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认输》桃冰拿

2、第二章

　　眼泪流也流得不通顺，断断续续的。宋钻试着让自己抽泣，发泄出来，像一个快爆炸的气球，用一根细针就行，戳爆它，让里面的水瞬间喷发出，只剩一地湿气。但他发现自己如鲠在喉，泣不出来。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好像只剩了缝隙来苟延残喘。

　　倒霉。宋钻脑子里闪过情绪。想让自己舒服点都做不到，结合最近的气氛，这不是倒霉是什么。怎么处处不顺呢。所谓的低谷期就是这样吧。

　　卫生间里狭小的空间让人窒息，宋钻决定出门去，他想去透透风，也许这样他的气管都能通顺，他就能抽出来了。开门前一秒钟他突然骂自己，真的好没出息。想起刚才的行为，为什么自己哭了。为什么自己会有哭泣的需求，他对产生这个需求的自己生起了气。

　　他想起王燕。小时候总是受了欺负便哭，去找王燕寻求小朋友想要寻求的“安慰”，王燕便会说他娇气，没出息。在成长的过程中宋钻知道了，受了伤觉得痛是不对的，娇气是不对的，坚强是他很难做到的，但不对的事他总在做。所以即使成年后他意识到，感觉到痛这个事是正常的，没有对错的，但他从小的成长模式让他不自觉的就屈服于童年深深埋下的根。这个根埋得太深，狠狠把宋钻的头摁在土里，卡在根里，力气之大，宋钻根本无法逃脱树根框出来的笼子，无法与根的力量抗衡，抬起头来。

　　出了卫生间的门，他看见沙发上的王燕在打电话。王燕养狗，小区里的狗友认识了一堆，王燕来了W市算出了远门，朋友们每天热情的打电话嘘寒问暖。这会王燕又在给不知道是谁的人说她后天便会回到L市的话题。

　　宋钻小声张着嘴，我去买吃的。王燕忙着打电话，敷衍的点了点头，继续聊天。宋钻见状也不再犹豫，打开了防盗门来到电梯门前按了电梯按键。

　　出单元门后夕阳正在眼前挂着，橘黄色洒满了地面与店面的招牌，像那种取暖用小太阳，好像万物都是孵化器里的蛋，正被温暖的光孵化着。楼下有一家肯德基，宋钻决定去买一杯机打的冰可乐来舒缓下情绪，看能不能让刚刚没抽出来的泣抽出来。拿着大杯可乐找到了一个角落坐下，宋钻打开手机，准备刷刷朋友圈，锁屏开启宋钻发现有一个红色的图标出现在状态栏里。

　　有一个未接来电。宋励川的。

　　他皱了皱眉，沉默在未接来电的界面上。

　　他和宋励川几乎从不联系，即使是回老家这件大事也只是通过王燕告知了宋励川，两人没有任何沟通。但他知道这个电话必须要打回去，因为宋励川找他这么稀少的事，肯定是特殊情况。又有点像文字冒险游戏里的一条支线，不打支线总感觉错过了点什么。宋钻好奇心重，他想知道是什么事会让宋励川给他打个电话。

　　嘟嘟的等待接通的声音让宋钻突然紧张了起来，他不太擅长与宋励川相处，甚至连对话都需要有意识的组织语言。等待接通的过程好像哆啦A梦里时光机的隧道，出了出口便是未知，但人天性会惧怕未知的事物，所以宋钻会紧张，甚至有点害怕。

　　“喂？”宋励川的声音突然响起。宋钻的脑袋还在过隧道，像猝不及防被甩出了出口，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喂？”第二声喂响起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应了宋励川的话。“爸，打电话怎么了？”

　　宋励川听上去像是在外面，不在家，背景音有点嘈杂。“我就是问问你，后天下飞机是几点，我去接你和你妈。”

　　“哦，后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到机场，我挂了电话把航班号发给你。”

　　“行，”宋励川好像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两秒，“东西今天都寄好了吗？东西多吗？”

　　“下午寄好了，东西不多，我没多少东西，就寄了三四箱，还都是衣服。”

　　宋钻撒谎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宋励川知道他寄了十四箱行李并且知道快递费用一定会骂他，所以他很自然的编了谎。这种场景实在是太常见了，因为宋励川对他的任何举动都有意见，他厌了，不想再听念叨，所以对宋励川撒谎这件事他早已轻车熟路。

