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好好修道的理由》道梦

1、白公子初遇黑公子

　　夜。

　　无星无月，云暗风高。

　　二月的洛阳城郊此刻正被这冬末的晚风吹得冰寒彻骨，萧索一片。街巷里的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家门，这样的夜，谁都知道随时会有骤雨降下，鬼才会出门呢。

　　除了树上的这一位白衣少年。

　　这少年生得极俊俏，肤白胜雪，一双天灵地秀的桃花眼清澈又深不见底，宛如一块无暇美玉熔铸成的玉人一般。他那一头乌发束成了马尾，系着鎏着暗金的白色丝带，一身雪白流云暗纹绸缎衣袍，似乎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要是被普通百姓看到了，怕是要诚惶诚恐地默默避让开的，可是此时却没有人能看见他。

　　因为他此前早已服用了能隐去自身气息的丹药，并藏在了一丛树冠之后。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隐约地听到了有人在幽幽地吟唱着什么，歌声随风深深浅浅，远远近近地飘忽着。

　　那似乎是一个很温柔的女音，只听她低声吟唱着：“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飞南翔。问晓来谁染得霜林绛？总是离人泪千行……”她的声音很动听，吟得很动情，听起来也格外地动人。

　　他循着那歌声来到了这里，却看见这颗树下的三丈之外，此刻还有另外两个人——确切地说，这其中的一个已不能称之为人了。

　　那是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墨色长发散了满肩，却看不清面容，但看身形似乎是一个娇弱的美人……少年扬起了眉，盯着她，双眸感兴趣地亮了起来。

　　那个女子，竟是半透明的。

　　那似乎是一个女子的鬼魂，而此时，她正与对面那个黑衣男子说着些什么。

　　那女鬼说着说着，竟突然哭了起来，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去抓那个男人的衣袍。男人皱眉后退了两步，厌恶地挥了挥手，红衣女鬼便消失了。

　　黑衣男子随即也纵身一跃，鬼魅一般地迅速从视线里消失了。

　　白衣少年这才从树上跳了下来，心道本来是想瞒着师父出来散散步，不想却看了一段人鬼情未了的苦情戏。想到此处，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径自回去了。

　　……

　　凌烟山庄坐落于洛阳城郊，距离名闻天下的万安桥还不到十里。

　　天下人都知道，这凌烟山庄的主人楚四爷除了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外，还特别喜欢与江湖中的修士们结交为友，而他名下酒庄的桑落酒，更是天下一绝。所以那些江湖中叫得出名字或能与楚四爷攀得上交情的真人及散修们，每逢路过洛阳，都会到他的凌烟山庄来小住几日，品一品他那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的桑落酒。

　　但这次清扬真人来到凌烟山庄时，却并没有尝到楚四爷亲酿的桑落酒，而是遇到了一件荒唐离奇的棘手事情——楚四爷的义子们，半月前一夜之间全都失踪了。

　　天下人也都知道，这楚四爷除了桑落酒之外，最广为人知的还是他那奇特的生活习性，闲人们每逢聊至此处，总要贼眉鼠目地压低声音议论一番——楚四爷年过四旬，却从未娶亲生子，家中未曾有一妻半妾，就连凌烟山庄里也没有半个女眷，除了他收的七个义子外，仆从小厮们也全都是男人。

　　这些义子们都是些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最大的也不过刚及弱冠之年，他们都有些修行的灵根在，虽没正式拜师修行，但楚四爷平日里也会请来各界名修到庄中来小住指导，酬金颇丰。所以这些公子们身上都是有些真本事在的，就算独自出去行走江湖，也不至于会遇到什么危险。而这些义子们平时都对楚四爷敬若神明，父慈子孝，是断不可能做出一起离家出走不告而别的大逆不道之事的，但却一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了。

　　凌烟山庄那两扇终年常开的朱漆大门，此刻却紧闭着，园内堆满了落叶无人打扫，让人看着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索之感。大厅里也是冷冷清清的。

　　此时往日的座上客已散，竟连桌上的茶盏里都布上了灰尘，而此刻坐在客厅那红木太师椅上的那位楚四爷，更是脸色惨白，仿佛苍老了十岁，一旁坐着的他的亲信刘师爷也是满脸忧郁愁苦之色。

　　“刘师爷，可知贵府公子们最后是去了什么地方么？”

　　厅中还有另外两个人，此时开口的那位正是那白发银须，仙风道骨的天下第一剑宗清扬真人。一位白衣少年正规规矩矩立于他身侧，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刘师爷轻叹了一声，黯然道：“七位公子失踪已有半月，四爷既已报官，以四爷的名望，官府自会尽心竭力在各处查找，不敢有任何隐瞒。”

　　“几位公子会不会已经出城了？”清扬真人又问。

　　刘师爷摇了摇头：“这一个月因为要办论道大会，洛阳城出入的禁制非常严格，公子们又都是在洛阳城极为有名的人物，城中百姓家里闹什么邪祟也是他们去处理的，名声都极佳，城中几乎没人不认识他们，所有的城门守备都说这一个月里肯定从未见过七位公子出城……”

