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4、第 174 章 ...
-
那兴许是场梦。
又或者是妖临阵崩塌,充当媒介的规则挣脱束缚重归妖世,范子清因此接触到了规则之外的一些东西。
他重回了洪荒伊始。
时无序,天地未明,无昼无夜,无生无死,后来盘古手持巨斧劈开混沌,于是有了阴阳,有了天地,有了生死,盘古顶天立地,撑开天地整整一万八千年,镇住了混沌,直至彻底化身山海。
在这往后的时间里,山海之上是混沌从未有过的色彩斑斓。
范子清忽而开口:“您并不想醒来,是吗?”
话语如水滴坠入水面,泛起的涟漪在无声中扩散、远去,直至消弭。
范子清自忖已经得到了答案。
……原来都不过是后人的一厢情愿。
他醒来的那天已经不是深秋,也不在妖世,熟悉的天花板、衣橱和书桌,熟悉的床铺和窗外小院,叫他一瞬间有点恍惚。
南方冬天很冷,没有供暖,空气是冰凉凉的,但这一天不一样。
房间窗帘拉开了,阳光暖融融地铺进来,韩湛卢也不知怎么想的,天亮得刺眼,他就拿枕头盖住眼睛,一手搂着他,睡得很沉,热度里里外外将范子清裹了个严实。
范子清抬起一只手,阳光穿过指缝,将他白皙皮肤下的血管照得通红,他迎着光,眯了眯眼,却不舍得挪开视线。
仿佛是头一次,他感知到了身上血液在流动,妖丹缓缓运转,热量没完没了地由内生发,再没有遥远某处灵力的牵系,没有随时夭折的可能,他就这样独立于世间万物,真真正正地活着。
这暖意与新生的喜悦叫他有点犯懒,范子清没急着起来,翻个身,屏息偷偷掀起枕头一角,偷看那沉睡的眉眼,又顺着那眉眼不断往下,一个没忍住就咬上黄粱梦中馋了许久的唇。
韩湛卢被亲醒的感觉很不好,呼吸被剥夺,几乎让他升起某种窒息的危机感,他抬手一把捂住偷袭者的嘴,反射性地起身一压,后者根本没想过抵抗,弯眼就笑,静等他清醒过来。
等韩湛卢看清了眼前是什么状况,这个“什么状况”是他千年来只闻其声的存在,按理说来他毫无应对经验,全靠本能临场发挥,如今不是刀架脖子上,他想起黄粱梦中那些荒唐事就一阵心慌意乱。
见范子清露出难受的神情,张嘴就要咬人,韩湛卢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懊恼地抽手。
但这张刚被放开的嘴刚得机会就喋喋不休开始讨债:“怎么跟梦里不一样,你是丁点不知道温存,怎么黄粱梦里装得那么像?”
谛听的本事在这种时候实在有点多余。
韩湛卢不想就着这话题谈下去,生硬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范子清看出他那点不自然,故意绕回去:“开始想亲你的时候。”
韩湛卢不易察觉地背后一僵:“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亲不到你,心里不舒服。”
“闭……”韩湛卢的耐性终于告罄,然而悲哀的是,他这会儿失而复得,连“闭嘴”两个字都舍不得出口,并且终于回忆起这小流氓缠起人来的本事,“嘴里不饶人,你是狗么?”
范子清有理有据:“谛听么,不就是体型大点的狗?”
