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舟》玫野

1、第 1 章

　　第一章
　　刚吵了一架，姜舟现在只觉心累，整个人呈大字摊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不属于这里，是这些人强行插手了他的命运轨迹，他又为什么不能争取？他的命运凭什么自己不能决定？姜舟越想越气。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拨出一个熟悉的号码，一如既往，电话那头接的很快。
　　“叔儿，我想继续读书，想跟您借点钱。”
　　电话那头姜道海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然后又有些担忧的询问交代了几句。
　　挂了电话，姜舟百感交集，他庆幸自己人生虽然脱轨，却能遇到这么多贵人。
　　“姜—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牛磊虎总是这么风风火火“河里摸鱼去吧，晚上烤鱼吃。”
　　姜舟扒开窗户，探出头：“不去，我下午要回学校。”
　　“我……你你你……怎么不和我说，不是还有一周才开学么？”牛磊虎惊讶的舌头都打结了，实在是奇了怪了，姜舟虽然学习好，可从不提前去学校，主要是太远了，不方便。
　　八月上午十一点的太阳已经有些烤人了，看着牛磊虎额上淌的薄汗，姜舟招呼道：“门没锁，你先上来再说。”
　　“不是，姜舟，怎么回事呀，出啥事了？”
　　牛磊虎嗓门大得跟冲天炮似的，迎面而来的问题也噼啪作响。
　　姜舟正把衣服折好放进包里，一丝不苟，板板正正，恰如其人。
　　姜舟无奈的开口：“刚和我爸吵了一架，他又说让我辍学和他去打工。这次还挺认真，说这两天就回来。我才不干！”
　　牛磊虎拉开一把椅子坐上：“哎哟，你爸也真是的，我也不知道学习好是个啥滋味儿，可别人都夸你，恨不得把你当自家宝，你爸却大材小用，一心想让你打工。”
　　牛磊虎不爱学习，却也是真心心疼姜舟。他和姜舟住对门，从小一块长大，姜舟本来不是他们这儿的人，听说是别人送的。他们这儿的人爱八卦，家里长乡里短能唠个一年四季，别人传来传去的，具体的版本都好几个。
　　虽然姜舟嘴上从来不说，可牛磊虎知道姜舟难受，想好好学习，离开这儿。姜舟那个爸没啥本事，从别人手里接过姜舟，就当做免费劳动力培养起来，九年义务教育结束，就想让姜舟出去打工。要不是姜舟争气，不仅被省重点高中录取，还给了高额奖学金。他爸一时被祝贺包围，虚荣心乐了好久。不然的话，姜舟现在就是工地搬砖仔了。
　　一想到这里，牛磊虎眼里心里都多了些心疼。
　　姜舟已经在收拾另一个包的书本了，头都没抬：“所以我要趁他回来前去学校。”
　　牛磊虎叹了口气，走上前颠了颠那两个包，哎哟一声：“挺沉。”
　　“嗯，多装点，以后不会经常回来了。”
　　“啊……”牛磊虎缓过神来，又说“那我下午送你去汽车站。”
　　“行，那中午在这儿吃，我一会儿做饭。”
　　“我做，我来做饭！”
　　吃完饭，牛磊虎又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姜舟去姜道海家拿钱顺便道别。
　　一打开门，就被门口的人拦住了未跨出的脚步。
　　姜雪听她爸吃饭席间一直感叹，忧心忡忡，一搁下碗筷就寻了个借口急不可待的赶过来。正踌躇着要开门，那人就从自己心里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姜雪愣了片刻，被眼前人出言拉回神儿，郑重又有些紧张地拿出钱包，递给姜舟：“这是我爸爸让我给你的，他让你好好学习，其他的都不要担心。”她才不会说是自己求着要送来的。见那人接过钱包，她又补充道：“你……”你了半天没你出来，她脸都赧红了，只匆匆说了“没事”结尾。
　　“我正要去，谢谢你送来。帮我谢谢叔叔。天太热，你先回去吧”姜舟有些疑惑，明明一周之后两人就能在学校碰面了，怎么搞得跟见不到了似的。
　　姜雪站在紧闭的门前，心怦怦直跳，她边往回走边摸自己红烫烫的脸，只当是太阳晒的。

