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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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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曼真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便回答,便摇头道:“不知。”
夏淑英呆呆的看着前方,一脸茫然。
突然白布一掀,布内显出一张年轻英挺的左脸,夏淑英心头一片擂动的金鼓,耳朵嗡嗡嗡作响。
她跪地道:“太后这是何意?臣妾不知。”
太后道:“此人的胳膊处刺有一个英字,有人说,这个英字指的就是你。”
夏淑英猝然拔地而起,脸色泛着因为愤怒激出的红色,双手用力的握住袖口,身子晃了晃,用尽全力稳住心神,让她不至失控。
盖英对夏淑英可谓用情很深,作为刺客他被派来杀人,却在最后看到故人时,不愿意让她孤苦一生,选择放手。
而他的深情,却成了对付夏淑英最好的利器,果然有一剑封喉的效果。
宫人在一侧,将盖英的胳膊上的衣服一挑,露出一个黑色的“英”字。
若说什么样的感情最是让人不可触及,便是至死不能说出的“爱意”,却被一个讷于言,敏于行的少年刻在了臂膀之上。
不肖说夏淑英已跌坐在地上,流泪不止,连粱曼真看到亦是泪已满眶。她双手相扣在腰前,十个指尖互抵着,极力将泪水从眶中逼回去,仓促的道:“宫女名字里带英字的何止夏选侍一人,如此指鹿为马,栽赃害人,真是让真儿大开眼界。”
※※※
吴丽华似乎早在等她一句话,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打量着地上的夏淑英,还有站着的粱曼真,道:“皇上遇刺这是动摇国本的事,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粱曼真反唇相讥道:“如此这般查案,只后冤案奇多,鬼哭连城。”
吴丽华道:“但凡有丁点嫌疑的就要审,如有必要杀了以防后患。夏淑英有罪,你也难逃帮凶之嫌!”
粱曼真视线重回盖英的脸上,但见他的脸比常人要白净许多,便俯下身子轻轻一抹,手上粘了些白色的粉,闻了闻,居然用的是她调制的香粉。
她狠戾的一回头,向吴丽华笑了笑,随后才转身跪倒在太后跟前道:“太后,真儿有事禀报。”
太后道:“说。”
粱曼真手指盖英的脸道:“此人生前曾用过宫中的香粉,而此粉只供给重华宫的吴选侍一人所用。”
太后道:“你这么肯定?”
粱曼真道:“因为此粉之中加了龙涎香,此香之气,可经年不退,与日月同岁。”
太后侧目:“此香只有皇上那有,连哀家也不曾用过。”
粱曼真心中已有答案,昨夜她一直在想,何盖英能在重华宫内伏击皇上,自是有人做内应,但这场伏击的幕后主使者,只安排了他混入宫内,却没有想过让他活着离开。
※※※
刺杀朱厚照只是一个借口,她还有她背后的主子,想一举扳倒有锦衣卫支持的夏氏一门才是真的。
东厂、锦衣卫同为皇帝的亲兵,可以说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两股力量。
皇上亲近谁,谁便能权柄在握,连文武百官都需要看他们的眼色。
她内心一冷,权利之下,人命是轻贱的。
她看向伸着懒腰刚刚进来的朱厚照,向他见礼后,才道:“此香正是皇上亲命我加在吴选侍的香粉中的。”
刺客竟用过吴丽华的香粉,这事远比一个可以两说的“刺青”更说明问题。
“真儿有事需要问诸位娘娘,只是问话之时难免冒犯各宫,但为皇上安危计,不得不一吐为快,以免日后再生事端。”粱曼真提裙下跪,深深一揖,头抵冷砖道,“请太后恩准。”
太后一怔,向朱厚照看了一眼,缓缓点头:“皇上是国之根本,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如今已闹成这样,还有什么是哀家承受不起的?”
已到性命攸关之时,粱曼真自也不会再有什么瞻前顾后,直接了当的道:“吴选侍所扮歌舞伎,唱的是昆曲《狸猫换太子》是也不是?”
