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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忘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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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海之岸爆发恶战。
法器碰撞开的灵浪冲天,万里外可见。
据传闻阴阳珠忽现灵海,白发阎罗从天而降,四君子临阵倒戈,南掌教大开杀戒......
当听到传闻的人们成群结队赶到灵海之时,只看到战斗留下的一片狼藉。
冰封解冻,大雨过境,灵海重新荡漾波光。
那些传说中的高手人物已经不在,上古秘宝也无踪无影。
有人猜测阴阳珠是否坠入浩荡灵海,这个念头一起,修士们纷纷驾驭长剑,想要飞到灵海上空去一探究竟。
然而长剑尚未完全飞起,便撞上沉闷的结界,猛地下坠!
他们一连尝试几次,却次次失败。
那结界力道奇大,碰撞的瞬间震开黑紫色的强波,气息危险。
“不好,是魔气。”有人忽道,“魔尊可能在附近!”
此话一出,长剑纷纷调转方向,暂退灵海。
灵海大战之后,南掌教回到玉昆山,四君子闭关修行,不问凡事。
仙门高手绝迹世间,关于上古秘宝的传闻也逐渐消散在红尘滚滚中。
有人说,灵海上空那道可怖的结界,是白发阎罗吟舟留下的,有人则猜测是出自魔尊镜尘的手笔。
传闻种种,众说纷纭,昔年旧事渐渐成为坊间奇谈,再不真实。
尘世间年年岁岁新事不断,有门派衰落、有新秀后起,有人负剑天涯不归,有人抚琴原地未去。
有人感慨旧时年月,有人期盼明日新朝。
斗转星移,人心亦老。
后来,仍有许多翻看传奇话本,想要尝试一番的年轻修士前来灵海,却发现此地的结界比书上描述的更加凶悍。
甚至有想要强闯结界的人当场重伤。
久而久之,来灵海闯荡的修士也渐渐变少。
和这道法力高深的结界斗,徒劳无益,况且阴阳珠在不在这道结界里,还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猜测,与其为一个传闻中的宝物而受伤,不如回去勤加修行。
千万年来平静无垠的灵海,重新归于平静。
此后百年,再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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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魔尊呢?”
山花欲燃,柳絮飘摇,人间又是一年春。
弟子们难得在早课如此精神,个个聚精会神地听着先生讲仙门旧事。
“是啊!还有白仙师呢?”
“那年鬼王要带走的人是谁呀?”
“再跟我们多讲一点吧先生!”
老先生须发花白,坐在院子首座,低头掸去衣袍上的落花飞絮,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道:“仙魔大能皆绝迹人前。也许闭关不出、也许早已殒落......”
在一片失望的叹息中,老先生收了书卷,摆手示意散课:“江山代有才人出,人间总有少年来。如今这世间,是你们的世间。”
老先生出了院子。弟子们收拾各自纸笔,意犹未尽地讨论:
“魔尊不在,魔界现在归谁掌管?”
“你没听说吗?是个女子。”
“能掌管魔界的女子......想必是个厉害角色,可惜见不着......”
“那你可想错了,听闻魔界现任尊主格外通情达理。”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有魔族弟子说他们都不用上早课的。”
弟子们中顿时爆发出一阵艳羡的嚎叫声:“啊——这么好的吗!!!”
“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他们说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尊主每早都起不来床......”
“......?”
“怎么听着这么离谱呢......”
“你别是从哪个不靠谱的话本上看来的吧?”
“不知道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哈哈哈,绝对不可能,要真是这样,我把我的书吃了。”
“我把琴吃了!”
“我把剑吃了!”
“我把授课先生吃了......”
“哎哎哎!说什么呢!不要命啦!这可不兴吃啊......”
“就是!尊师重道懂不懂?”
“好好好,我错了,我吃别的,我去饭堂吃包子总行了吧......”
弟子们收拾好东西,成群结队地朝着饭堂进发,朝气蓬勃的身影在山道尽头融化进阳光。
欢声笑语飘遍整座仙山。昔年腥风血雨的传奇,如今不过春日微风一阵,缥缈难及,却也无足轻重。
最可期可待的,永远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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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灵海回忘川的那一天,吟舟曾经问过白慕,“你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吗。”
白慕彼时重伤,浑身是血,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妖王已死,云霄城重归仙门。阴阳珠融进灵海,可保天地灵气运转。
他见过了送他平安锁的女孩、给温栀留下别书一封、为那棵桃树捏了永不凋零的万物生、将辰匙交给了思念母亲的幽萤......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该还的债,也都还了。
甚至在生命最后一刻,他还是应了南轩喊的“师尊”。
他这辈子不再亏欠谁,也不再对不起谁。
此去再无挂念牵绊。
“那你对得起你自己吗。”吟舟问。
通往鬼蜮之路没有返途,忘川的风淹没了疼痛的身体,也冲醒了昏沉的心魂。
我自己......