韩湛卢无奈,笑声却不可自抑地从嘴角渗出,他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前所未有地复杂而圆满,干脆放任自己伏下,埋首在范子清脖颈处,无比眷恋地重温旧梦。
一切好像又重回了黄粱梦境,但又有所不同。
黄粱之中,他们嘴上不提,却始终害怕着梦的终结,他们希望梦里有比这一生更为漫长的岁月,于是抓着每个时机纠缠,抓着每个时机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几乎不愿多谈几句现实的生死难题,这样美好的时光如同甘霖抚慰着一切隐忧。
可这是场漫长的干旱,长达千年之久,梦中所得都不过是饮鸩止渴。
……而现实更比梦境来得沸腾。
范子清头一回反省自己好像确实有点不知死活。
他既没有梦里的体力,更没有梦里得天独厚的条件——满山随时敢敲门打断的好事之徒。
这把剑向来有点慢半拍,先是生疏地回味,慢慢地开了窍,千年来的追寻似乎循着这么个口子,一下子倾泻而出,直接后果就是范子清明明醒来一个礼拜,愣是没能离开房间半步。
直到范子清终于盼到有人敲门,韩湛卢不得不出去一趟。
本来这把剑不到满意,万事都甭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但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事关被他放养的韩小鱼已然被景山养废了。
韩小鱼同学先是想家而理所当然旷课,后来混沌一事,泉客又重回聚妖地,用景山的话来讲,就是一群不怀好意的亲戚上门宣称湛卢剑命丧妖世,要接鱼儿回家继承重振泉客荣光的大业,景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好带鱼儿躲去了披雪楼求助。
这段时间韩小鱼一日三餐乃至睡觉都直接窝在楼里,成了披雪楼的座上宾,几乎刷光了韩湛卢不多的积蓄。
幼儿园老师给韩湛卢无数留言和电话,不过韩湛卢先前在妖世失联,后来专心守着范子清,手机是一眼没看,直到没电关机,他都没想起来韩小鱼,而这小东西竟然胆大包天地学坏了。
韩湛卢出门也没带手机,范子清点开密密麻麻的消息一看,幼儿园老师先是厉声呵责韩小鱼同学翘课行为,又是对韩湛卢的家庭教育表示不满,最后又担忧韩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最近一条是希望韩小鱼同学能重新振作,下学期按时报到。
原来转眼已经是寒假了。
范子清收拾好自己,逮着机会终于迈出了房门。
小院的葡萄架才搭好不久,不知是谁多此一举,非催得葡萄藤爬满支架,檐下的花盆更是大大小小开出了一片姹紫嫣红,阳光穿过,洒下满院子青翠的光。
大冷天时,谁会干这种讨人嫌的事,除了韩湛卢不做他想。
范子清摇了摇头,哭笑不得地捏指,掐断了让这小花园格外生机蓬勃的灵力源泉——某个格外惹眼的桃花风铃。
他来到檐下,抬手弹了弹风铃,大致猜到了给这缺德事出谋划策的共犯。
朴朴跟着唐云秋从妖世回来,又继续了之前的学医之路,范子清进门时,她正在医馆的院子里晾晒草药,两手捧着个簸箕,身边围着群指指点点的小药罐。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妖怪絮叨起来就没完么了,朴朴似乎听得不耐烦了,眉头皱得老紧,听见有人敲门,她飞快转身去迎,结果视线落到门下,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向来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紧抓着簸箕,呆呆看着来人,不知所措地张着嘴,最后还是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于是生疏地立在原地,朝他讷讷点头:“师父他在院子里。”
范子清谢过了小丫头,转身绕进到院子里。
一路上有不少医馆的小妖和病人,看了他都如临大敌般退让到边上,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视线看着他,范子清对他们回以微笑,畅通无碍地找到了在内院研磨药草的唐云秋。
“我似乎变得很不受欢迎。”范子清见了他就大吐苦水,抱着手臂蹲在旁边看他磨药,“我听湛卢说,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唐云秋放下了药钵,偏头过来:“你特地来道谢?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范子清收起那副自来熟的嬉皮笑脸,真要说起来,他跟唐云秋除了这一世那点稀薄的师徒缘分,这么些年来还是针锋相对的时候更多一点。
他道:“你能不计前嫌帮我,所以我才斗胆来你面前,跟你说一些事。”
唐云秋:“什么事?”
范子清直言道:“当年我曾见过宋箫一面。”
闻言,唐云秋停下了手里的活,端坐在小板凳上。
“那时我还在妖临阵中,懵懂不知世事,他初来乍到就用无数凶阵将我圈禁起来,还特地锻出一把剑来镇压我,说来实在是不懂礼节,我便以牙还牙了。”说到这,范子清忽然一顿,换了种意味不明地语气说,“宋箫那时还年轻,毛头小子一个,而我已是万根妖骨及世间至阴之气所化,天生戾气即便是白虎也无法抵挡,你知道,戾气入心,倘若还整日泡在血气中厮杀,何况他还是镇守着恒水的妖王。”
都说白虎宋箫是狂傲过了头,他是术阵法一道的开山祖师,又是白虎家中养尊处优长大的,后来还杀退了妖王朱雀,这么个狂妄小子,仿佛生来就能只手遮天。
可人么,路走得太顺,又或是摔得太惨,都容易走向作茧自缚的末路——世人都这么说。
但唐云秋知道他不是。
宋箫那人,心里就没装什么城府,遍走山海叫他也多了几分阔达,他会为一壶酒跟守泉小妖磨大半天,会为那些个挣扎求生的小妖族杀出一条活路,可他那样的人,哪怕心中再恨,恨罪孽深重的蛮荒,恨冷眼旁观的大妖,也只会自己挺身而出,又怎会决绝到跟诺大妖世背道而驰呢?
