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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显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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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槐没再去过烟花柳巷,窝在院子里,大手一挥,让院子里的人都去打知了,打得越多赏赐越多。于是公主府上不再有恼人的蝉叫,却更加热闹。
夏槐瞅着一众仆从到处打闹,觉得甚是有趣,叫人在一处最大树荫下铺上凉席,席地而坐。一边看他们玩闹,一边吃着刚从冰库里取出来的瓜果。
“不用打扇了,你们也跟着去玩吧。”
“谢公主。”夏槐身后的两个婢女听了兴高采烈地跑去加入“捉虫队伍”。
这时瑜恰从他的院子走来。
夏槐冲他招招手,拍了拍旁边的地方。
但当他走来,她又摇了摇手:“去玩吧,不用陪我了,玩得好有赏。”
瑜不语,只是坐在她刚刚拍过的地方,拿来扇子,接着为她扇风,还递上一片西瓜。
那天醒后夏槐谁也没看见,只有身上搭的薄纱和小几上的圆扇证实却是有人来过。她也未曾询问过他,就好像这事从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如往常跟他相处。
不曾主动召见,不曾在他的院子过夜,不曾苛待他的吃穿用度,甚至他想要什么东西,只需开口,就会被马上奉上。
这过的不像是主仆关系,倒像是暂住的友人。
不,也不像友人,她有时候也会很热情地与他亲近,但也只限于肢体上的一些接触。
瑜觉得很安逸,这样的日子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惶然。
公主是如何看待他?
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这一切是否只是飘渺梦境,梦醒后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从侧面打听过公主买来的其他面首,有些没几天就打卖出去了,有的留下来在院中寻了一份差事,剩下的都居于公主在京城东南一隅的宅子里,不再出现在公主府内。
而他,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伺候他起居的侍从曾说,殿下是心里真真有你的。
他并未放在心上。
他还在观察。
殿下是位好主子,至少从待他方面和仆从们的态度可以看出。相处久了,她也远没有众人所传那般荒淫暴虐,喜怒无常。虽说大多时间她都随自己的心情做事,可更像是个随心所欲的孩子。
也许他可以为自己找到第二条路,这条路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和道德底线。但如今不问朝政,过着闲云野鹤般日子的殿下,真的会……
他是荒地的恶兽,抓住机会必要蚕食一切。可他不是赌徒,没有把握去赌,他现下唯一的赌注不过是他的一条命。
“瑜,瑜!”
夏槐没想打断他发呆,不过看地上的蚂蚁要爬到他身上,想叫他动一动。
瑜听话地挪了窝,还将那一队妄图爬上他腿的蚂蚁弄到了一边。
再一看,还有另一队蚂蚁,正要搬走一块掉落的西瓜瓤。
瑜要去赶,被夏槐拦住了,她看得正起兴。
“殿下还是让人搬来卧榻吧,地上虫子多。”
夏槐执拗:“不,地下凉快。”说完甚至趴下身子盯着那队蚂蚁。
正值桃李年化的女子,脸上未施粉黛,双颊自然染上两抹红晕,最是艳丽多姿。一根白玉簪子就挽起了万千青丝,不多不少。她仿若周边无人般沉浸在蚂蚁里,神态认真透着稚气,更像是个黄毛孩童。
瑜无奈,也趴下身来。
“你看,它们太傻了,明明旁边有更小的能直接搬走。”
瑜勾起嘴角,歪着头“嗯”了一声,陪着她。
夏槐也不管他回复得敷衍,又说:“太贪心了,就想要大的。”
瑜心头一振,不敢多动一下。但在一瞬间又恢复过来。