　　“甚至府里的管家和小厮们也都没看见他们出山庄大门，所以官府断定公子们应该还在洛阳城内。可是我们也将这府里上下乃至整个洛阳城都翻天覆地地找了十余遍了，就是不见他们踪影。你说这人好端端的，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正以手扶额的楚四爷，闻言又是一声长叹，脸色似乎更惨白了。

　　清扬真人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问道：“辰儿，你可有查到什么？”

　　沐辰正欲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道童打扮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路叫道：“沐公子！沐公子！我们找到了……”

　　楚四爷面色一沉，训斥道：“贵客在场，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

　　“无妨。”沐辰微微一笑，温和地问道：“找到什么了？”

　　小道童畏惧地偷偷抬头看了楚四爷一眼，见自家老爷没再继续发作，才喘着气道：“沐公子，你之前让我们在府中四处查找的颜色异常的尘土……找到了！”他的呼吸急促，脸上因为不合时宜的兴奋涨得通红，手中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方白色手帕，里面不知道包裹着什么。

　　沐辰从小道童手中接过那方手帕，打开里面是一些红黑色的砂土，他伸出手指轻捻了一下，那些砂土便顿时碎成了更细的红色粉末。沐辰将手帕递给楚四爷，问道：“四爷可认得此物？”

　　楚四爷看了手帕中的东西，皱了眉道：“是我府中丹房里的朱砂，近年在练的一味丹药里要用上一味特殊的草药，会把部分朱砂变成黑色的。”

　　沐辰问道：“这丹房平时是谁在使用？”

　　楚四爷道：“自然是我的义子们，丹道宜净，这丹房平日里旁人是不能进去的。”原来凌烟山庄这七位年轻公子，修习的都是丹术。“这朱砂有什么问题吗？”

　　沐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身问小道童道：“这些尘土是从何处找到的？”

　　小道童道：“是在花厅窗下找到的，窗沿上也蹭了一些。”

　　楚四爷和刘师爷闻言对视了一眼，脸色更难看了。

　　原来这凌烟山庄修建于一块风水宝地上，依山傍水，而这花厅则是山庄里唯一没有围墙的一面，因为它的窗下就是一片巨大的天然湖泊。湖泊的对岸是一片原始树林，据说常有毒蛇出没，加上这片湖泊宽约数百里，又无船渡，是从来没有人会过去的。

　　如果这七位公子是自己从花厅跳窗而出，从湖泊游出去的话，自然不会被府中人发现出门了，但这湖泊的对面乃是一片自然隔绝的深山，并没有路能通到城中，所以也没有人想到他们可能会走这条路离开。

　　“可是……”楚四爷仍是不解道：“我这七个义子都极孝顺，平日里出门都会先告知于我一声，他们失踪前也是一切如常，没道理突然一声不吭地从这湖泊游个数百里跑到这深山里去啊！”

　　刘师爷补充道：“官府的人也来过了，他们说并没有被胁迫和掳走的痕迹。”

　　沐辰微微颔首，“我也未曾发现有妖邪之气，他们应该是自愿走的。”

　　楚四爷闻言蓦地站起，紧紧握住了清扬真人的手，目中似乎已有泪将夺框而出，声音颤抖着，“真人……大师啊！我这一生一直孤苦无依，晚年好不容易才机缘巧合受故人所托能抚养这七个孩子，都是孝顺的好孩子……真人我求求你，帮我找找他们吧……就算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不愿意回我这凌烟山庄里，至少能确认他们都安全健在，我这为父的也就心安了……”说罢，竟是老泪纵横起来。

　　清扬真人安抚地拍了拍楚四爷的手背，向沐辰道：“反正离论道大会还有十余日，我们就暂且在此住下……辰儿，你就去帮着查一查吧。”

　　的确，他们是来登门叨扰的，又怎能对人家的请求坐视不理？沐辰低头应了。

　　……

　　戌牌末时，夜幕低垂。

　　二月里的洛阳城仍是深冬，凌烟山庄花厅后的巨大湖泊此时正氤氲着冰寒的水汽。

　　夜风不时地掠过耳边，沐辰凝了凝神，御剑往湖对岸的树林飞去。

　　甫一落地，沐辰便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像是什么从地上的枯叶缓缓压过的声音。沐辰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篆，双指一并念了个咒诀，那符纸极慢地燃烧了起来，照亮了前方。

　　眼前是一片幽暗的树林，一颗颗巨大的古树的枝干虬曲苍劲，布满了岁月的皱纹，枝叶茂密而厚实，尖尖的树顶插入漆黑的夜空，地上满是腐/败的枯叶和死草。这地方与世隔绝，且仿佛连声音都会被吞噬一般，连一点鸟叫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寒光一闪，沐辰抽出了佩剑，凝神戒备，向树林深处走去。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他闻到了一股极缥缈的气味，像是夹杂着些许腐/败气息的血腥味……以及，一丝近乎微不可查的特殊气息。

　　循着那气味的方向奔去，沐辰看到了一棵巨大的古树，准确地说，是一棵断掉的古树，还连在地上的那一截树干已经腐烂得中空了，形成了一个宽约一丈的大树洞，那浓郁的血腥味与腐烂的味道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沐辰神情骤凛，借着月光朝那树洞中望去……

　　两具尸体，此时正仰卧于树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