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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疑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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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树洞约有三四丈方圆,四壁以坚硬的树干围成,上面自然也不会留下任何足迹。沐辰探头向四周看了看,又围着树洞踱了一圈,确认了周遭并没有活物的气息后,便径直跳了下去,检查起了尸体来。
这两具尸体皆是男子,二人皆头戴玉冠,身着白色的茧绸长衫,衣着整齐,除了背部有一些大概是在树洞里沾染的泥泞外,外袍上似乎并没有染上太多的鲜血与污渍。尸身已经开始腐烂胀气,已看不太清生前的容貌,双眼皆大睁着,苍白的面孔上满是惊惧之色,似乎是在临终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沐辰蹲下身,小心地解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腰带,翻开了衣襟。
目之所及,皆是大片的血渍,将原本月白色的中衣染成了一片黑红。沐辰皱了皱眉,又掀开了尸体的中衣。
那突如其来的战栗第一次刺入了沐辰的心头,浓浓的血色染红了眼前的世界,他强行克制住呕吐的欲望,眯着眼向尸身上那个不可思议的伤口看去。只见那尸体的右胸被掏了一个狰狞的大洞,贯穿了尸身,从伤口处,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内部褐色的腐肉和黑色的血管。但那洞中却空无一物,有什么东西被摘去了。
那正是丹元的位置。
修道之人必先筑丹,那是灵力的来源。这两个人的丹元似乎都被人挖走了,而且看他们的表情,应该是活着时便被生生掏走的。丹元的位置位于心脏上方,这样活生生地被掏丹,自然是心脉俱断,瞬间就死了。而看这两人衣着发冠皆未乱,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应该是被一招毙命的。
什么人能一瞬间用掏丹的方法同时杀死两个修士?
沐辰皱了皱眉头。
天上那一轮残月撒下一片清幽的月光,照在这两具尸身上,给这原本就已经极为幽清僻静的树林,更增添了几分令人惊粟的寒意。
这时,沐辰又再次闻到了那股特殊的气味,此时他终于分辨出了这是一种什么气息——似乎是微弱到几不可查的鬼气中夹杂着檀香与尘土的味道,这味道应是一个人身上发出来的,活的人。
沐辰忙沉住气息,侧身藏于树洞边上的一块塌陷里,隐身一块枯木后,一动不动。敌暗我明,沐辰想到若贸然跳出去,不但一击中地过于困难,而且还得随时防着那人的暗手。此刻动手,实属不智,不如反客为主,自己先暂时隐藏,待来人忍耐不住时,便只有现身而出了。
谁知沐辰固然是智计绝伦,那人却也不笨,并没有上当,仍然立于树洞之外,一语不发。
沐辰固是沉得住气,那人的涵养功夫也不小——沐辰直守了半刻钟,仍不见丝毫动静。
突然,他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轻笑。
“出来吧。”
话音未毕,一条长鞭唰地向他扫来,劲风如哨,直扫向沐辰双腿。
沐辰一个旋身,纵起回避,心头微凛,心知来人并非等闲之辈,怕是麻烦不小……当沐辰纵跃至坑外,看清了来人的形容时,却是不由一怔,旋即便收起了佩剑。
只见昨夜的那个黑衣男子,此时正斜倚着一棵老树,慵懒地坐着地上,看向沐辰的那双眼中满是戏谑的笑意。
那人道:“你这就把剑收了,就不怕我连你也一起杀了么?”
“你不会杀我。”沐辰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两个人也不是你杀的。”
“哦?”黑衣人终于从阴影中抬起了脸,看向沐辰,“你如何能断定?”他高高地挑起了斜飞入鬓的半边长眉,长长的睫毛下那一双瞳仁竟比夜色还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夜风过于寒冷的缘故,他的脸色似乎过于苍白了些。
沐辰看到他的容貌,不禁微微有些惊讶,这无疑是一张好看的脸——但他惊讶的却是,他似乎在什么地方曾看到过这样一张如冰如玉的脸……沐辰认真回忆了片刻,却发现实在想不起什么。
沐辰从小便喜欢好看的东西,小时候还是个富贵少爷时房中的家具摆件和奴仆们都是挑的京城里最好看的,就连随清扬真人上山修行后,清扬真人让他选自己的佩剑时,他也是在满满一屋子琳琅满目的神兵利器中一眼挑中了最好看的那把剑,鎏金的剑柄上镶嵌着两颗红宝石和一颗祖母绿,剑身上流动着隐隐的宝石蓝光。
清扬真人长叹道:“你这般执迷于身外之物,是修不成大道的。这把剑就叫断尘吧,希望你能早日斩断这些虚妄之物。”
沐辰第一次羞愧得满脸通红,从此之后,他就再也不去挑拣那些身外之物了。
沐辰收回思绪,也在黑衣人对面寻了一处老树墩坐下。
沐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黑衣人手腕上那个颜色黝黑,非金非铁,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的蛇形手环默了半晌,又向那树坑方向侧目扫去一眼,淡淡道:“你有检查过那两具尸首么?”