吴丽华此时已御去昨夜的妆扮,穿回娘娘的服制,她讥诮的撇嘴道:“你既然已知,何需多此一问。”
粱曼真回眼端详吴丽华的脸,直视着她额头上一圈勒痕:“唱曲的要扮上,至少要一个时辰,打粉、均面、点腮,这些若非伶人如何能做到?”
吴丽华蹙着眉,不屑道:“那是因为昆曲来自淮南民间,宫中不会这些很正常。”
粱曼真眼中精轮一闪,继续道:“宫中不会,但昨夜众人所见,吴选侍扮成的歌舞伎,却是惟妙惟肖。”见吴丽华眼中一虚,粱曼真趁机点出最大的疑点,“要说化个伶人妆,可以叫司饰宫女依葫芦画瓢帮忙,但勒头贴头饰,却是非三两年学不来的。还有……”
“我听了吴选侍唱的两嗓子,可以说已颇有风范。”粱曼真说着,轻咳了一声,“您可是陇南籍,要唱出淮南的昆腔何其的难。”
吴丽华神色骤然失了平静,昂着头,极力的保持着她以为的镇定。
“后宫何时有了这样的高人?想必不是宫中人,那就是从宫外请的。这位高人,现在何处呢?不如请出来让各位娘娘们见识一下。”她顿了顿,“锦衣卫暗哨,遍布重华宫,他们查了所有能查的人,但是唯戏台上的唱戏的不会在意。我起初一直想不通为何那人伏于戏台不被人发现,他一身戏子扮像,谁又会在意?”
“他脸上为何有我所制的香粉,那是皇上亲赐给吴选侍的,想来娘娘断然不想与人分享……”粱曼真刻意停在此处,话中余味令人浮想联翩。
所有人都斜斜偷瞟吴丽华,各种猜测在眼中轮转不停。
吴丽华的手微微一紧,眼中顺息万变间生出一抹欲将粱曼真吞噬的狠意。
她强将心火压下,反指粱曼真道:“什么香粉?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日日以香均面,早就用完。如今用得只有有一个空盒而已。”
粱曼真镇定扬声道:“空盒子在哪?”
吴丽华向身边宫女喝令道:“去取了来,让她看看。”
她身边的宫女小鲜正要走,太后突然一摆手:“不必了,已搜宫,有什么没什么问白舞戈就是。”
白舞戈上前道:“盒子在刺客身上找到。”
太后向纪苗春看了一眼,她点头示意太后看看手边的托盘。
太后道:“呈上来。”
纪苗春将托盘上的布一掀,里面赫然出现一只青瓷香粉盒,之前隐在殿中的微不可闻的香气,因此盒的出现,顿时香气浓了些许。
吴丽华身子晃了两晃,眼睛直直的望向粱曼真:“你居然陷害我,你害我,你好毒!”
明明是她与刘谨利用仙游阁中的盖英,将他引入宫中,让他看到昔日的恩人过得并不好,虽粱曼真一时不明白为何他对朱厚照动了杀机,但可以肯定,他入宫来,绝不是巧合。
吴丽华不顾礼仪,膝行到朱厚照的跟前,握住他的袖角,嘤嘤的哭诉:“臣妾做这一切均是为了让皇上开心,绝无害人之心。要说我也只是被贼人利用。重华宫是皇上赐给臣妾的家,我怎么会在自己的家里做弑君之举。这是灭九族的滔天的大罪!”
