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快跑》簪簟

23、第 23 章

　　我册封皇后前夜，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宫宴罢后，楚洵不顾规矩，执意将我拘在未央宫同他过夜。
　　他振振有词道：
　　“反正你明日都要搬过来，提前一日也不打紧。”
　　我皱了皱鼻子，一脸哀怨地望着他：
　　“后人史书不会言皇上肆意放纵，反而要责怪我不守宫规。”
　　他用双手圈着我，附在我耳边低声道：
　　“帝后同心，应当如此。”
　　我莞尔。
　　次日一早，我便被未央宫里的姑姑从床上薅起来，睡眼惺忪地由着她摆弄。
　　当楚洵牵着我的手踏出未央宫大门时，我身着凤冠霞帔，头上带了容姐姐留在宫中的鸽子血凤冠，心中空无一物。耳边只回响起自家中回宫那天，楚洵温柔的呢喃：
　　“苏苏，等我三年。”
　　这三年宫中太平得很，蒙家姐姐掌凤印，管六宫事宜。我与云贵妃、舒贵妃、嘉贵妃乐得清闲，除了照看两个孩子，日常便聚在安思宫打麻将、吸吸猫。
　　小白与一只黑猫生了一窝又一窝，我留了一只四脚雪白的黑猫，取名为踏雪。其余的都送回了禾云宫，云贵妃开心地收下了，直言溜一只猫是溜，溜十只猫也是溜。
　　皇贵妃见我一副沉迷吸猫不思进取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隔天便遣楚捷送来一堆各地上贡的小玩意儿。
　　可怜阿捷，成日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偶尔午睡的时辰还要替他母妃跑腿，小小年纪一脸菜色。
　　三年来，嘉贵妃总有一日将宫门紧紧地关起来，再拎一壶酒在院中的银杏树下独酌。之前我本想去凑凑热闹，讨口酒喝。但皇贵妃拉住了我，垂下眼眸，一脸哀伤。
　　我一愣，心中便了然。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银杏树下，乃是蒙将军的衣冠冢。
　　踏着红毯一步一步自台阶上走上正阳宫，我心中突然害怕起来，搭在楚洵手上的右手发力，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
　　眼前是乌泱乌泱的人群，文官着绿袍，武官着红袍，另有各宫的嫔妃以及太监宫女，花花绿绿的令人眼晕。
　　典仪官主持册封大典，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我耳中，我骤然头疼心慌，有些站不稳了。身侧的楚洵着一身玄色婚服，他用力地扶住我的手，低声问道：
　　“苏苏？”
　　我摇摇头，只觉身子重，头也重，台阶下的人慢慢变成了虚晃的黑影儿，我身形一晃再晃，终是忍不住晕了过去。
　　一时间只听到楚洵慌乱的声音，还有典仪官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不好啦！皇后娘娘晕倒啦！！”
　　……
　　我转醒时已过了晌午，一摸头上的凤冠不在了，便想跳起来去梳妆。我一面挣脱楚洵的怀抱，一面说道：
　　“大典还没结束呐……”
　　楚洵笑出了声，搂着我说到：
　　“放心，你晕过去之时册封典礼便已结束了。”
　　他眼睛里尽是宠溺，笑意明晃晃地直达眼底。我把身子歪朝一边，扯过被子蒙住头顶。晕倒在自己的婚礼上，我也算是头一个。
　　楚洵端来一碗鱼片粥，细细地吹凉了喂我，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刚想开口，我就笑眯眯地问道：
　　“你这副模样，难道是我又有啦？”
　　他愣住，倏地笑开了。
　　当楚捷牵着阿梅，阿梅拽着皇贵妃的袖子到未央宫门前时，我还倚在榻上昏昏欲睡，桌上是未来得及收拾的糕点果盘。
　　皇贵妃在宫内环视了一周，问琳琅道：
　　“今日皇后娘娘可有好好吃饭？”
　　我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闭着眼睛装死。
　　只听见琳琅淡定地回话：
　　“回娘娘的话，今日皇后娘娘午膳吃了一碟子金乳酥，一碗杏仁豆腐，两块蜜瓜，方才又喝了两碗酸梅汤，吃了几块梅花糕这才睡下。”
　　我心中抖三抖。从前楚小捷与我说悄悄话，总说母妃生气起来吓人得很，教我千万要示弱，能装病就装病，因为她吃软不吃硬……
　　于是我颤抖着睫毛继续装死。她伸手摸了摸我微微隆起来的肚子，方才悠悠道：
　　“大胆琳琅，你可知罪？”
　　琳琅扑通一声跪下，急忙解释道：
　　“我家娘娘孕中胃口本就不好，今日奴婢一时心软纵了娘娘的胃口，请皇贵妃娘娘责罚。”
　　我虚着一只眼看着室内，却见阿梅与楚捷两人坐到远处不管我，只抱着小白与踏雪揉来揉去，两人两猫十分和谐。
　　皇贵妃侧坐在我身旁，轻抚着我的脸庞柔柔地道：
　　“那好，琳琅照顾主子不周，罚二十板子，其余宫人各罚十板子。”
　　我只好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求饶，要多可怜要多可怜。好说歹说她才答允我放过她们，条件是：
　　每日三餐不能少，包括三顿安胎药。
　　皇贵妃宫中的大宫女莫离适时端来一碗安胎药，双手稳稳当当，正正放在我眼前。我叹了口气，捏着鼻子将药喝了个干净。
