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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晋江文学城首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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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道人道:“这些……这些都是……都是……”他这边斟酌用词,不肯往下说。
身边进仙丹的道人,不可能不认得药材,说错了,让人置疑,说对了,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他磕巴了半天,才道:“石钟乳、紫英灰、赤石末、白英石、丹砂……”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终是说不下去,直接漏了一味。
皇后眼只寒光一闪,向粱曼真道:“御药局每次进药到坤宁宫,都需让人试药。吕道人精于仙药,这药材他又都认得,看来方子不假,让他为皇上试药吧。”
给人试药这种事,粱曼真干得多了。
她上前将六碗中的药末全数倒入一只杯中,旁边的司茶宫女,端来滚沸的水,注入杯中。
杯盖掩上的一刻,才将滚水激出的气味屏蔽了下去。
殿内中人,皆有闻到,但皇帝病了这一年多,常常在坤宁宫里熬药,故而大家也都习惯了。
唯有粱曼真和吕道人,脸上无露出异色。
高公公亲自给吕道人搬了椅子,亲手捧上热茶,甚至为他拿着道人手中的常用的拂尘,立在一旁,这一切在旁人看来,都是无尚的荣耀。
刘谨与谭司药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但在粱曼真看来,却是地狱之门徐徐被推开的前奏。
她只得做出与他人无二的模样,站在一旁,静观吕道人试药。
吕道人面露难色,但也无法推辞,只得硬着头皮道:“为皇上试药,也是为皇室添福增寿。”
皇后眼中露出一丝冷意,但声音还是如旧的道:“道长今年多少岁?”
吕道人答:“五十一。”
皇后问:“可曾服过仙药?”
吕道人一滞:“仙药极为难得,一月才一枚,只有皇上这样的天之子,才配享用。”
这药从未让人试过,也敢给皇上用?粱曼真心里打了一个冷战,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从未见过的吕道人,而是想到那个倒霉的皇帝。
粱曼真算是英年早穿,这位皇帝很快要苦逼的去死了。
她低低垂首,已不敢去想一个害死帝王的人,将会有什么样的残酷下场。
茶盖揭开,里面的水还是滚烫,之前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气味,借着升腾的白汽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
殿中男子吸闻之后,面色微微泛红,有些年轻的太监,眼中亦露出迷离之色。
粱曼真心头一紧,向吕道人瞥去,他似乎已有所察觉,却只是强装镇定的,默然应对。
而之前上殿的锦衣卫,只觉得目光所及处,全是流烟红霞,绵绵不绝的热气,一丝丝的从脚底向上蔓延开来。
白舞戈目光微动,眼内精芒立现,握刀的手骤然一紧,他立即请示道:“皇后,臣请掩住口鼻”
皇后微颔首。
白舞戈手一挥,十二亲卫,全都将系于脖下的一条描银黑巾覆在了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皇后的手亦在广袖之中,紧了又紧,似乎在用最大的耐心,克制着藏于心底的怒火。
粱曼真也觉出殿内的男子不妥,便向皇后望去。
皇后盯了吕道人片刻,似乎没有发现他脸上有任何异样,眼中渐渐露出疑色。
此时,刘谨锦袍下的官靴微微伸出一只,马上又缩了回去。
粱曼真见着不免多看了两眼,太监伺候主子,先学跪,后学站。
没有久站不动的功夫,是没办法在坤宁宫里当差的。
刘谨这一动,显得极不合适宜。
皇后瞥见了,移目到吕道人身上,道:“道长,你辛苦近半年,这杯中物正从你练丹房里拿到的,赏你了。”
吕道长作难的干笑两声,缓缓站起,恭敬的躬身谢恩,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眼角隐隐闪出极阴的寒意。
端杯在手,吕道人并不急着喝茶,只将茶水举至头顶,退后三步,方才扬首握杯于胸前:“贫道为天请命,得仙人指引才有缘炼仙丹,皇恩…… ”
粱曼真料他后面还有堆说辞,估计又是将之前哄人高兴的陈词滥调再背诵一次。
她早已对这种话,有了屏蔽功能,是以他一开口,她就垂目,他说出一串,她低头在想中午的菜有哪几样了。
正说在兴头上,站在一侧的高公公突然身形一动,在粱曼真耳边飞快说了一句:“让他喝下去。”
然后将一直做乖巧顺从状的粱曼真给推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走了三步,站在了唾沫横飞的吕道人跟前。
“皇命……”吕道人的说词还未结束,但被粱曼真堵在身前,给打断了节奏,一时间他居然忘记说到哪了。
“说到哪了?”他问。
粱曼真脑子里还回荡着高公公的话,她快速向皇后望了一眼,皇后冲她点头示意。
这是让她推动剧情的发展了。
粱曼真想不通皇后与高公公在唱哪出戏,但是戏台子搭好了,她这个被临时拉出来做主角的,不能不应付。
明知出声可能讨不着便宜,可是不出声,就得挂机,她果断的选择后者。
她笑道:“别说了,所有汤药,给皇族用时,都要先试药,这杯药里用的东西您都认得,药不死你的,喝了吧,早喝早了。”
一时间众人哗然。
吕道人不悦,露出森森金牙的道:“你才学医几年,也敢对我口出狂言。”
粱曼真上前一步,正色道:“御药局宫女,贞儿,刚刚你说的那几味药材,正是用的张仲景的治伤寒症的金石方子,用的药材全是火燥大温之物。
怎么说呢,就是重金属超标。
男子喝了这种东西会有口干、身热、心燥。”
吕道人冷然拂袖,傲然道:“是又如何?”
