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天阶流云》旗木卡卡文

5、第五章

　　仙凤的生父穆静池，自幼追随棠氏少主——即是昭云长兄棠华明若——二人同学同行，亲如手足。成年之后，穆静池亦随同明若进入儒教体系任职。
　　棠氏冤案爆发之初，主仆二人四处奔波试图为家族脱罪，怎奈发动者酝酿已久，更是早早将棠华明若视为第一目标，制造棠氏家主畏罪自杀的假象，并设下精心的圈套诱使少主入彀。待明若有所察觉之时，情势已不可收拾。
　　局面凶险，进退不得。被逼无奈，为保全亲族性命，亦是为争取未来沉冤昭雪的希望，明若停止动作，毅然独自出面，接受三教公审。
　　既是精心设下的圈套，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一切表象及证据都将棠氏置于死地。时任三教仲裁欲下判决之刻，棠华明若心知昭雪一事可谓难于登天，万分悲愤之下竟是仰天长笑，随即当众自戕，强提最后一口气，声声质问：俗语有云，多行不义者必有自毙之日。如今罪责难解，一切污秽，此命为抵。但圣人以仁道教化天下，众判令是否决意对棠氏赶尽杀绝？
　　被他气势所慑，众判令愕然，面面相觑，三教仲裁见状自是承诺不会出格逼杀。
　　棠华明若当即以血立誓：棠氏冤屈昭雪之前，此躯决不入土。
　　——随后气绝身亡，双目却始终圆睁，甚至当仲裁下令收尸，却发现无法搬动尸体。
　　原来他将所有内力灌入足下，死后真气久久不散，使得尸身与一方地面紧密结合。
　　三教仲裁有所触动，令使者赶赴儒教各派传达命令，只擒罪首，不得再对棠氏妇孺及无关者过于逼迫。
　　谁知使者未发便有消息传报，怒极攻心的案件受害者已攻入棠氏封地，原本如日中天的棠氏一夕覆灭，正在学海无涯修习的棠华昭云亦不知去向。
　　儒教部分高层终于开始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不单纯，然而纵观案件始末，确实难以窥出破绽，棠氏的覆灭又使得最后的线索彻底断裂。唯能采取息事宁人，将此案束之高阁，不再提及——腐朽的儒教，就此翻过疑云深深黑|幕重重的一页。
　　彼时的穆静池，压抑悲痛，悄然潜回棠氏旧地，将少主所托的唯一证物埋入废墟，之后带着老父与妻子隐姓埋名，蛰伏草莽之间静待时机。
　　棠华昭云仓惶逃出学海数年内，历经无数追击暗杀，从一位无忧无虑的名门淑媛逐渐变为心机沉稳思维缜密的圆滑女子。
　　漫长的时光过去，她终于与穆氏重逢，取回兄长所留遗物，努力推敲当年事发经过，苦思数月，定下引蛇出洞的计划。
　　穆静池自告奋勇，要做那诱人之饵。昭云不愿将最后的亲人推入险境，不想静池之妻秋氏也跪地苦劝，穆老更是以死相逼，昭云无奈，只得应允，并绞尽脑汁设法周全。
　　风声放出，当年的阴谋者按捺不住，终于再次行动。
　　昭云暗中面见时任儒教尚书令的忧患深恳请帮助，二人既有世交之谊，虽预感此事非同一般的麻烦，忧患深最终也伸出援手。
　　调查步步深入，便是步步惊心。
　　昭云与穆静池一明一暗，逐渐探得冰山一角，已是悚然。
　　多年坎坷遭遇铸就棠华昭云极度的敏感警觉，心知不可再查，否则以卵击石，必然再无立锥之地，更要连累穆氏。
　　遂强忍悲痛，就此罢手，只奏请儒教高层处置一批非核心成员，为棠氏平反。
　　仅是如此，已引发儒教震动。
