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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气走缨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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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前世这个,除了母妃以及她身边的宫人外,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对自己极好的小孩,绾菀心底到底能柔软许多。
在她苦苦身陷名为“温涵”的泥沼,拼命挣扎时,这孩子给了她不多不少,却刚好能照进她心底阴霾的光芒。
她不知道他一个人在深宫之中,过得是否安好。
但春熙拿来买雪蛤的银钱,少有几百,多则上千两,这份仅有一半相同的血缘,让绾菀觉得弥足珍贵。
“我……”绾菀突然的凑近让宁言离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随即,地面上就印下了他的几个小小的脚印。
“皇姐恕罪,言离过来之时需要踏过一片泥沼,不小心溅湿了鞋底,弄脏了你的……”
宁言离似乎没预料到自己会有如此失态之举,整个人更瑟缩了几分,睁着自己初见雏形的桃花眼,像只迷途的小鹿。
“皇姐哪会怪你这些。”宁言离一点动静就受惊的模样,让绾菀心底对他愈发怜惜。
想这孩子该是独自一个人躲在深宫的一隅角落里,整日整夜地担惊受怕,才会如此不习惯旁人的接触。
绾菀的声音愈发温柔,甚至还朝后挥手,让春熙将桌上的茶点端过来,“呐,你想不想吃?”
她记得,以前照顾她的稳婆,家里就有个跟宁言离差不多大的孩子,每回过来公主府,就喜欢吃这些糕点。
“皇姐,这……它应该很甜吧?”宁言离的穿着有些寒碜,单色的夹袄像是由块布缝出来的。
一只精致奢华的瓷盘摆到他面前,让人对比起来,感觉到别扭,难受至极。
不过绾菀并没留神他的穿着,也没听清他方才嗫嚅着嘴唇说出来的几个字,而是直接用手捏了其中一块淡青色的芙蓉糕,递到了他的嘴边。
糕点直接擦碰到了宁言离的唇瓣,使得他的眸光陡然一深,让人分辨不清,此时他的视线究竟是落在了精致的糕点,还是绾菀的手上。
“皇姐,我可以带回去吃吗……”
小孩子的声音带了几分淡淡的稚气,上文不接下句,却才让绾菀意识到来,他其实只是舍不得。
冷宫偏远,谁都不知道,他每天吃的,究竟是些什么,是否荤素搭配,又是否,合口味。
“没关系,你现在先吃几口,皇姐待会要侍女单独给你打包个盒子带回去,每种花样都给你放一些,好不好?”
见宁言离眼底明明有些许渴望,却在拼命压抑,绾菀不由得叹了口气,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
只是,某孩子仍旧紧闭着唇瓣。
“罢了,你若真不想吃,那便带回去吧。”
瞧着宁言离久久不愿张嘴,绾菀只能作罢。
但岂料,在她刚拿开芙蓉糕时,宁言离居然像猛然开了窍,一口咬住了她手里的青色糕点。
软软的舌尖更是在不经意当中舔到了她的手指,触感像极了绾菀在公主府里养的那只名叫“雪球”的猫。
“怎么了,皇姐,是言离的吃相吓到了你吗?”
芙蓉糕很快被少年悉数咀嚼进了嘴里,吞咽了个干净。
仿佛他舌尖轻轻扫过绾菀手指的那一下,只是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心之失,化作羽毛,一下子就飘散开来。
但只有绾菀才知道,那如羽毛一般的过失,在她心底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没事,皇姐是在思索,正巧要用午膳了,言离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用完午膳再走?”