粱曼真眼尾一扫,只待朱厚照的反应。
朱厚照的脸色渐有难色,吴丽华生得美丽,是个男人就会动心,虽说骄傲些但对他还是百般迎合的。
若说被人利用,利用她的何止一个刺客。
他扶住哭得面如花雨的吴丽华:”朕也没伤着哪,此事折腾了一天一夜,乏了。事没有办好,没有功劳有苦劳,朕不怪你了。”
吴丽华啜泣之声渐小。太后微微抬目扫去,目光之中少有的严厉,但却只在片刻之后恢复成她平日端丽的模样,语气庄重的道:“皇上年少仁厚,宫嫔都要学着吴选侍这般为恩宠被人利用,实不是大明之福。今日起,统领后宫之权交给夏淑英,夏昭容。”
众人不敢有异,纷纷跪倒口称皇上仁义、太后英明,随即又向夏淑英跪倒,齐声贺她荣升昭仪之位。
太后待到众人贺过后,又向粱曼真道:“你护主有功,对娘娘们也能做到是非分明,不是个趋炎附势的孩子。你住的东阁,今日起赐名“回春堂”。”
从慈宁宫里出来,粱曼真一路听到各种贺喜之声。虽说明明知道这种喜事听听就好,未必能坐离一世,不过被抬举着也不是一件坏事。
夏淑英一步三回头的迈出宫门,跟在粱曼真的后面,行到无人之处时,方才倚在一处廊间呆坐不动、
粱曼真上前,见她神色凄婉,劝道:“回景仁宫去,好好睡一觉。”
夏淑英伸手扶在粱曼真的腕上,重重一握:“是啊,的确有些事需回去说。”
一入殿内,夏淑英便将所有人都支退,连同小井也让她站在门外去守着。
殿内只余下粱曼真与她,她突然双膝跪地,言称道:“梁司药,救我一族性命,夏淑英何以为报。”
粱曼真伸手相扶:“起来起来,我救你,也是在救自己,还有救……反正我就是不能被冤枉了。你不用跪,这个礼有点大,再说平时跪太多,这个礼就不怎么稀罕了。”
夏淑英不肯起:“你救我了,从此跟吴丽华、刘谨算是结下仇了,以后你只怕要万千小心。”
粱曼真蹲下瞧着夏淑英:“比起各宫娘娘,你们好像更怕刘谨?”
夏淑英道:“他握有东厂,负监查天下之责,别说是娘娘怕他,官员也怕他。”
“他这么能耐,这天下岂不成了他的?”粱曼真不屑的道,“总有能治他的人吧。”
夏淑英道:“你也见到了,他人脉极广,连我小时候认识的人都能找来,他手上不知有多少人的私隐之事。一旦被他盯着,哪有他不到错处的。”
“你已封昭仪,后宫在你的治下,总不会天天掐架吧?”粱曼真有些担心道,“不过难说日后他又搞出什么来害人。”
夏淑英似乎有话难言,泪珠扑簌簌的落在衣袖上,她咽声道:“我这位子也就是个虚的,后宫无子怎能长久执掌后宫?过去与人相争,吴丽华是我的敌手。今日太后抬举,我的位分跃上众人之上,从此我便成了所有娘娘的眼中靶子。不能有一丁点的错处。还有你,太后亲赐东阁之名,太医院御药局只怕都会视你为他们的对手。”
粱曼真怔怔望着夏淑英,看她年纪不过二十,却把宫中争宠的事看得清楚明白,方才一力想将吴丽华拉下,并未及细想以后如何办。
她一经提醒,方才觉得一时血气之勇或能击溃来犯的强敌。可是若要日日活在你争我斗之中,侧需要处处提防小心应对。只要在宫中,她即便不想承宠朱厚照,但依旧会是宫中女子的对手。
别以为大明朝的女子没有多少读过书,脑子就不灵光,论在宫中的生存能力,她们可是强她许多的。
粱曼真揉了揉太阳穴,闷声道:“我无宠无后台,刘谨为何跟我过去?”