粱曼真:“所以……一月要七七四十九名十来岁的女童送到你的炼药房……道长你炼的是仙药还是催~情的毒,你不清楚吗?”
粱曼真本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但皇后给搭好了戏台子,她又恰好对内情知道三分,猜出三分,最后四分实在不知,那就一个字“诈”他。
眼见吕道人眼神躲闪,提到“催~情”两字时,已露出气急之色,她一语刺到了他的痛处。
吕道人叱责:“黄口小儿,胡说八道,我用的药材全是采天地之精华,加极纯极阴之物淬炼而成,两相平衡,怎么会是你口中的那种东西!”
粱曼真笑了笑,四顾了一圈:“哦,这么好的东西,那你喝给我们看看。治不了病,也丧不了命对吧。喝一个,来,走一个。”
说着,几个内监围上来,左右夹击的将他困在原地。
不料吕道人却将杯子往地上一掷,青瓷杯,四碎崩裂,片片映着殿中森凉的寒光,他龇牙突目冲她道:“这药治体虚之物,我如此强健的人,怎么能服此药,这东西只有皇上才配享用。跟尔等俗人论此仙物,污了我口。”
听听,都说些什么。
枉为医者。
不对,他只是个行骗者。
在粱曼真看来,吕道人的耍江湖郞中那一套,真的很坑人。特别是那群“采初红”的女孩子。
粱曼真眼中一冷,扬首道:“吕道人,你嘴里的仙药,真的仙吗?
你早衰至此,明明不过三十的年纪,却口称五十。这是为何?”
吕道人道:“一派胡言。我就是五十一岁。”
粱曼真手飞快的在他的眉间,下巴处掠过,指间多了几毛发。
粱曼真道:“不过五十一岁的人,为何眉须头发的根部皆是白色的?若真是少白头,你又何必染成黑色?你的门牙,又为何全是金牙?磕药的人,害害自己也就算了,那叫自作孽犹未可。
但你拿这让男子精神亢奋的毒物害人,那就不可活了。”
说话间,向左右一望:“从未食过此物的人,光是用闻的,都会心悸发汗,你看你,双眼无神,脸无华色,却闻了这东西没有丝毫反应,可见已有了免疫之力。”
吕道人见她不过一介少女,却像是行医多年的行家一样,话说得极为不留情面,一下子噎住,迫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殿中的年轻太监闻言,均各自跪于地上,低下头去,将额抵在宫砖之上,再也不敢抬脸。
皇后通达诗书,对这种“禁药”也是有所耳闻,借着粱曼真的嘴说出后,脸上的寒霜之气更盛。
她赫然向刘谨道:“这就是你向皇上引荐的仙道!”
刘谨一直默然不出声,直到此刻他才如梦方醒般的,假装出一副极为委屈的模样。
他只嗫声道:“奴才不知,这人曾是先帝道师的同门,先帝也曾听过道师讲养生长延寿之法……”
粱曼真心中冷笑,好一个同门,这样滥用“禁药”邀功的人,居然能在皇帝面前招摇了半年之久。
她冷冷看向刘谨,终于明白皇后为何在听闻“初红”被毁后,并未着急处罚她。
她定是发现了什么,想处置了吕道人,但后宫已然被刘谨把持,身为皇后,她无权调动禁卫,如今只有高公公一人在身边。
刘谨还在犹豫间,突然殿中闪过一道人影,直接立在了皇后的身前,皇后立即下令道:“白舞戈,将人拿下。”
白舞戈手臂一扬,一柄色如冷月的狭长朴刀一挥,直指吕道人面门,道:“抓了。”
粱曼真听到“白舞戈”三个字,不由得移了一步,麦冬紧紧握住粱曼真的胳膊,示意她不可乱动。
只见另一名锦衣卫从同时抽刀上前,直扑吕道人。
吕道人将手中的杯子往前一掷,双脚一蹬,身体极速向殿门口滑去。
太监与宫女吓得惊退避让,其中一人却被来不及逃脱,被掐住了脖子。
“不要杀我。”夏草大喊,目光向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刘谨。
殿外,一队人马堵住了吕道人的退路,他顿时恼羞成怒,手指寸劲一握,夏草双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白舞戈眼疾手快,刀尖直劈吕道人的手背,谁料到吕道人不退反进,将手中的夏草当成肉盾扔向了刀尖。
借着白舞戈御力撤刀的一瞬间,他一步飞蹿到粱曼真的眼前,伸手直接捏住了她的肩头。
另一手高高扬起直取她的双眼,眼看粱曼真已然闪避不及,她心中暗叫一声,打人别打脸,眼前刹那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