夏槐没看见他的样子,随手捡了个小树枝,恶劣地捅了捅落后那只蚂蚁的屁股。
自个儿笑得乐不可支。
“这般小物都会贪心,看来世间万物会贪婪也理所应当,毫不稀奇。”夏槐说完,眼尾带着笑意看着他,眼底是暖流。
看瑜难得一脸呆愣的样子,夏槐掐了一把他的脸,起身。
这个面首把自己的位置拿捏得很好,以往那些送过来的,多一分厌腻,少一分,夏槐直接忘了还有这个人。瑜从进府后,从未主动来缠她,只是仗着她给他的一些小特权,让自己的名字借由奴婢之口传入她耳,企图逐渐插入她的生活。
她是不信琼瑶楼能教他这些。
不过他确实将那人给他的任务做得不错。
不知怎么,她有些失望,还以为这个人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如此她这戏演得也索然无味起来。
掸了掸衣上的尘土,伸了个懒腰:“最近的日子也太无聊了,不若办个宴会玩玩。”
镇远公主办的宴会,不负她这几年在京城中被叫做纨绔头子的名声。设宴虽不奢华,却极具趣味,她有她自己办宴的规矩。
拿请柬来说,请的都是王孙公爵重臣之女,各位小姐来前,公主府都会奉上一套素净的衣衫,为赴宴所用,而这衣服内就缝着关于请柬的谜语,找到的人带着相应的物品就能进府,还能得到公主赏的奇珍异宝。
这才算真正有了请柬。
有的小姐为了猜破谜语,拉上全家上下一起琢磨,到最终终于赴了宴,才最终松了口气。
当然,也有猜不出的,镇远公主便罚她给她找国内甚至海外的新奇之物。
而猜不对硬要强词夺理的,也有,就如今天。
王絮絮是誓要与夏槐杠上了。
浅粉色的高腰襦裙,灼灼桃花开满裙摆,贴身侍女碧玺为她将裙带高高系在腰线以上。
打结时,碧玺的脑袋微微靠向夏槐的脖颈。
夏槐轻声问:“进来了吗?”
“进来了,都盯着呢。”
“另外要护好这帮贵小姐。”夏槐示意松一点,有点勒。
“王相家的还在门外说她分明解开了谜语,是护卫为难。”
夏槐笑:“这是说我在为难她呢,不过也确实。不必管她,等人一多,为了脸面她自然就走了。瑜呢?”
“他已经收拾妥当了,现在正在画画。”
“西域?”
“是。牛,羊,狐狸,那边的事物他什么都画”
夏槐垂下眼眸。
被迫到这儿这么久,肯定是想家的。
碧玺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公主,无需可怜,您说过,这些都是命定的,天地必有万物存在的规则。”为夏槐穿上金丝勾边戏蝶大袖,继续说。
“再说,他也清楚现状,那些画完的,都团成一团丢了。”
“丢了?”夏槐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丢得遍地,被侍从……”碧玺猛然抬头,与夏槐对视。
夏槐低眼睨她,不见慌乱,反衬得碧玺毛躁不安。扶了扶发上仅有的一根飞燕流苏簪子,说:“安逸日子过多了,这种小把戏也察觉不出?你不是查不出他给皇帝传信的手段吗?这就是了。”
觥筹交错,鼓乐齐鸣。
夏槐身旁只瑜一人伺候,她不必言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能喂上她想要的食物。
台上咿咿呀呀的戏腔钻入耳中,配着戏子婀娜的眼波,气氛达到高潮。
夏槐看身边的人分外乖巧,只关注着她的吃食,不做多余之举,觉得连他的耳垂都冒着可爱。
没忍住,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猛地一拽。
筷子磕上案几不知滚落到哪里,她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丝促狭,抬眼间视线跟他的相接,又缓缓下移,落到那两片薄唇上。
瑜仓促起身,低垂着眉眼想要靠去,唇却在一瞬间吻上了一只柔荑。
茫然看向夏槐,只见她微微后仰,抓着他衣襟的手又将他推回,而那双眼,在离开他前,狠狠地勾了一下他的魂。
此时台上一曲唱罢,台下贵女也不知是看戏入迷还是看上座的二人失了神,一时间无人言语。
夏槐不再理瑜,危襟正坐,给了台上人一个眼神。
