看着,没什么泛滥的情绪,只是觉得那样耀眼的程之翼就应该被人簇拥着,那才是程之翼该在的地方。等他回过神来,草稿纸上已经信马由缰地勾画出了程之翼的轮廓。只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描绘他的五观。因为距离太远了,所以看不清了吗?
怎么有种看着自己儿子出息了的感觉。林叙自嘲。老父亲功成身退。
程之翼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四处寻找,终于和林叙对上目光。林叙挂着一幅无所谓的笑脸,朝他摇了摇头,然后和身旁的同学攀谈起来。他本能觉得不可以很程之翼对视太久,否者会有什么不好的情绪泄露出来,彼此都会不太好看。程之翼没有深思,以为林叙是认生,便没有强求他过来和自己一起坐。
程之翼没有意外地获得竞赛资格,但是林叙落选了。
程之翼的安慰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林叙岔开了,他一幅不在乎的样子,谢天谢地不需要再继续死磕物理了。程之翼没有拆穿他,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
只是后来林叙就变成了别扭的样子,若即若离,若离若即。他还是在意的吧。程之翼想。怎么可能会不介意呢?该怎么去解开他的心结呢?该说些什么好呢?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程之翼罕见地犯了拖延症,再等等吧,等下一次一定找他好好聊聊。
那时候他认为林叙永远不会离自己太远,他手里有牵引风筝的线,林叙总会回来。小小的问题会随着时间淡化逐渐消失不见。
他不常犯错,却总是因林叙犯错。
他明白很多道理,却总是明白不了林叙。
“唉。”程之翼轻轻叹了一口气,淹没在黑暗里。
“叙哥,你这腿还能行不”于航一脸担忧地看着林叙一瘸一拐地挪过来,上去扶了他一把。“不是说好的装吗?怎么就真崴了呢?”
“没把持好力度哈哈。”林叙干笑两声,他也说不明白怎么就真的伤了,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难道真的接触程之翼10分钟以内必有霉运?
“医生怎么说啊?”
“要我两个月之内不要乱动。”
“行,跑腿的事情哥们包了。用我送你回去吗?”
得,怕什么来什么。
“不用了,”林叙咧嘴苦笑,“程之翼说他要送我回去。”
“真的啊?他这么好心?不会吧。”于航显然又以为程之翼没安好心。“你俩真的熟?”
“真的熟,你放心。你怎么看出来我和他不和的?”
“就,直觉呗。”
“女人的直觉?”
“滚蛋!”
林叙叹了一口,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毕竟于航这孩子脑子里面没有沟壑。
“我上高中之前和他吵架了,我俩冷战来着。他也不是恶意针对我,就是好学生看不惯我老是违反乱纪而已。他就是爱操心,从小就爱管我。”
“这样啊。”也不知道于航懂了没。
“放心了吧,我这么和蔼可亲,怎么会遭人仇视呢?我去和他认了个怂,分分钟恢复朋友关系,对我特别热情。”
“那就好,”于航挠了挠头,“无法想象程之翼热情的样子。”
“……”
“那你的灵感呢?你不是为了你的灵感才崴的脚吗?”于航又问。
“我的灵感转瞬即逝,”林叙看了一眼于航颇为遗憾的表情,“但又绵绵不绝。”
“你丫的就吹吧。”于航拍了一把林叙的头,“爸爸不爱操心你了。”
于航知道林叙的,虽然是个嘴炮王者,但人还是靠谱的。尤其是对待画画这件事,他绝对是百分百认真。一般满嘴跑火车的时候就意味着啥事没有,大可放心。
既有天赋又认真,还又什么好担心的呢?于航想。啊,但他文化成绩不行,不是不行,简直就是垃圾。还是挺让人操心的。难怪程之翼也爱操心他。
林叙无视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试探的眼神,趴在桌子上假寐。于航作为他的首席外交发言人便担任起了解释他目前状况的重任。
于是,全班都知道了程之翼要送林叙回家,没人再关心他的伤势。
“卧槽,什么情况,于航说他俩是发小,看不出来啊……”
“程之翼诶,我觉得他就是高岭之花,特别高冷的那种。居然和林叙是发小。”
“你说林叙会有程之翼小时候的照片吗?好想看!”
“对对对,我也想看!”
“那个……你们不觉得很萌吗?”
“什么萌?”
“就……高冷学霸和叛逆校草啊……”
“卧槽,你太会了吧!神仙设定!”