白慕心间忽痛。他走过两遍尘世,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做过无数惊天动地的事。
可他唯独忘了自己。
这个结局,是他自己想要的吗。
......
白慕不知道多少次从这个痛心的噩梦中醒来,望见星空一片。
忘川没有时间。
黑夜永远漆黑,星辰永远高悬,无边冷河永远无边。
他与无数不知姓名的游魂漂泊在没有尽头的忘川长河上,等着下一个轮回。
他本该无挂无碍无所念。
但他总不能心安。
忘川一夜,世间十年。他不知何时才能等到轮回往生,更不知没有记忆的下一世还能否遇到故人......
就算遇见,也是相顾不识。
他又去见了吟舟。
游魂本不能出忘川河域,但他身佩鬼王相赠的锦盒,可以来去无阻。
忘川游魂无形,不可言语,进了鬼府却可以与鬼王对话。
寂静的时日久了,他也想找谁说说话。
鬼府如旧,烛火摇曳,乌圆在地毯上追逐滚珠。
吟舟还在垂眸描摹他的画。
“我道行有限,再送你回阳世逍遥,”吟舟笔尖在画纸游走,“我这个鬼王也怕灰飞烟灭。”
白慕在烛光下仍是一团虚影,只站在阶下:“我不回去。我只是想来问问......”
吟舟没抬眼,提笔的手微微停顿:“问什么。”
问什么。白慕也问自己。
问灵海之战、问玉昆山派、还是问......
那个不可言说的名字。
“你想问他。”
吟舟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在说那个人,“那年灵海之战后,再无人敢去争抢阴阳珠。魔尊用魔元做结界护住灵海,已有百年之久。”
用魔元,做结界?
白慕的魂魄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在颤抖。
魔元......魔元......
魔元!
魔族的魔元,如同修仙之人的内丹灵元。失去魔元便会失去修为,成为......
会生老病死的凡人一个。
“那他......”白慕话音颤抖。
“世人只道魔尊仙君绝迹人前,谁会知道是双双共赴黄泉。”吟舟放下笔,常年冷漠的嗓音里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冷笑,“瑾霜,你们或许在忘川上曾擦肩而过,只是相见不识罢了。”
如今沧海桑田百年过。
他竟迟了这么久,才知道那人也早已离去。
游魂没有心,白慕却感到心的位置有痛感。
怎会如此......
镜尘竟早就知晓他的告别是再见无期的死别,居然还是放他走了。
又在他死后去替他守护他生前想要守护的灵海......
白慕不敢再想。
因为只是想,就已经太过残忍。
他以为自己早已没有亏欠。可他还是亏欠。
离别不痛,他已经历过许多次。
痛的是擦肩而过、是再见不识。
“仙君不是说过,要学会接受分别。”吟舟走下台阶,“难道仙君自己没有学会吗。”
“谁能学会......”白慕抬起无泪的眼,“鬼王大人能吗。”
吟舟未答,只说:“我认识你,早在你来忘川之前、早在你与他们相识之前、早在沧海变作桑田之前。可你记得我吗。”
白慕怔愣,一时无言。
“你不记得我们的相识,我却看你一世又一世相识新人。”吟舟说,“这算不算接受分别。”
殿内无端风起,烛火摇晃,案上画纸翻飞,落在二人脚边。
画上烟雨迷蒙,白衣人站在一叶扁舟之上,眉眼分外熟悉。
是自己吗......
白慕垂眼看着那画。
“是你。”吟舟弯腰捡起画,轻轻折起,放回身后桌案,“也不是你。”
记不起的事,就如不归来的人。
早就不是故人。
“去吧。”吟舟转身,没有再看白慕,“是打开那个东西的时候了。”
......
白慕离开鬼府,蜡烛的烛焰也重回平静。
乌圆早已缩在桌边一角睡熟。
吟舟独自坐回桌前,展开画卷。
记忆是可怕的东西。
能毁掉一个人。也能唤醒一个人。
吟舟曾给过白慕一个圆盒,里面是能恢复前世记忆的故念丹。
他本想让对方记起他们之间的相识。
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他与对方初见,在昔年一场春雨里。千百载冰冷忘川,春雨仍在画上。
不在对方心里。
他不过也是众多过客中的一个,萍水相逢而已。
鬼王冷面无情了太久,如今也想做桩善事。
有人白头如新,有人倾盖如故。
缘分从不讲“先来后到”的道理。
用故念丹去描摹一场可有可无的浮萍雨,不如让它去绘就一幅刻骨铭心的玉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