　　这时阿梅扑过来，奶声奶气道：
　　“母后要乖……要好好吃饭……”
　　我捏捏她的肉脸，真是哭笑不得。
　　楚捷忙跑过来正色道：
　　“阿梅皮娇肉贵，母后还是捏我的脸吧。”说着便将脸伸到我手边。
　　阿梅如今不满四岁，生得白净漂亮，小小软软的一团牵着你的衣角，当真是要什么给什么。她也不认生，和阿捷从前一样活泼爱闹，于是在各个宫里都是横着走。
　　楚捷将她宠到天上有地上无，吃饭要喂，睡觉要陪，甚至带着去听夫子授课。
　　夫子手拿一把戒尺轻轻抚掌，一面摇头晃脑地讲解圣人之道，突然间瞪大了眼睛，却见楚捷面不改色地擦掉阿梅嘴边的口水，又面不改色地将沾满口水的手帕塞进自己的胸前。
　　夫子在皇帝面前痛心疾首，直言大皇子此举实在小气，不像皇子所为。楚洵嘴角含着笑屡屡点头，次日便让年近七十的夫子告老还乡，安养天年。
　　隔天又赏了楚捷一斛南洋进贡的东珠，赞他此举是哥哥所为，万万不可听夫子的迂腐之言。
　　我看着阿梅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是用上好的金丝软线编成绳结，耀眼却不伤皮肤，中心是一颗圆润硕大的东珠，一颗之价可比十斗金。
　　于是便默默地咽下了将要冲出口的话，顺手在阿捷脸上捏了一把。
　　小丫头，可真是有福气啊。
　　楚捷瘪着嘴揉揉脸颊，琥珀色的瞳仁水光潋滟。我心中赞叹，这孩子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眼睛就如此迷人，再长大些必定成为国之祸水。
　　我便托着腮看向右下方榻上正为踏雪梳毛的蒙家姐姐，口中道：
　　“姐姐好福气，阿捷的眼睛当真漂亮极了。”
　　她手上动作微微停顿，只将踏雪轻轻提起放下地去，又抚了抚身上残余的猫毛，才轻笑道：
　　“不过有些像他舅舅罢了。”
　　“听闻蒙少将军一双桃花眼十分迷人，真是可惜我当时年纪太小，不得与他相见……真是可惜……”
　　“我家中倒有几副冰羽的画像，虽不甚真切，倒也有几分传神。你若是想看，我让人送来便是。”
　　这时自屋外传来一道硬梆梆的声音：
　　“如此，倒是多谢贵妃美意了。”
　　楚洵踏步前来，悠悠地问我道：
　　“却不知，苏苏是在可惜什么？”
　　我挑着眉看他，说道：
　　“都是做父皇的人了，还这么小气。”
　　他小心地在我身旁坐下，慢条斯理道：
　　“白苏苏，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时楚捷正正好牵着阿梅跪下请安，口中软软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冷哼一声，一手捞起阿梅抱到身前，一手扶起楚捷来。
　　楚小捷，干得漂亮。
　　这时蒙姐姐起身问了安，便要牵着楚捷回宫去。阿梅见楚捷要走，便咿咿呀呀地叫着要哥哥，楚洵柔声哄她道：
　　“乖，父皇抱好不好？”
　　只见阿梅咬着手指纠结了一阵，响亮地在楚洵脸上亲了一口，接着脆生生道：
　　“要哥哥！”
　　楚捷快步自宫门口折回来，行了个礼道：
　　“母后身体不适，阿梅又离不开儿臣，那儿臣便先带阿梅回长安宫了。”
　　“……去吧。”
　　他们走了许久，我与楚洵相对无言。
　　我倚在他怀里，扯着他的袖子，口中幽幽道：
　　“我怎么觉得，这女儿是给别人养的？”
　　他一顿，摸摸我的肚子道：
　　“那我们再多生几个，给别人一个还有一个。”
　　“……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
　　次年三月，未央宫外杨柳初初抽芽，宫墙内垂枝樱开得极盛。我在内室费力地抓着床边的穗子，细密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一直延伸到我头发里去。
　　我依稀听得楚洵在室外咆哮，往来的太医宫人磕磕碰碰十分嘈杂，蒙家姐姐一面安抚楚洵一面指挥宫人，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到底是将门虎女，镇得住场面。
　　折腾了一晚上，两个小家伙终于安全出来了。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樱花开得这样好，女儿的小名该是有着落了。
　　我转醒时室内一片寂静。
　　“阿洵。”
　　“我在。”
　　他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双手握着我的手，许久。
　　他含着笑的声音缓缓传来：
　　“苏苏，女儿的小名就叫阿樱好不好？”
　　我忆起他今日勃然大怒，又听他声线带着些紧绷，便轻声地问他：
　　“阿洵，可是两个孩子哪里不好？”
　　“苏苏……他们都很好。尤其是阿樱，眉眼和你一模一样。”
　　“你今日好像动了气？”
　　“我担心你。”
　　琳琅在帘外点了灯，跳跃的烛火朦胧柔和，室内是一片昏黄的暖意。
　　他侧着身子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是我所熟悉的眷念和宠溺，盛着满满的温柔，我便也不再问。
　　我岔开话题问他：“你说孩子们的名字叫什么好？”
　　“无虞和无忧，好不好？”
　　“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