黑衣人没有答话,只是径直站起身来,左手一翻,只见一道蛇形的黑芒一闪,那手环蓦地化作了一条由闪着红光的长鞭,雷火之气若隐若现。他轻轻一挥,那长鞭霎时又伸长了数丈,探进了树洞里,须臾便卷出了那两具尸体,放在他和沐辰中间的空地上。做完这些后,黑衣人掌心微微向上一翻,长鞭便又变回了那个不起眼的手环,顺从地绕回了他的腕间。
沐辰却像是一点都不惊讶似的,径直走到尸体前面,蹲下身来,解开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衣襟,露出了被洞穿胸口,伸手在上面比划了一下,“你看,这洞口边缘这波浪形的弧度,像什么?”
黑衣人也凑过来看了一会,只见这尸体胸口的大洞边缘,还有五个小小的波浪状弧度,仿佛就像是……“唔,是人手?”
“正是。”沐辰点点头,“这两个人应该是被徒手掏丹而死的。”
黑衣人的目光在那尸体上缓缓扫过,又落在了沐辰身上,眼中那戏谑的笑意又浮了起来,“那你如何断定不是我杀的?虽然你看到了我惯用的是长鞭,但多修习一门别的杀招也是不错的。”
沐辰淡淡道:“你心魂受损得厉害,剑都几乎拿不起来了,怎么会有徒手掏丹的本事?对不对,鬼谷恶鬼箫子期?”又望向他腕间的手环道:“那便是大名鼎鼎的鬼蚺吧?”
箫子期抬起眼眸,不动声色地望向沐辰,“没想到我竟这般出名了。”
沐辰淡淡一笑,“也不是,只是我家里人格外耳聪目明罢了。”
沐辰自八岁起,便随清扬真人一起在琅琊山的清风观中隐居修行,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下山入世。琅琊山中虽无岁月,却有一个详细到诡异的情报网。
在清扬真人隐居期间,江湖中的大小事务,大到南疆水患七门派修阵引水救了数万百姓,小到门下只有八个弟子的喜鹊帮帮主的儿媳妇新近生了一个大胖孙子,全部都会第一时间由探子拟好密信送上清风观。
沐辰也曾问过清扬真人,不是说要断绝尘缘才能得大道么,为什么又要事无巨细地去收集那么多天下事?清扬真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说了句“道法自然”,便自去了。
所以沐辰虽是第一次入世,却也对这天下事知晓了个大概,其中就包括这箫子期和他的鬼蚺。
传闻这箫子期原是玄清观的直系弟子,出身名门正派却偏偏不学好,少年顽劣,居然用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禁术杀死了十余名同门师兄弟,还用其魂魄练出了法器鬼蚺,堕入魔道,自己也被反噬,伤及心魂,再不能拿剑。被逐出门派后,便拜入了那恶名昭彰的幽冥鬼谷,修习了一些更匪夷所思的邪门歪道。
也不知是此人心性太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也没有被继续反噬,反而在魔道中修得大乘。传说这鬼谷恶鬼箫子期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简直就是个疯子。只是沐辰本以为箫子期会是个形容猥琐的邪魔歪道,毕竟修魔道短寿损心,但眼前的这个箫子期却望之仍是二十许的样子,而且竟然还是个美男子,是以看到他的鬼蚺之前,沐辰都不敢确定他就是箫子期。
思及此处,沐辰忽然勾唇一笑,轻描淡写地向箫子期做了一揖,自报了家门:“清风观弟子,沐辰。”
箫子期见了他这一笑,微微一怔,奇道:“见到我这种恶名昭彰的大魔头,你难道不该横眉冷对?至少也应该是不假颜色的。”
沐辰问:“我横眉冷对或是不假颜色的话,你就会对我态度更好吗?”
“自然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横眉冷对?”
箫子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怔了一瞬,旋即勾唇一笑:“你这人还挺有趣。”
沐辰也笑了笑,又问道:“箫公子深夜现身于此处,想必不是来赏月的吧?”
箫子期挑了挑眉,“要不你先说?”
“那要是我不说呢?”
箫子期笑了起来,“那我们就在此赏月吧,也不错……接着!”他扬手将身旁一物掷给了沐辰,“啪”地一声,沐辰将那物稳稳接住,入得手来的,却是一个酒壶。
“……”
沐辰看着手中的酒壶,沉默了半晌,终于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礼尚往来,也是人之常情,既然是我先试探了你的身份,自然也该是我先说……”说罢便正了正神色,将楚四爷的委托大致地跟箫子期说了一遍。
箫子期此时已经坐了起来,神情古怪地看着沐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当真信我?”
沐辰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心中一滞,面上却毫不在意地反问道:“为何不信?”
“如果我说杀人的就是我呢?”箫子期眯了眯眼。
沐辰略微一怔,又见箫子期神色淡然,唇边似笑非笑,不由得心中一紧,强压下心绪,微笑道:“那么箫公子,烦请你告诉我一声,你不是杀人凶手吧?”
箫子期没有回答,却忽然欺到了沐辰近前,相距径寸,温热的呼吸喷道彼此脸上,暧昧又诡异。沐辰镇定地注视着箫子期的眼睛,不躲,不闪,也不避退,只静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箫子期唇边的笑意终于变得清晰,他缓缓摇了摇头,“这几个人,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