　　“行，那你跟你妈路上小心，我这边还忙，先挂了。”

　　“好的，爸爸再见。”宋钻乖乖地说完这句话，等了两秒，直到对面把电话挂断，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什么啊，没什么事打什么电话，问航班这种事发消息也可以吧，打这个电话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吗？害得他白期待了一场，又为了这么个没意义的事紧张了一发，还完成了与宋励川对话的艰巨任务。

　　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让宋钻心咯噔了一下。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似乎是对宋励川刚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专程打来电话这个行为的唯一解释。想到这，宋钻心里突然很烦。

　　不要关心我。

　　关心自己只会让自己有了责任，收了别人的关心就像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一样，总得做出些什么。但宋钻不想在他与宋励川的这段关系里付出或改变什么，他觉得现在就很好，他不想改变现状，也从未想过改变。现在宋励川做出了疑似要打破当下平衡的举动，宋钻有点慌了，有点手足无措和不适应。

　　脑袋很乱，一团乱麻中他突然想起自己出来是为了“抽泣”这件事的。现在他心情被宋励川的事搞的乱七八糟，不想抽泣了。在宋励川的电话来之前心中还都是悲伤，现在心被烦躁织出的网网住，心的肉在空出的格子里因压力被挤了出来，网子一取下来就可以看见被网勒出的格子痕迹。

　　把航班号用短信发给了宋励川，发泄般的咽下最后一口冰可乐，宋钻走出了肯德基。

　　待在室内就是憋屈。

　　天色有些发黑了，宋钻看了眼手机，六点三十七，到饭点了。楼下的小摊贩们挤满了小区入口。宋钻看到自己最爱吃的那家鸭脖在营业，走到了鸭脖车前。

　　这家鸭脖是一个精瘦的男子营业的，叫黄毛鸭脖。宋钻一直好奇卖鸭脖的老板是不是黄毛，但后天都要离开这里了，宋钻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老板看宋钻来，冲宋钻笑了一下。“来啦！今天吃什么？”

　　“十块钱鸭脖，二十块钱鸭翅，再要五块钱的藕。鸭脖块切得大点。”

　　“好嘞！还是少辣？”

　　“嗯，辣椒少放点，你们家辣椒太辣了。”宋钻笑了笑。

　　老板把一根完整的鸭脖拿出开始切块。宋钻看着，一瞬间除了站那里看没什么事干，有点尴尬。宋钻想要不要先去对面买两个河粉，总比在这傻站着好......下一秒突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老板，我后天就离开W市了。”

　　老板抬头，眼睛微微睁大，“啊？是不在这边待啦？”

　　宋钻点点头，“是啊，我回老家了。W市这边不待了，今天这顿是最后一次吃你家了。”

　　老板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哎呀，回家了好啊。出来外面打拼很辛苦的嘛，回老家家人都在那边，肯定比自己出来闯要强的嘛。今天给你送点毛豆回去吃啊，祝你一路顺风啊小帅哥！一直都光顾我们家。”老板又笑了笑，把装好食物的袋子递给宋钻。

　　“谢谢你啦！一直来吃是因为你们家好吃的嘛，别家我都吃不惯，太麻了，我吃不了麻的。”宋钻接过袋子，语调都变成了老板的本地口音，“走了啊老板，生意兴隆！”

　　“好，谢谢谢谢！再见啊！”老板和宋钻道了别。宋钻转身向炒河粉的摊位走出。心随着夕阳下沉的速度一并下沉。

　　为什么要给老板说自己要走的事。太尴尬了。

　　自己离不离开跟老板有什么关系呢。宋钻不是喜欢寒暄的人，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目的性的，为了实现一个目的，但寒暄明显不是为了去实现什么目的的行为。不知道刚刚脑袋当什么机。

　　宋钻越想越尴尬，老板会不会觉得他自作多情？说不定人家会觉得他莫名其妙。宋钻的耳尖犯了粉红，如果能近看，耳朵上的毛细血管能看的一清二楚。

　　最后在硬找出来的理由“找老板寒暄的目的是为了满足情绪上的需求”下勉强给自己应付了过去。走到河粉那家，宋钻买了两份炒河粉，又去旁边的摊位买了份排骨藕汤和蛋酒。W市的食品用碗都是纸碗，矮小，宽口径，像一个被砍了的树桩，蛋酒没有盖子，晃晃荡荡的。