台上的小生唇红齿白,声音清朗悦人:“各位贵女,公主想了个游戏予给位来顽。咱家在刚刚唱戏时,趁各位贵人不注意,拿了其中一位的东西,现下东西正在咱家的‘同伙’手里,也就是在场的某一位。”
“你连台都未下,怎么拿的我们东西?”毅勇侯家的小郡主来过多次,平时也不怕夏槐,宴会上她最是活泼。
“就是,我们穿的都大致相同,少了什么东西一眼便可看出,难不成你还拿了我们什么贴身物事?”一位桃花眼的小姐用手绢轻捂嘴,调笑。
其他姑娘也笑出声,有些腼腆的,抿嘴一笑羞涩成一团。
夏槐勾了勾嘴角。
“咱家说没说谎,还请给位小姐听听我接下来的话便知晓,也请那位少了东西的小姐莫要泄了谜底。”小生被调笑也不惊慌,语调不紧不慢,带着唱戏人特有的说话语气。
小生拍了拍手,一队着戏服女子,分别捧着个盖子覆着的托盘鱼贯而入,接连跪在各家小姐身侧。
“盖子下的物品都是一个样子,只有一个不同,那是‘赃物’,代表着身份是咱家的‘同伙’。游戏开始后,需每个人对自己的物品进行描述,一轮描述后由众人投票决定谁是‘贼人’,‘贼人’出局;若对了,赢者公主有赏,错了脸上就要被画画了。”
说到这儿,大部分人已经明白了规则。确实新颖,不同于她们平时在家顽的射覆、投壶、对弈一些的游戏。
逐渐有讨论声冒出来,夏槐看着底下那些平常循规蹈矩、规行矩步的小姐们慢慢活跃起来的样子,神色欢快。
扬了扬手:“开始吧。”
气氛忽地一下子热烈上升。
“主人不加入吗?”瑜在一旁问。
“小孩子的游戏罢了,看她们顽才有意思。”夏槐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越是靠近京城生活的女子,越是要遵守那些繁文缛节,连游戏也顽不开。本殿办宴是为了寻开心,不是为了看她们呆坐假笑的。”
瑜看向底下游戏的众人。
没有锦罗玉衣加身,没有华贵绝伦的首饰点缀,她们如花的笑靥,将星光都揉进的眸子,个个俏丽娇艳。
褪去了死板陈旧的壳,另一种带着幼稚纯真又如骄阳般充满朝气的魂露出来。
这才是个小女孩的样子。
夏槐不知瑜怎么想,她的宴一半是为了玩乐打发日子,一半是为了从这帮家里位高权重的小姐那里听些情报,也借她们之口散布些消息出去。
皇帝不许她参政,她自有办法。
同时,瑜看着游戏进入高潮,手心生出一层薄汗。
他在紧张。
夏槐不动声色地睨他一眼。
心里算着,说不定时候要到了。身体逐渐绷紧。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底下因为投票选错人画脸而打闹成一团,位于夏槐最近的一青衫戏服女子翻了手上托盘,从底部抽出一把短刃,踏着大步飞身跃来。
夏槐早有准备,推开瑜,随手抓来一果盘掷去,企图打掉对方手里的武器,藏在暗处的守卫也都现出身。
只是此时刺客灵敏侧身躲过,几步上到了夏槐身前。
夏槐左手挡住刺来的短刃,丹田提气,右手趁机一掌打在了她的腹部。
威力之大,让夏槐被喷了一脸鲜血。
尖叫四起。
立刻有人前来把倒地的刺客控制住。
夏槐嫌恶地用袖子擦了擦脸:“都闭嘴。”
场面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安静下来,反而更吵。这时夏槐察觉到了不对,紧忙动身准备闪躲旁边的杀气,却突然被人扑倒在地,接着,是利器进入身体的声音。
她的身体被抱住动弹不得,只能抬抬脑袋,她这么一动,明显感到有液体滴到了她的脸上。
是瑜嘴角的血。
这一幕夏槐也有预料过,只是真正发生时,她仍有些怔忪。
血是温热的,不似战场上的滚烫灼人,它顺着他的嘴角,汇于他的下巴尖,凝成水滴状慢慢下落。
那下巴上有一处不明显的凹陷处,她平日没事就愿摸一摸。他说那是他小时候顽皮摔在了门框上磕的。
她听完当时就笑他满脸血去找阿娘的样子。
可她现在笑不出来了,看着他眼底的一片赤诚,连昨晚预想今日一切时心底产生的嘲讽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主人,无事了。”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只比以往更轻柔。
真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