唐云秋神色如常:“你不必故意激怒我。”
范子清苦笑:“我平白被敬仰了这么多年,应该招点恨了。”
唐云秋摇了摇头:“所以……千浮山坠山那晚,我在青火莲中见到的那一缕魂魄,之所以跟妖王时期的他截然不同,是因为那一缕魂魄千年来浸染在青火莲中,不染半分戾气。”
范子清回想起那枚青火莲,回想起戾气入心前来到妖临阵前的那个男人,福至心灵地说了一句:“那是真正的他。”
闻言,唐云秋忽地一笑。
这瞎子向来是不知着急的,做事的永远那么温吞,一举一动仿佛都限制在一定分寸中,范子清有时觉得他像是一潭死水,永远掀不动半点风浪……一直到现在这个让范子清怀疑他是不是被夺舍的大笑。
范子清离去前,唐云秋问他:“现在我该叫你什么?”
范子清顿住脚步,不假思索地回身笑道:“我生在范家,名子清,怎么叫随你喜欢。”
前院的朴朴正抱头蹲在地上,身边药草的清香都没法让她静下心来,只见这小桃花对着身边小妖一通吱哇乱叫:“我刚才是不是不太好,怎么想都有点过分了,殷主在绮罗还给他留着住处,再前些时候我们也算是同门,怎么说也得好好打声招呼,是不是?是不是?”
小药罐们齐齐歪头:“你要跟范子清攀关系,好像也不太要脸,怎么说那也是姑苏啊。”
朴朴挥手赶他们:“左右现在没人管得着我,就算是喊他一声嫂子,湛卢哥哥没准还会赏我零花钱。”
“朴朴。”刚从院里出来的范子清冲她喊了一声。
正忙着大言不惭的小桃花白日说鬼被逮着了正着,顿时隔空被点了个穴,抱头僵在原地,战战兢兢地听见范子清又开尊口,那话音正满不在乎地招呼着:“在医馆是不是闷得慌了,要跟我去一趟绮罗么?”
朴朴想也不想就抬起头来,两眼发光:“去!”
箫家渡口很是热闹,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有小妖正忙个不停地搬运物件,上了船,一路来到恒水,江面飘着各色灯笼,甚至架起了施工的架子,数不清的船只在江上往来运送物资。
连箫家的船也改模换样,从只能载三两人的小扁舟换成了舫船,热热闹闹载上二十来人横渡恒水,近来聚妖地的小妖听闻妖世祸乱一事,都忍不住跑去江对岸想凑个热闹。
范子清谢绝了一群鹦鹉和花妖的同游邀请,提了盏灯笼就去船尾坐着。
朴朴正安静坐在船尾,她一见范子清就开始紧张地抠着裤缝,两厢无话了片刻,她那碎嘴子又实在有点憋得难受,见范子清望着江面一番不同往日的热闹,于是给他介绍妖世新面貌:“这些都是万妖阁组织的重建工作。”
范子清:“准备建什么?”
“生活的地方。”朴朴说,“之前受妖临阵影响崩塌的空间已经彻底消失了,妖世还是损失了很大一片土地,而且帝药八斋也没了,灵脉就只剩下帝药八斋藏着的那一点,大致就只剩了恒水沿岸这块,万妖阁打算在恒水之上搭建出新的妖世来。”
范子清醒来后没怎么听韩湛卢提过妖世的情况,以当日的情形来看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但万妖阁能带着妖世重振旗鼓,也算是不错的结果,然而不等他感慨两句,就有人泼来冷水。
“都是些骗小孩的话罢了。”渡头的箫老板一把浇灭了小丫头的美好梦想,“万妖阁如今一无所有,配合起来全靠血玉,但本来血玉都是靠着利益维系才定下来的契约,如今妖世已经无利可图,这东西自然也被人诟病。”
范子清眨了眨眼:“这么说来,我以前在千伏山见过的妖可不止这么点,都到哪去了?”
