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茹意》仰月不止

13、归京

　　常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章珏的视野，章珏整个人的气压都低了三度。

　　季羡转头，顺他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了一身身着嫩黄色小姑娘拉着一席淡绿色离去的背影，那黄衣小姑娘还顾头朝章珏愤懑地瞪了一眼。

　　他有些好奇，在渊国的时候，也有许多趋炎附势之人猜测着章珏的喜好，送了无数的美人，火辣，妖媚，清纯，素雅，端庄，碧玉，柔顺，叛逆......

　　但那些美人不是惹怒章珏被杀，就是让他转手送给了他人，何曾见他眼神驻足过任一女子。

　　不对，他眼神还是给过一女子的，不，是女孩。有次，他不经传报，轻功入他府中，无意中瞥见了章珏正对着一幅画久定沉思，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炙热。

　　他有些好奇，瞅了一眼，只瞧见一火红的身影，还未看到具体相貌，就被章珏急匆匆地收了画卷。临末还以他擅闯私宅之名，吩咐府卫将他扔了出去。

　　他心中只觉得章珏小气，对患难与共的兄弟也这般不客气，只好故作淡定地，自己灰溜溜地走了。可他到底还是小瞧了章珏的“小肚鸡肠”。

　　没成想，第二天，他就让万花楼老鸨上他家门跟他爹说，他日日留恋万花楼，还承包了小娘子，说得是有理有据，听得季羡自己都差点信了。

　　万花楼是渊国最大的青楼，渊国因经商有道，百姓富裕，手里更是有许多闲钱。这万花楼就成了这些闲钱最大的去处。

　　季羡从小就对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颇有感情，更是立志成为渊国第一富商。日日留恋花楼是真，但冤枉的是他并不是在包娘子，实是在研究这万花楼的经商之道。

　　但他家爹整一个酸腐文人，满身清高。家族更是百年来，享有清廉高洁，书香清贵之名的季家，无奈到了这一代出了季羡这么个奇葩。不爱读书，偏爱经商，整日没个正形。

　　虽说渊国商业发达，但仍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簪缨世族只需用经商来点缀门楣，不需要用它来支撑门楣。

　　所以季羡从小就是在他爹“恨铁不成刚”的眼神下长大的。

　　此事一出，季羡爹是全然不听他辩解，只觉得证据确凿，满腔怒火，直接把他杖责了五十大板，然后扔到了老家祠堂去，令他思过了半年。

　　季羡为此事记恨了章珏一年。至此都想知道那个小姑娘是何等倾国倾城之色。惹得章珏这般爱护，连自己多看一眼都不许。

　　如今见着了，只觉得震惊，章珏竟是好这种“小妹妹”口味的。

　　这小姑娘长得也无甚出彩，只是眉宇间都有一股子的天真可爱之气。

　　季羡思考了两秒，觉得自己终于想到了要害之处了。

　　他当年看到的那小姑娘的身形，娇娇小小的，一看就只有十岁左右，章珏这个老变态，应该就是喜欢这种“小妹妹”的风格的。

　　季羡心中这般想着，眼中对章珏更是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鄙夷之意。

　　章珏却是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父皇，母后，我回来了!”

　　“茹儿，我回来了!”

　　----

　　太和殿中，各家入宴，等着为”两国友好”而入质五年的四皇子接风洗尘，大家心知肚明，这位皇子如今何等风光，他现今可是在渊国朝政上都能说得上话的。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章珏与季羡同时下跪行礼。

　　“免礼平身，快快免礼平身，珏儿，你一路奔波劳累，辛苦了，快入座。”景嘉帝微微抬手，略带急切道。

　　皇后则是端坐在旁，端庄地微笑着。

　　“谢父皇。”章珏冷漠回道，转身入席。

　　“谢皇上。”季羡作玩笑不羁之态，不等皇帝赐座，就直接随章珏入坐他旁。

　　那儿本是叶辰的位置，叶辰婉拒了此宴。因叶辰本就不喜章珏。当年关雎山下一事，令他印象深刻。且这等全然迎合奉承的场合他一向不喜。

　　“珏儿，快快坐下，这五年，你受苦了。”

　　景嘉帝哽咽着，明明才而立之年，却是头发花白，垂垂老矣。他假作伤心难耐，亲密无间之态。大臣们若不是都知晓，当年是如今这位圣上一力应和，想来也要信了景嘉帝对这四皇子的父子情深了。

　　“多谢父皇关心。”章珏神情冷淡疏远道。

　　章珏的态度显然，皇后则是暗自欣喜，幸得自己当初立即封锁了章珏来自己宫中的消息。景嘉帝这个伪君子，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儿子早就识破了他虚假的面具。走时还放下狠话“不会放过他们”呢。

　　看着章珏冷冷的表情，景嘉帝接下来的关心体贴之语突然就梗塞住了。他试图从其他入手，彰显自己的爱子深情。

　　“这位是？”

　　景嘉帝才好似见着季羡这么个人。

　　“启禀陛下，草民姓季，字羡，渊国人士。”

　　季羡想着章珏这个阎王，想必也不会替自己应答，便自述道。

　　”季羡”，众人反应了一会，却是惊了，这季羡不正是章珏外祖母的母家，渊国世家大族，季家的嫡孙。

　　季家虽为清贵之流，但更是书香门第，门下弟子所出众多，渊国朝堂人士大半皆门生。当年季淼正是凭着家族势力，一力将渊国先皇推上帝位。

　　虽说如今的德成帝对季家也颇多打压，但始终不敢动其根本，只因季家虽顺势隐退，在渊国朝廷的人脉却是复杂如网。

　　他们皆只看见德成帝对这位四皇子恨之入骨，却没思及这隐匿多年的季家。想来章珏在渊国混得如此顺风顺意亦有理可循了。

　　景嘉帝也想通了这一层，对季羡多加礼待道：

　　“原是渊国季家之嫡孙，果真生得一表人才，仪表堂堂，行为端正，颇有乃家之风。”

