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谋》望楼兰

41、第 41 章

　　帐帘枕着头的一侧，上方约半尺寸之处，有一个一寸大小幽蓝色的“五角星”，白天看不到，需等到晚上无光线时才能发觉。

　　黑色的夜里发着幽静的蓝光，淡如冷月不耀眼，却让人感觉到格外的安静。

　　“曼真，你的帐内怎么有这个？好特别。”

　　粱曼真瞧了瞧，觉得这光像是某人的眼睛，神秘而勾人，微动之间仿若有人在向自己眨眼。她抬手撞了撞，蓝光亦映在了她的指尖上，星光般半明半暗的在上面染上了一层光晕，一点一点有了温度。

　　这个姿势保持久了，感觉是他的指尖正触到了她的指尖，他在告诉她，他其实就在她的身边。

　　次日，还在当值中的粱曼真，被景阳宫里的小井请去，说是夏选侍得了个民间的美白方子，请她去看看合不合用。

　　上午在景阳宫里忙了一天，应了夏淑英所求，帮忙准备焕颜粉，回来时已过午后。

　　自那日，在坤宁宫香粉赠宫嫔后，上到太后太妃，下到各宫美人，均来她这时要香粉方子。

　　位份高的直接让她做好送去，位份低微的则借着送些吃的喝的，拿些绣好的凉扇，香包什么的，上门来请她看看她们的皮肤。

　　一时间，她这里变得门庭若市。只是但凡吴丽华命人过来，罗祥便会打发他们走。粱曼真也吩咐院中各人，不可让他们靠近，更不能入院。

　　九月，秋至。

　　循例六局一司的女官需去慈宁宫内，向太后述职。粱曼真去时，正逢各宫娘娘在太后那请安。她站在门口等她们先办事，不料顾嬷嬷出来，将她召了进去。

　　那日宫嫔来得甚多，比起之前所见又多了两位。粱曼真见着眼生，顾嬷嬷向她低声道；“安王府送来的沈氏，宁王府送来的王氏。”

　　这二人美丽无比，一个北国佳人高挑白净，发黑眉墨，一个南方灵秀温婉乖巧，眉目含情。

　　粱曼真望了一圈，这里她都得称一声娘娘，一一见礼后，只觉得做了司药反而因常要服侍这些宫嫔，礼多事忙起来，不禁更想早点离开这地方。

　　一长的溜的位子，坐了十几人，她站在那听着众嫔妃们在与太后寒暄，还好，张太后与不通诗书的人说不出两句，只一句“都回吧”，便众人打发了。

　　终于轮到粱曼真时，太后着意打量了她今日的装扮，漫不经心的道：“之前各宫娘子不是赏了你不少好料子，怎么没有做身衣服穿穿。”

　　先皇在时，张皇后定下宫女服饰的仪制，宫中除了有位份女子可着罗衣，其余都只能穿统一的服制。

　　女官之中有品阶的宫令、尚官、宫正，都只着素色棉服。

　　粱曼真道：“每日要给皇上上药，穿宫中服制省心。”

　　太后轻轻点头，她这样穿，的确省了别人的心，“常在皇上身边服侍，这样穿倒也妥当。”

　　粱曼真道：“太后定下的规矩，真儿时时不敢忘。”

　　穿工作服多好，男人嘛皆是些见色起义之徒，看着花鲜色丽的东西就想往上扑。

　　她才不想给自己没事找事，让朱厚照占了便宜去。

　　太后闻言，脸上微有赞许之意，向一旁的纪苗春望一眼。

　　纪苗春会意，拿出一只锦盒，打开来送到粱曼真的跟前，里面装着一只麻线缠制的花钗。

　　太后道：“这东西你拿去吧。”

　　粱曼真拿起迟疑道：“这种麻料不像宫中之物，倒像是给军中将士做织衣所用的丝麻。”

　　太后含笑道：“这是你爹爹梁绵嗣，送来的给你做生辰之礼的。”

　　粱曼真惊到，居然梁绵嗣用了漂白之法，将麻色的麻料，漂成白色，还织成了一朵“昙花”，花钗意在提醒她，如今她年纪轻轻便司药皇上身边，切记“昙花一现”。

　　不想成为宫中女子妒忌的焦点，便是要明哲保身，不能成为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位。

　　“你爹爹梁绵嗣虽远在军营，但也对你还是看重的。”太后感慨道，“我既然应了你父亲之约，定不会让皇上在你十八岁之前宠幸于你。你自己也要会做才是。这花你戴着，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命你为先皇守孝，不可做任何出格的事。”

　　爹爹万岁，有爹的孩子像块宝啊。

　　粱曼真正愁着怎么拒绝皇上的痴情一片，现在有了太后的懿旨那再好不过了。

　　于是接过花钗插于头上，拜谢过太后提点，便出了慈宁宫。

　　宫门口，夏淑英和吴丽华正与新入宫的沈氏、王氏闲聊，看到粱曼真出来，便停住向她这边看过来。粱曼真自知不可避，只能上前向众娘子请安。

　　夏淑英含笑扶起她，看着她头上的花钗道：“方才见你还没有这钗子，怎么出来就有了？可是太后赏的？”

　　“看着像是丝麻做的，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旁的沈氏的道。

　　“这种东西，在我们南方是给家人戴孝用的。”王氏插嘴道。

　　粱曼真正欲作答，一旁的吴丽华讥讽：“一个司药而已，怎配得太后赏赐，只怕是在学唐朝的杨贵妃，弄一场白天出家尽孝晚上爬龙床的把戏。太后一向看重忠诚名节，给她这么个东西不觉得打脸吗？”