聚妖地装不下这么到无家可归的大妖怪吧。
箫老板:“自然是到人间去了。”
范子清如雷轰顶,脑子里顿时闪过一片人妖混战的历史。
箫老板仿佛从他这副模样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顶着一副吃瓜的嘴脸笑嘻嘻地说着:“现在聚妖地房价飞涨,物价也飞涨,但还是有很多妖无处可去,只能混入人类社会里,人间律令也管不了。只有白姓赚疯了,先前万妖阁将聚妖地的管理权给了他们,现在这个时势,万妖阁有不少人想要反悔。可血玉对他们有限制,现在很多大妖都想将血玉废除,叶家是玄武一族,青龙之后就轮到叶家顶替妖王的位置,叶南生如今是众矢之的,估计整个妖世都焦头烂额。”
“我是不是不该露面?”范子清叹气。
这笔债听起来可比唐云秋难搞多了,难怪韩湛卢一直告假窝在家里,不愿上班面对现实。
箫老板浑不在意:“混沌是天灾、是妖祸。”
范子清苦笑:“是啊,可是摊上了我,我也没辙了,能收拾就尽量收拾。”
箫老板不改怂货本色,拱手就道:“我势单力薄,祝你好运吧。”
万妖阁从事这样的大工程并不罕见。
妖世有不少能够移山填海的妖族,曾经妖世繁盛之地大多是他们的杰作,譬如长留城宏伟的建筑,譬如剑门伫立在群山之间的楼阁,譬如当年将青丘独木成林,还有当年的千浮山……
只不过时移世易,如今整个妖世损失惨重,万妖阁以往随便办个什么事都会千呼百应,但现在百废待兴,叶南生即便搬出了血玉也只能找来屈指可数的几个小妖族。
这些小妖族都是经年颠沛流离,哪怕在万妖阁中也没太大话语权,自忖斗不过蛮荒也抢不过白姓,于是在混沌一事的时候选择了明哲保身,最后差不多毫发无伤地存留了下来。
他们当中以蜃龙许家为首,拢共百来人的队伍混迹在废墟般的恒水渡头,连个落脚处都没有,听闻万妖阁缺人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恒水上的工事难度好比当年在千浮山上搭建那些亭台楼阁,要知道千浮山早被放入人间与妖世夹缝,要造点东西得费不少功夫。”被请到叶南生面前的许家长老听完万妖阁的安排,顿时面露难色,“可以说千浮山上能有后来那景象,全靠我全族倾力打造百年之久,当中不少手段都已成为我族不传之秘,此事若只靠我族恐怕……”
跟在他旁边的男人用肩膀碰了碰许长老,一双浓眉底下的双眼露出亮光,迫不及待接过了自家长老的话头:“不过这算不得什么问题,我们愿公开我族秘术,倘若当年我族千人要花费百年时间,如今只有短短时日,我们便投入万人。”
叶南生的目光转到他身上:“你是?”
“噢,我叫许梁,是蜃龙下一任族长。”男人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我说的话还是能算数的。”
旁边的许长老自觉丢不起这个人,暗里给了他一脚:“少说两句,这儿没你说话的地。”
叶南生假装看不见这点小动作,还给了他们台阶下:“公开一族秘术可不是儿戏话。”
这位预备族长似乎有点不怕天高地厚的本事,明示暗示一概钻不进他耳朵里,还爽快地给出了承诺:“没事,我明天就继任族长,这话我放明天说也是一样的。”
“……”许长老心如死灰,兴许是看到族里惨淡的未来,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试图在眼下努力扭转局面,“不要见怪,这孩子有点儿……”
“两位都是我的前辈,”许梁继续压下了他的话,“我曾受教于韩家剑门,有幸受过老掌门指导,韩老掌门还有当年白虎宋箫都认为妖术是各族共通的,不少术法也是借由他们之手传承下来,他们传下的术阵法给了我们小妖族自保的能力,而我们蜃龙这点移山填海的小把戏,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
许长老听得吹胡子瞪眼,终于忍无可忍,抬起拐杖就给下任接班人来了一棍,许梁说得兴起,没留神突然就挨了揍,当即痛呼一声,脸着地摔了个狗啃泥,翘起的屁股还在挨着自家长老的毒打。
许长老哀其不争:“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有本事了,说话就算话了?我看韩家剑门是往你脑子灌了恒水!”