　　手里拿了一堆袋子，宋钻拿的有些危险，生怕蛋酒洒了去。路过商店，犹豫了一下又去买了两瓶饮料，再买了一包白三五。

　　烟只剩两根了，他需要备着货，安心。

　　走到家门口，宋钻别扭的拿手肘尽力地敲了敲门，过了几秒钟王燕开门，赶紧接了他手中的东西。

　　“买了这么多啊，太丰盛了吧，这能吃完吗？别吃不完浪费啊。”王燕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确认着里面的物品。

　　“没多少，马上要走了，这两天多吃点当地的。而且本来这两天就累，多摄入点能量吧，我都觉得我最近瘦了。”

　　“你？不是你自己之前嚷嚷着要减体脂，现在瘦了不是正合你意？”

　　“那不一样，”宋钻不满的皱了皱眉头，“我要瘦那也得是我有意识的，人为操控的，现在这种被迫瘦了感觉太可怜了，我受不了自己受苦吃。”

　　“你自己随便吧，一天事真多，”王燕打开了藕汤的袋子，“明天几点去学校？”

　　“早上十点半到那，明早我坐公交车就去了。”

　　“那行，你自己打理清楚。”

　　宋钻点了点头，咽下了最后一口汤。

　　晚上王燕在用唱歌软件唱歌，唱的非常陶醉，宋钻听得心烦意乱，在心里小声吐槽。最后早早洗漱上了床，无聊的玩起了消消乐。

　　今天晚上的天很晴，虽然没去看星星有几颗，但是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床铺，特别亮，宋钻推断肯定没有云。

　　宋钻的出租屋是个复式小公寓，一楼是客厅，二楼是卧室和衣帽间。房东说楼高三米二，是个高窗。宋钻今晚没拉窗帘，投射进房间的月光像液态银一样铺满了被子，涂上了墙面。又像一坛美酒，美的让人醉了进去。

　　宋钻关了消消乐，突然想起了租下这个房子的第一天。那天晚上八点，房东和中介都走了，租房合同拿在手里厚厚的一沓，一切都是陌生的。那年宋钻才刚满十八，签合同的时候中介看到他的出生年份差点以为他未成年。好在他成年了，刚满十八岁四个月。

　　不知道怎么睡了过去，宋钻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居然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今天天气很晴，阳光照的显得这座城市特别年轻特别有活力。赖在床上刷了会微博，宋钻去楼下买了两份面回来，他和王燕一人一份。

　　王燕刚刚醒来，躺在床上不知道在和谁聊天，键盘打的啪啪响。叫了吃饭也不起床，宋钻只好自己先吃，吃完抽了根例行的烟，一看表，时间刚好。

　　今天的公交车也顺，以往都会堵车，但今天一路畅通。车走过湖面上的桥，湖面上的太阳光波光粼粼，闪着光芒。很快到了学校那站下了车，宋钻往办公室走去。

　　老师例行公事的让他交着资料，神情很冷淡。休学的学生也许在她这里是个负情绪，她不喜欢。宋钻机械的完成所有的手续，和老师道了再见便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虽然宋钻也不喜欢她，但礼貌还是要讲。

　　学校在湖的旁边建着，出了校门宋钻眯了眯眼睛，今天阳光太好了。空气也清透，他走向湖边，想再看一看湖。

　　刚来时自己才16岁，第一次离开了爸妈自己独自生活，在宿舍里格格不入，因为是插班生，与别的同学相处也不好。那时候总是来湖边哭，自己哭啊笑啊，又长大，湖却好像从来不变，自己倒是变得很多。

　　眼睛正被风吹得凉了一下，宋钻听到手机有提示音。这声音不是微信，是短信的。

　　他收到的短信，不是广告，就只能是......

　　打开手机的前一秒直觉告诉他，这可能就是他等的短信，他赌了一把。

　　他赌对了。

　　发件人不是联系人，是一串电话号码，但宋钻还是一眼就知道这封短信的发出者。

　　是陈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