“想想你爹爹梁绵嗣吧。”
“他在军中为军医,我在宫中当司药,不起眼啊。”
“那我为何不被他待见了?”夏淑英问。
粱曼真想了想:“你们夏家兄弟三人在锦衣卫里做事啊,跟他一个东厂督公,那是天然排斥啊。”
夏淑英进一步道:“他现在只差军权没有控制在手里了。”
粱曼真恍然大悟,军权,那可是直接能危及皇权的杀手锏。
两人坐聊了一会,外面宫人通传刘谨打发人过来送昭仪的宫礼。
夏淑英虽极不随受,但是却不能不出去受赏谢恩。
推门出来,刘谨的手下谷大用领了四个太监并八个宫女,每人手捧珠串、布匹、这些都些寻常赏赐,但有四盒的徽墨、玉湖狼毫画笔大中小各一支、澄心堂的纸三刀,一看便是用了心。
夏淑英跪下收了领,谷大用等宫人退下去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她眼前,小声道:“这是昭仪的兄长写来的信,本应该送来的……但您知道督公查得紧,这是我誊抄了一份,收了月余,现在给您送来。”
夏淑英本一脸冷漠,见信后眼中掩不住的惊喜。
谷大用又道:“奴才都回去复命了。昭仪忙了一日也累了,请歇着吧。”
夏淑英将信拆开看过,把信将到粱曼真的手上。
信中写到有郧阳府流民的后人,在数月前到了京城,动向不明。
粱曼真看了半不解其意,但见到信尾处画了一颗五角形的图案,立即有所悟,她忙道:“刘谨就是利用盖英的身份,给你下套?
原本只是猜测刘谨与盖英入宫行刺的事有关,现在看来,是他一手策划的。
东厂明明早知此事,却顺水推舟,甚至放水,用意极端的险恶。
夏淑英看了一眼那些送来的礼,压着嗓子道:“小井。这些全都给我锁了。”
粱曼真劝道:“夏昭仪,还是放在当亮的地方,让人能看到为好。刘谨一直对盖英的事也只是用猜的,你做得太过,只会让他确信你和盖英真的相识。”
夏淑英眼中蓄了许久的酸楚突然夺眶而出,狠声道:“我夏淑英一门忠诚,曾在英宗复位时拥立有功,如今落魄了,居然要让一条狗来欺负。他已死,我又何惧,别给我机会,否则凌迟都消不了我今日之恨。”
夏淑英在粱曼真的眼里,知书达理,对人更是不愿重责。但重华宫一夜,她目睹恩人死在眼前,将她性子里的狠辣激了出来。
宫中本就孤立寂寞,朱厚照更是个爱玩的性子,她久未得宠,再好的修养也被不断的陷害给磨成了尖利的刻薄。
粱曼真一直以医者之心在宫中立足,不料刘谨居然对一个专救人于生死的她,处处挖坑设陷。
此次更是将白舞戈一并推至险境,这便是她心中最不可动的城防。
无论如今她顶着一张怎样的脸,活在白舞戈的跟前,但心底的记忆永远是当初那个就想当个动物园管理员儿媳的想法。
前一世,白舞戈心仪他人,这一世,她想着总要让他心动一回吧。
唉,都混到要依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皇帝来混吃混喝了,还想着前尘往事,真是没出息。
一日的紧张让她有了疲累之感,辞了夏淑英,回到东阁,倒头便睡下了。
帝王的宠爱,其实就如天河里的星辰,有时看着璀璨明亮,但有时,却是划空而去的流星,连坠落时都不会打一声招呼。
不过一夜间,粱曼真看到了吴丽华被推上人生顶峰,又快速落入泥潭。而后面的各个推手,不仅有刘谨,更有听之任之的朱厚照,有借机铲除刘谨势力的太后,亦有那位看似永远被动的白舞戈。
粱曼真睡到了中午才醒,但脑子里却一直轮换着那几张让她敌友难辨的脸。
望着枕前那枚幽蓝色的五角星,隐约感受到他意有所指,直至盖英的死打破了她对白舞戈的种种幻想,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夏淑英晋封昭仪后,后宫里曾经的奢靡浪费之风得到了肃清,太后一直不满皇帝只好骑射不习诗文,夏淑英也多多劝诫。
起初朱厚照听之任之,到直夏淑英请旨要搬到东阁来时,朱厚照一口拒绝了他。
虽说拒了昭仪的“好意”,但却赏了许多的字画笔墨给夏淑英。
后来他们之间居然有了一种默契,夏淑英去劝他一次,他便赏一次。
一来二去的,宫嫔都学着夏淑英的模样,习字画学诗书,以期朱厚照能有所关照。
而这些,只有粱曼真知道,不过是男子拒绝女子的高明之法。
这样做令得太后、文臣赞许皇上宽容,宫嫔贤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