濡湿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惊得绾菀直接缩短了手,而对上宁言离一张懵懂单纯的脸,她又一个责备的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思绪百转,绾菀只能直接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开。
说来也是奇怪,她明明跟温涵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绾菀却从没在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过一丝方才感受到的悸动。
想来,许是温涵和她在一起时,从未走过心。
所以,才让原本,连和有血亲关系的弟弟都会产生触动的接触,放到他身上却平淡如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
绾菀的午膳异常简单,即便因为多添了一双筷子,她也只吩咐了春熙多上了道口味偏清淡的荤菜。
而更让人出乎意料的,却是宁言离的吃相在芙蓉糕之事过去后,就变得异常的好了起来。
面对五菜一汤的丰盛筵席,他并没表现出,跟他的穿着相匹配的贪婪出来,饥肠辘辘,双眼如饿狼般泛绿光。
反而优雅高贵得和皇亲贵胄如出一辙,无论是捏筷的分寸,还是咀嚼的次数,都拿捏恰到好处。
甚至很多细节,就是连绾菀,都没法细细讲究到,他却每一分都恪守得不多也不少。
而最让绾菀觉得震惊的,是宁言离在用膳的全过程当中,无意识展露的夹菜方式——就像是专门被人提点,教导过。
宁言离夹菜时没有任何偏好。
所有的菜式,他全碰过一遍筷子。
但同时坐在他身侧一直观察他的绾菀,也看不出他喜欢吃什么,所有的细节竟透露不出一丝他的真实情感。
……
“殿下,七皇子倒是个懂礼的,那日您只赠送了一碗粥,他便记到现在,还专程来看望您,实属难得。”
一直将宁言离送出自己的朝莞殿,绾菀才回首。
而春熙在瞧见自家主子在其离开时,还偷偷往点心匣子的夹层里塞了几张没官印的银票后,才知她是在真心待宁言离好。
“是啊,他是真懂得感恩,能把一件事情记如此久。”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细思,绾菀大概能记得起,自己和宁言离是怎么,在何时产生交集的了。
说来巧合,她第一次见他,约摸是在去年初冬。
那时她不过是一时兴起,选择了一处离冷宫极近,甚少有人涉足的亭台,学起古人烹茶煮雪。
但怎料,茶水刚煮到沸腾,升起缭绕烟雾,她就瞧见不远处的厉红色墙院一角,几个浅蓝色太监服模样的身影在对着某个人拳打脚踢,嘴里一边嚷嚷叫骂着,言辞污秽不堪。
“冬华,你去把那几个人带过来。”
绾菀记得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她的语气还略微不耐,在恼怒被人搅了兴致。
但却,让她和宁言离之间产生了一种羁绊。
一种无关乎血缘,但却深为对方救赎的羁绊。
绾菀不知道自己对宁言离来说称不称得上是救赎,但他,却是她在失去孩子后,唯一能感受到的人间的一点温暖。
每回瞧着春熙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自己的问题,或者是随便找个借口解释那些银钱的来向,她就忍不住想勾唇笑一笑,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唯有那时,绾菀才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冬日里细密的阳光笼罩住了一般,无端在尖尖处盛开了温柔的花。
“殿下,回吧,七殿下都走远了。”夏凝替绾菀整理好被风吹起折角的披肩,将她从回忆里唤醒了过来。
“贵妃娘娘着人过来递话,说皇上傍晚会去娘娘的漪澜殿用膳,唤您一同过去,当面谢过圣恩。”
“而且,得早些过去。”夏凝把传信的小太监说的话学得有模有样,语气严肃得,暗见几分绾菀生母,崔贵妃的气势。
但是说到底,她能这么像,应该是那传话的小太监先学的崔贵妃,然后,夏凝才能学他,学个十乘十。
“母妃……好,你让他先回去回个话,我换套裙衫就过去。”绾菀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捋清自己的重生。
不过她的母妃,崔贵妃……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似乎有许久没和她见过面了,都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样貌了。
前世她扶持二皇兄的原由是何,为何突然要鸠毒皇后,这些是绾菀想要探寻清楚的。
所以如果可以,她希望母妃不要重蹈前世的覆辙……至少,在做任何事情之前,能先跟她商量过后。
……
无论绾菀做下了什么决定,已经回到自己住所附近的宁言离都不会知晓。
但提着一方雕工精良的木匣,平稳走在甬道上的他,却在路过某个转角时,忽的平白无故开了口。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吩咐谁,“夜影,你去查查,皇姐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性子?”
不过很快,疑问就能得到答案。
原是在看不见除宁言离以外其他任何人影的宫道上,忽的又突兀地凭空传来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看不见说话人却能听见他说的话,青天白日的,莫名渗人。
“属下愚钝,主子您说的转变性子指的是……”
“皇姐今日没缘由地就给我带回来这么些糕点,还留我在她的朝莞殿用午膳,她以往绝对不会这样的。”
宁言离似乎不是个话多的。
但在谈及绾菀时,他话却多得差点没让藏在暗处的夜影脚步踩错,从隐蔽的树丛里摔出来——底下那个跟个楞头小子一样的瘦弱少年,绝对不是他家主子。
“她几时对我这么热情过?”宁言离仍在絮絮叨叨,盯着他自己手里拎着的木匣,眼睛明亮得不像话。
但夜影看着他如此模样,只一阵胆颤,被他瞟一眼,更是连实话都不敢说了。
“主子,属下记得您跟五公主才见第二次面……主子,夜离刚给属下传了讯,说曹鸿正在偏殿候着您。”
夜影紧跟宁言离的脚步,平时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轻功此刻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为了迁就自家主子,他得在一个位置上停留几息。
“曹鸿,他要说什么,那个人最近会有什么大动作?”
宁言离哪管夜影的速度有多为难他本人,行进得依旧不紧不慢的,白皙如骨瓷的指尖则细细描摹木匣上镂空的花纹。
直到凌空里,看不见影子的夜影回了句“似乎是关于五公主殿下的,今日是他去宣的旨”。
“主子,正门就在那处,您翻墙会暴露您的实……”
暗卫前一句话的话音刚落,宁言离的身影就化作了一抹连夜影都跟不上的虚影,瞬间闪进了高墙内。
而被留下的,话还没说完的某暗卫还在原地发怔,直到一条密音传入耳中,“宁缨葵,你找个人盯着,有任何小动作都要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