同族其他小妖大呼小叫地围了过来,一边扒着长老的拐杖,一边趁乱给许梁补上几脚,也不知是真心劝架还是趁机谋权篡位,闹得不可开交。
果然小妖族天性散漫,规矩学再多也有限。
万妖阁的营地在天灾降临的时候就已经全毁了,如今他们和其他无家可归的妖怪一样,在恒水边上,占一棵树底,圈一圈结界,弹丸之地挂个牌子就算得上曾经凛然不可侵犯的长留城。
这会儿周围不少妖怪闻见热闹声响,陆陆续续地聚了过来,甚至有人拿起手机现场直播,毕竟围观万妖阁露天办公也属不可多得的乐子。
本来无论是眼前的猫狗打架还是缺眼力劲的好事分子,叶南生动动手指就能通通轰走,无奈万妖阁的威严如今也成了纸糊的墙皮。
叶南生颇觉诸事不顺,有种哪怕单枪匹马面对姬玄也从未升起过的力不从心,他招手让旁边的叶简过来:“后面的事就交由你来办。”
突然被委以重任的叶简愣了一下:“……爷爷?”
叶南生拄着拐杖起身:“我累了,这事你做主解决,有什么问题让玉承照应你。”
玉承点头:“放心,大人。”
叶简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叶南生脸上依旧没多少血色,这段时间接连受到的重创对他来讲已经伤及根基,若非万妖阁没人能主持大局,他少说也得闭关修养一段时日。
而尽管如此,妖世重建一事除了叶南生,其他人着实难当重任。
叶南生临走前看了叶简一眼,就见他低头思考着什么,万妖阁从未有过这样的事件,他无从参考,只一筹莫展地皱着眉,但很快,仿佛又有了什么眉目,那紧锁的眉毛放松了一些。
可能代沟相隔近千年,两人向来是没什么话题可聊,叶南生对这孙子的了解仅限于刻苦用功的单薄印象,他还自以为是地替这孩子扫清阁中障碍,满以为他能安心守成,却从没想过他兴许并不合适。
叶南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万妖阁……已经不必是以前的万妖阁,妖世也不是,你不必按以前的来了,想怎么办,就按自己的主意来吧。”
叶简目送他离开,转而对面前众妖说:“许伯伯,万妖阁也不是图你们族中秘术,我知道妖世重建一事困难重重,您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直说,只要事能办成,万妖阁尽量满足。”
蜃龙长老停下手来,斜着眼打量着他,满眼都是不信任。
负责照应的画仙玉承就在一旁负责微笑,摸了摸腰间的笔。
这点动作仿佛是某种暗示,蜃龙长老瑟缩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摊开一只手:“那给我吧。”
叶简一头雾水:“给……什么?”
“钱啊。”蜃龙长老也不跟他玩虚的,直言道。
叶简茫然地跟他四目相对,他毕生所学囊括了妖世各式术阵法,甚至对恒水和万妖阁的管理都并不陌生,但并不包括搞钱这块。
蜃龙长老:“移山填海那也首先得有山吧,可你看看这四周,但凡能落脚的地方都被占了,你要人家把位置腾出来,那跟人谈谈总得要钱吧,还有术法的材料这些,要不然我们拿什么给你搭个新的出来?”
叶简听完这番朴实无华的需求,满脑子妖族秘术何去何从的亘古难题就彻底飞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玉承。
后者刚结束妖临阵边上的三班倒,眼下又得对付这些货,只能按了按叶简的肩膀,同样是欲哭无泪:“叶少主,千万稳住啊。”
叶简强撑颜面,传音问他:“哪里能搞到钱?之前招来的妖怪好像从没跟爷爷提过这回事啊。”
“那都是念着叶大人早些年的恩情。”玉承说,“材料都是叶大人自己提供的。”
俨然不知家底被掏空的叶简:“……”
正这时,围观人群中不知什么挤进来了一群花妖,小花妖们簇拥着一个鲜红衣裙的女人走进来:“哎,赶早不如赶巧,我就说这趟能赶上好买卖。”
这么群姹紫嫣红的小妖几乎让叶简看得眼花:“你们是?”
玉承回忆了一下,低声告诉他:“……好像是聚妖地的?”
叶简不解:“不知几位过来是?”
“我就是个在聚妖地做点小生意的,叫我蕊姐就行,听说妖世这头正缺投资,我正好手里有点闲钱,不知道能否来谈谈。”
说罢,花妖蕊姐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妖世阴霾持续多日,叶简被那笑容刺了眼,霎时间被聚妖地救苦救难的精神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