　　待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为安抚昭云，儒教将她破格拔擢至少府之位。
　　启程赴任之前，昭云百般嘱咐穆静池小心自身安危，不料终究还是出事。
　　在替棠氏收埋遗骨的过程中，穆老遭人暗害，穆静池受创严重，勉强保住一命。
　　昭云心知肚明此乃敲山震虎之策，不动声色，将穆静池夫妇转移到隐秘之地，继续留在儒教与幕后黑手周旋。
　　几年后，她才最终彻底查清真相。由于阴谋者位高权重，她当机立断，在高层出面干扰之前一举揪出主使，通报三教仲裁，并联合忧患深以雷霆之势拔除阴谋者关键党羽——因她深知儒教看重颜面，故而上报罪名之时刻意掩下了当年的棠氏冤案，使之以其他罪名受刑。
　　高层对此虽略有微词，倒也满意她的识大体，事后仍予重用；至于忧患深，因此事更加名满天下，一跃成为儒教不可或缺的栋梁。
　　至此，昭云才算完成家族昭雪大任，将父兄遗骨迎回故地，重建棠氏熙园及宗族祠堂。
　　穆静池耗尽心力，终于看到这一日，身体状况开始急剧恶化，不过两年便油尽灯枯，留下身怀六甲的秋氏与世长辞。
　　秋氏深受打击，生产之后体弱多病，不待仙凤周岁，也追随亡夫而去。
　　棠华昭云终于孑然一身。无心权势，虽在儒教挂了官衔，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抚养仙凤之上。
　　——直至应龙宿邀约，离开儒教旧系。
　　岁月荏苒，小小的穆仙凤逐渐长大，聪明懂事，鲜少给昭云增添麻烦。
　　有一年，昭云思忖也该让仙凤接受启蒙学习，便要家仆将她带来儒门天下。
　　因事务繁忙，一时兼顾无暇，暂且让仙凤在宗政居所听幼学监司的夫子授课。
　　殊不料，她这厢忙得头昏脑涨，闲得发慌的龙首大人倒是跑去她的宗政居所串门。
　　龙宿进了大门，才想起昭云此刻应是不在，倒也并未立刻离开，施施然踏入苑内。
　　对儒门龙首不请自来习以为常的侍女奉上香茗，垂手随侍；见他不停摇扇，再看看亭外愈渐热烈的日光，便打开机关，抽取潭水冲刷凉亭顶部，成飞瀑亭之观。
　　凉意袭来，龙宿满意地微阖双目，心道，执监调|教的侍从总是如此知分寸懂礼节，真真恰到好处。
　　燥热平息，隐约的人声便传入耳畔。
　　深知昭云居所白日少有人员进出，龙宿微讶侧目，却见一名夫子与一个红衣女童一前一后自内府而来。
　　夫子远远见了龙首，停住脚步，深深一揖；女童见状，也未多看一眼或多问一句，随之行礼。
　　龙宿挥扇示意不用多礼，夫子起身告辞，红衣女童再向龙宿行一礼，跟着夫子走到门口，这才脆生生地说道：“先生慢走。”
　　哦……小小年纪，却是周到。
　　琥珀色双眸微眯，待女童转身，龙宿道：“娃儿，汝过来。”
　　女童规规矩矩来到龙宿面前，眼中虽有好奇，却未贸然开口。
　　龙宿对她愈发兴趣浓厚：“汝是谁？”
　　“回先生，我是穆仙凤。” 看之前夫子的态度，仙凤约略明白此人必然身份尊贵，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便谓之“先生”，想无大错。
　　“嗯……原来汝就是执监的心头肉。果然聪明伶俐，执监教导有方。”
　　“谢谢先生夸奖。”
　　“夫子教汝什么内容？”
　　“《弟子规》、《颜氏家训》、《幼学琼林》。”
　　“哈，这些书册，宗政应该早就教过汝吧。”
　　“仙凤小时虽然时常背诵，但不懂意义。现在先生再教，仙凤能懂，温故而知新。”
　　龙宿闻言，展颜一笑，似是甚为开怀：“哈哈哈……好个小凤儿。那吾便考考你——”