　　粱曼真微感不悦，分明是爹爹给的，不过经了太后的手罢了，她只稍定了定神，但含笑道：“太后自有太后的道理，真儿一个司药哪懂这此前朝后宫之事。”

　　吴丽华冷冷一笑：“你不懂？不懂怎么会住到跟皇上只隔一道门的东阁去？这日日相对，夜夜一处的，让各宫娘娘们被多少人看了笑话。”

　　粱曼真心中一股怒气冲涌上头，本无喜色的脸更无血色。吴丽华借安王与刘谨在后面撑着，说话口无遮拦，将皇城之外的绯色传闻带进宫内，且一点体面也不留下半分。事情既然已经挑明，她再怎么说也是摘不清她与皇上同在东阁一处的事。

　　粱曼真淡然瞥了吴丽华一眼，摸了摸发髻之上的花钗：“吴选侍，先皇西去不足百日，皇上年少日理万机，我只是给皇上诊病服侍汤药，若你擅长此道，不妨顶我的差事，这样一来，可以日日与皇上相伴。那时，真儿绝不会笑话您。”

　　吴丽华脸色蓦然一窘，她是个只略认得几个字，连诗文都无法跟太后应对上一字半句的主，别说问诊拿药，就是给皇上上个药，都让皇上骂她手笨的人。

　　粱曼真笑道：“吴选侍不懂不要紧，真儿愿意倾囊相授，东阁的药房您随时来，我随时教你。”

　　吴丽华恨恨的瞪着她，却终是寻不出哪句有错，只得拧着手中太后给的《女则》紧了紧，下腮绷得紧紧的。

　　一旁的沈氏上前，向粱曼真道：“宫嫔女官各有各有职责，梁司药这么说，不是以已之长攻人之短？大家都只是想多多亲近皇上，说话急了些，你何必咄咄逼人，让她一个服侍了皇上几年的，来听你一个宫婢的训。”

　　粱曼真只不过一人应对她们数人，一时间有些势单力薄，若是撕了表面这点装腔作势的平和，她倒是不怕的，可是太后有言在先，十八岁前断不会让皇上来乱。

　　只要皇上不乱来，宫嫔这口飞来醋，她便只能先忍着。

　　毕竟人家的位份摆在那。

　　于是只得压下心中不平道：“后宫太后主持着，真儿当然谨记太后的吩咐，照看好皇上的龙体。”

　　沈氏甚是得意，抬眼向吴丽华看了一眼，很是亲络。

　　一旁的王氏见了，扯了夏淑英的衣袖，轻轻侧了侧头。

　　一直沉默的她，出言轻劝道：“沈妹妹有所不知，真儿与这皇宫里的几万宫女不同。她自幼生在宫中，若说咱们姐妹几个谁跟皇上的时间长，论起来没有一个比得上她。我记得宫中有说她出生时，曾久病不好的皇上，病也好了。故而太后很看重，皇上也信她。

　　这种情份不比你初入宫中的一面之缘，就是姐妹们侍奉得久的，也是不及的。”

　　她说着看看粱曼真道：“莫看她十几岁，行事却成熟稳重。俗话说医者嘴直，媚者口甜，沈妹妹姿容皆是上上之色，长处已有，何惧粱曼真的一句真言呢？”

　　沈氏一时语塞，她与吴丽华对视一眼，还欲出言，却听吴丽华道：“你与粱曼真交好，不过是踩着她的身上往上凑罢了。”

　　夏淑英的确有此心思，一被说中，不由得神色微沉，吴丽华轻蔑一笑，艳丽的一张脸如花一般颜色，傲然道：“她小小年纪，就生得两副面孔，人前聪慧，人后思谋，谁知她内里是忠诚还是奸邪？”说着又向粱曼真一斜道：“粱曼真所住的东阁屋内的东西都是锦衣卫着人搬去的，连只野猫也一并搬了去。锦衣卫可是皇上身边的亲卫，谁使得动他们？”她机锋一转，“夏淑英你家三个兄弟在锦衣卫里混成什么样？连皇上的衣角都摸不着，只能日夜在外拿人办案子。皇上若是对你有半点心思，怎么会让他们一年都回不了京城？就你，连粱曼真的一个手指头都配不上。”

　　吴丽华有安王府，夏淑英家中却只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谋个基层公务员的差事，两人的家世天差地别。虽说同为选侍，吴丽华处处压她一头。

　　吴丽华闲说几句，让夏淑英心中怒气大动，她手中拿的是太后让她抄的孝经，不料此时让吴丽华给夺了去，在手中一拍一拍的做击掌状。

　　粱曼真见状，心中也极为不满，若是换了她，吴丽华如此欺人太甚，只怕早跟对方扛上了。

　　不知夏淑英为何如此忍让，心下同情之极，不禁向她投以目光，夏淑英亦回望过来，两人默视一眼，俱有同病相怜之感。夏淑英报之以苦笑，粱曼真复她一记恳切的凝视。

　　随后，粱曼真淡然笑道：“众娘娘都宫阁居住，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我一个寄住东阁一角的司药，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过客，史不留名，名不入册的。历朝历代，只有经册封的娘娘才是天下女子羡慕的对像，哪有医官为人称颂的。”

　　吴丽华道：“你虽然无一宫居所，看似无位无份，但这份时时刻刻相伴的君恩，谁不想要？我朝皇妃帝后从来不以出身论，杭皇后、万贵妃、死后才追封的纪太后更是流民之女，她们都曾无名无份，这种一朝得宠，便荣宠万千的事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