“卧槽!”
“卧槽!”
“有内味了!”
……
林叙要是知道自己正处于舆论漩涡的正中央估计会疯了吧。
程之翼很守时地出现在了林叙教室门口,果然带来一阵骚动。
“我去,真的来了我的妈呀!”
“卧槽,怎么今天看他还有点帅?”
“帅啊,他好帅!我一直都说他帅你们不信!”
“有学霸的地方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智慧因子,我觉得自己变聪明了!”
“卧槽,他笑了!谁说他高冷来着,这明明很温柔啊!”
“他是学生会主席啊朋友们,经常在学校四处逮人的,怎么会觉得他温柔?”
……
林叙注意到了大家的骚动,终于抬起脑袋往教室门口看了一眼。
程之翼倚靠着走廊的墙,是难得的有些松散的姿态,在捕捉到他的目光的时候,眼里的笑意就更明显了。
艹。
林叙觉得自己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他磨磨蹭蹭地挪出教室,说了一句,“你来了啊。”
“我来了。走吧。”程之翼一派气定神闲,丝毫没有被方才密密麻麻的打量和细细碎碎的议论所干扰。
“我们班同学挺活泼的哈哈哈,女生多嘛,凑在一起就喜欢说个没完。”林叙挠了挠鼻子。
“嗯?是吗?我没怎么注意。”程之翼伸手过来,想要扶一把林叙。
林叙装作没看到,险险地避开了。“那你真该换一副眼镜了。”
“是吗?我才换了两个月。”程之翼捏了捏落空的手指。
林叙嗤笑了一声,“这叫吐槽懂不懂?没叫你真的换。”
“这样啊。还真没听出来。”
林叙:“……”
程之翼看着他无语的表情,抿唇笑了一下,“我习惯了啊,我从来都是人群的焦点,每次都要注意周围的环境太累了吧。”
“你还……真是,特别有自知之明呢。”林叙觉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真的,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程之翼自恋得这么明显。
“这句吐槽我倒是听出来了。”
哦,那你可真是个冷笑话高手呢。
“你又想什么呢?要怼我就说出来啊。”程之翼知道林叙是个内心世界极其丰富的人,而且酷爱接人家的话梗,然后吐槽。真是……有点贱兮兮的,好在现在长大了,学会了把话埋在心里。
“没,不敢不敢。”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的这段路的路灯常年故障,今晚也依旧光线微弱。林叙才敢侧过脸看一看程之翼的轮廓。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朦胧又真实地感觉到他就在身边,很近,触手可及。林叙的手指悄悄蜷起,又慢慢松开,最终还是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没有逾矩。
嗯,真棒,今天的自控力很到位。
“老叙。”黑夜无疑会放大听觉,林叙觉得程之翼的声音如同魔咒,悠悠地灌进耳朵。
“嗯?”
“太黑了,我看不清,你牵我吧?”
林叙来不及反应,就听话地伸出了手,将将握住程之翼抬起的手臂。
热的,有点黏,紧实的,小指搭在腕骨上,是硬邦邦的。
林叙又开始唾弃自己,让你干啥就干啥,你他家的狗吗?是导盲犬吗?
“你夜盲?”林叙的声音倒是平稳如常。
“没有,只是突然变黑有点不适应。”程之翼说。
“那你平时怎么回去的?”
“开手电筒。”
“今天咋不开。”
“懒得。”程之翼对答如流。
“您可真行,我可是病号,你这么使唤我。”林叙就不乐意了,“你也太懒了吧。”
“善于利用一切资源啊,这是学霸思维。”
“得。佩服。”
程之翼只是笑,没有再接话。
出了校门林叙就松了手,不允许自己多停留一秒。
“来,我搀你过马路。”程之翼抬起手就握住林叙的肩,没有给他避开的机会。
算了。林叙想。今日份的自控就到此为止吧。特殊情况,可以特殊对待是吧。程之翼是好心,我接下了又怎样呢?我们是朋友。嗯,是朋友啊。
林叙就任由他搂着,一步一步走着,一句一句天南地北的聊。有什么不对呢?一切都是对的,程之翼是对的,搀扶受伤的朋友是对的,顺路送他回家是对的,毫无芥蒂地畅聊与互怼是对的。唯一错的,是自己那份秘密的心意。秘密,不可宣告,不可见光,就让它烂在心底,让时间打磨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