　　一大一小，一问一答，龙宿是出名的叛逆，每当仙凤作答，他便加上个人点评，令仙凤云里雾里却又感觉高深精妙，愣是被激发了崇拜之心——要知道，穆仙凤以前最崇拜的，就是她的亲亲云姨。
　　如此问答数番，龙宿对这只小仙凤愈发喜爱，心下一动，一个主意浮上心头。
　　他一直难寻如意的侍从，既然难寻，不如自己培养。
　　便带着几分诱拐小朋友的蛊惑语气，似笑非笑地看着穆仙凤：“小凤儿，汝看吾与汝的夫子相较如何？”
　　仙凤歪着小脑袋，小心翼翼地思考了一下：“先生才高八斗。夫子……夫子满腹经纶。”
　　“哎呀，过奖啊。”
　　龙宿眉目含笑，摇起了珠扇。
　　侍女立在旁边观察儒门龙首的得瑟劲儿，开始担忧执监大人的小宝贝会不会就此被拐走。
　　龙宿继续诱拐道：“那汝是否愿意随吾学习？”
　　仙凤为难地皱了皱眉头：“那……那要云姨同意。”
　　“汝放心，汝的云姨不会拒绝。”
　　“是吗？”
　　仙凤仰着脖子，双眼亮晶晶。
　　“当然。就此说定了。”诱拐成功，龙宿好不得意：“过几日，此事便能妥当。”
　　正值昭云下朝归来，看见自家上司与仙凤在凉亭中说话，便转了方向，也朝这方而来。
　　“龙首大人既有时间来此，何不顺便转往龙门道一观？”无奈地拉住仙凤的小手，在龙宿对面坐下，疲累的身心才有所放松。
　　“耶，就是深知执监劳苦功高，所以亲自上门，为汝分忧啊。”
　　“是吗？那还真是多谢龙首……仙凤没失礼吧？”
　　“执监应该对自己的家教有充分信心才是。”
　　“承蒙夸奖。”
　　“夸奖只是第一步哦。”
　　“嗯？”昭云抬头，视线撞入龙宿若有所图的双眼，心下一叹：“吾就知晓龙首所谓的‘分忧’自是别有深意。”
　　“哈。昭云，汝诸事缠身，无暇照料穆仙凤，不如让吾代劳啊。”
　　昭云微愕：“龙首何出此言？”
　　“汝也知晓吾对侍从人选万分头疼。古语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既无称心如意的选择，只好亲自培养。”
　　“所以，龙首看中仙凤？”
　　“然也。不过，穆仙凤也同意。对吗？”
　　仙凤迎着昭云询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带着撒娇的口吻道：“云姨，仙凤很敬佩先生学识。”
　　“……”
　　看着龙宿满意的表情，棠华昭云顿时哭笑不得。
　　“想不到吾为儒门鞍前马后，龙首大人却要拐走吾的仙凤。”
　　“耶，执监为儒门尽心尽力，龙宿当然也要回馈汝的辛劳。”
　　“哈……罢了，龙首肯纡尊，吾何乐不为？只是……”
　　“如何呢？”
　　“希望龙首别教授太过‘高深’的内容才好。”
　　“哎呀，又是话中有话。”
　　“疏楼西风常有龙首的‘挚友’出入，谈论的话题也十分‘高深’。这嘛……吾是担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啧啧，误交损友，让龙宿的声誉也受到影响。汝放心，吾断不会让剑子的‘高深’影响到你的宝贝仙凤。”
　　“龙首明了吾言中几层意思，彼此明白就好。”昭云好整以暇不予拆穿：“仙凤，今后要好好听从龙首教诲。”
　　穆仙凤笑得眯起一对眼睛，好像月牙儿弯弯：“仙凤明白。”
　　凉亭外，水雾阵阵，将夏日热流隔绝，留下飞瀑亭内轻松愉快的一片空间。
　　<天阶流云.小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