　　前半句说得季羡颇有不悦，他很讨厌冠以季家名号，深觉这般彰显不出自己实力。后半句话却说得季羡心里乐呵呵的，他父亲从来只会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季家有他此等嫡孙，实在是门楣受辱。

　　他心情高兴了，也就不免学着在商场上那作风，客气地来回一套。

　　“草民叩谢陛下的赞赏，陛下才是龙虎生威，精神抖擞，英明神武，睿智果敢，勤政爱民，天人之资，高山仰止，景行行之，实乃草民等仰望之人。”

　　季羡一通名不副实的马屁接连拍来，虽不知景嘉帝到底心中作何感想，面上确实是喜笑颜开，平白给他的垂老之态舔了几分生机。

　　”哈哈哈，爱卿谬赞了，爱卿实在是甚得朕心，当年珏儿也曾对朕如此一脸仰慕之情地说着敬赞之词。这五年来，朕很是怀念当时之景。朕一直后悔当年为了两国邦交，割舍父子之情，令珏儿入渊国，如今好了，珏儿完好归来，实是要感谢上天福照，感恩爱卿等人护佑了。”

　　景嘉帝一脸真诚道。

　　季羡听闻以前章珏还能如自己这般，对他此等伪善的父亲，说出这般令人呕吐的夸赞之词，一时心中嘲讽得乐开了花。

　　嘴上确实仍是接道：“陛下言重了，季家对四皇子殿下也没太多关照，只不过是在吾皇即将斩他脑袋的时候拿出了免死金牌；在刺客围杀他之际，伸出了个援手；还有，在他被投毒时，遍寻天下之士寻得解药.......”

　　季羡一点也不忌讳自家帮章珏那点事，自家早就和章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因章珏的确有能耐，扶持张谦手握了渊国大半朝政，他爹才终于敢在明面上，与章珏站作一线。

　　而且他还想开商临国，可要利用着这位皇帝陛下表面仅存的一点舐犊之情，也要给临国这些大臣知道自家对他国皇子的庇益。

　　季羡说得轻松，果然，他一说，在场大臣都变了脸色，掩抑不住的震惊，只知这季家势大，但不知竟势大狂妄又有能力至此。

　　景嘉帝脸色只变了一瞬，就接着应道，

　　”那可真是要多谢季家的佑照了。爱卿如今初来临国，可要多停留一会，在皇宫和京都多多游玩一番。朕膝下有一嫡出四公主，活泼好玩，也许能带你游玩一番。”

　　景嘉帝如今已近垂暮之态，很多事情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竟是想着用“女儿”来收拢人心了。大臣们心中纷纷别是一番心思。

　　而皇后的端庄也终于有了一瞬间的撕裂，险些想去撕开景嘉帝那懦弱伪装的面孔。她仅四公主这么一个女儿，深宫黑暗，她从不惧自己身死他人之手。只一心护得这唯一的女儿无忧成长，可是如今景嘉帝竟然想随随便便就利用她的婚姻。

　　“季羡多谢陛下好意。草民也正有此意。只是公主金枝玉叶，为季羡作咨客，怕是会委屈了公主。”

　　季羡实在讨厌这深宫养出来的公主们，他对她们或是娇惯无礼，或是心机深沉的模样一点好感也没有，见着渊国的公主们，他一贯是绕道而行。

　　他母亲为富商之女，他父亲却从骨子里轻商场，持清流之态。父母常年吵架，话不投机半句多，对他的教养也是放养模式。

　　他自我感觉婚姻就是牢笼，是个傻子才往里面跳，因着不仅是对公主，对女子也是不愿多加亲近。他虽因长年处商，作滥情风流模样，实际确是纯情无情。

　　“朕这女儿生性贪玩，十四岁了却还是个小孩模样，总念叨出宫玩耍，若知道能随爱卿你一同游玩，怕是不知道有多欣喜。何来委屈。”

　　景嘉帝仍坚持不懈道。

　　皇后暗自捏紧了处于长袖之下的手，皇帝真是好狠，好绝情的心。季羡家居渊国，她女儿一旦如皇帝所愿，与其联姻，那么只会如浮根，任人践踏。她一张脸强作微笑得有些变形。

　　“那季羡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羡很快就反应过来，觉得也不能太过扫景嘉帝的面子。即便这公主来了，他终究也可躲她，实在比此刻强行打皇帝的脸来得妥当。

　　此时声乐也逐渐响起，佳人作舞，季羡和皇帝一来一回，谈笑风生，气氛极其融洽。

　　章珏却是不愿与自己这对父皇母后虚与委蛇。始终一言不发。

　　他父皇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很是作呕，不愿与其交谈。他只会一步一步地收走这两人最宝贵的东西。让他们体会到他当日的绝望。

　　他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看见皇后脸色逐渐变形，心中更是涌现出一个主意。

　　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他摆了摆手，示意身旁小六近身。

　　“吩咐小五立刻到皇子府邸，我有要事询问。”

　　“诺。”

　　季羡此刻是春风得意，众人看着这四皇子不似近人情的模样，悉数皆去吹捧季羡。毕竟这两位如今可算得是炙手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