　　午休后，姜舟洗漱完，用洗脸水浇了花。牛磊虎回家拿摩托。
　　摩托声突突隆隆，姜舟这才发现自己的心也是突突隆隆的，有些心慌，有些未知感。
　　坐在摩托上，两人谁都没说话。摩托声音很大，和牛安虎的性格很搭，脾气小，嗓门大，风风火火够义气。这个摩托是牛安虎的最爱，牛安虎喜欢飙车，喜欢刺激。当初买的时候，他妈死活不同意，牛安虎磨着他妈讲条件，后来在姜舟的友情帮助下，考试进步，他妈才松口，说到底还是宠爱这唯一的儿子。
　　烈日骄阳，水波潋滟，田野风光闯进姜舟的视野，驶离姜舟的心。
　　汽车站很近，走路10分钟，开车3分钟就到了，两人踩着发车时间点到的。
　　姜舟跳下摩托，重重的拍牛安虎的肩，大跨步上汽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和牛安琥挥手：“回去时注意安全，少飙车，多读书。哦对了，帮我照顾我的花。”
　　“行了吧，罗里吧嗦，临走前你他妈还这烦人，快走。就不给你看花，蔫死算了。”牛安虎笑着嗔骂。
　　“我会来找你的！”牛安虎对着刚出发几秒的车屁股吼。
　　没有回答，只有窗边伸出的一个OK手势。
　　又自言自语般小声补充：“还要带上你的花……”

　　姜舟又在车上睡了一个小时，这汽车摇摇晃晃太催眠，还没有空调，他揉揉朦胧的双眼，揩了一把脖颈的湿汗，拎着两大包，心想确实挺沉。
　　换乘十分钟就可以到学校了。市内公交车上人很多，他背着一包，拎着一包，习惯性的站在后门处，慵懒地倚在杆上休息，空调很凉快。
　　“车开了，请您站稳扶好，下站到达……”伴随机械女声的响起，公交车开动了，姜舟没注意，重心不稳身体一歪，差点就要栽下去，却跌进一个宽厚的胸膛。“小心。”那人扶了他一把，转身走向后方。
　　他说了句谢谢，眼神跟着那人的背影的方向看向后车厢，靠，后面还有一个座位。算了，站一会儿就到了。
　　姜舟就着之前的姿势伸出空余的手，搭上拉环，纤长白皙的手臂却透着劲道有力。
　　蒋润舟在后车厢坐定，便一直盯着那少年看，细细描摹他的轮廓，深邃的眼睛和下方的卧蚕，紧抿的薄唇，说话时可爱的酒窝，卷卷的头发，修白的长腿和瘦弱□□的身板。并不完全像东方人的长相，倒像是有点混血。外形张扬又美丽，性格却透出一股低调与淡默。就像一瓶使劲儿摇过未开封的可乐，够劲儿，可由于盖子的封印，那股热辣的劲儿被少年藏起来了。
　　在学校门口下了车，天已经有些暗了。姜舟摆摆拎酸的手，换了一只，走向校门口。
　　本来住宿生不能提前来学校的，因为开学就高二了，要分班换寝。不过巧了，姜舟和楼下宿管大爷是老乡，进出宿舍就打声招呼的事。
　　寝室里，姜舟把包放下，躺在床上放空了几分钟。他不打算把包里的东西腾出来，下周换寝还要再装回去，倒腾来倒腾去的麻烦。
　　他洗完手，拿着刚在校门口买的煎饼和奶茶，走向阳台吹风。
　　三楼不高也不低，不管是向上看还是向下看都刚好。（不管是仰望天空还是脚踏实地都刚好。）
　　姜舟拆开包装，注视着楼下打篮球的年轻身影。男生宿舍旁边就是篮球场，在体育课和假期都是热门使用场所。他很羡慕这些人，无忧无虑，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吼声一阵盖过一阵，拍球声一下一下敲在地板，在夜空游荡。
　　蒋润舟今晚又是全场之王。此刻他很酣畅，心情相当好，篮球场才是他的主场，在这儿他不用虚与委蛇，假面迎合，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蒋润舟。
　　蒋润舟又进了个三分球，斜眼一瞥，瞄见了一个笔直的身影，有些熟悉，他没多想。那人正站在三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夜色太暗，仅凭路灯无法看清那人的神色。他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纵横球场。

　　姜舟喝完奶茶，就下楼了，那群人打球打得热血沸腾，他也急需要发泄一下，出一场大汗，把心里的不快与烦躁全他妈排出来。
　　夏天的夜风还算舒爽，姜舟本来没有运动的习惯，有一次他撞见姜道海晨跑，对方邀他一起，他就答应了，姜道海说跑步是项很好的发泄和锻炼方式，有时候心里有事憋着会闷坏的，不如跑出来让那些不好的记忆随汗水蒸发出来。此后他就养成了跑步的习惯，不过相比姜道海酷爱晨跑，他更喜欢夜跑，一个人隐在夜幕下，肆意的奔跑，就像追逐不知方向的命运，那种将命运牢牢踩在自己的脚下的感觉，未知却安心。
　　——“姜舟，家里没钱供你读书了，你妈治病要好大一笔钱，你跟我一起出来做活”
　　“读书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还花钱”
　　“你妈天天念叨你……”
　　——“姜舟那孩子命苦啊，被人贩子抱走，还弄丢在工地上”
　　“是啊，不过也还好被姜勇捡回来了，还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姜勇真是蠢，那孩子学习多好哇，日后干大事的人，非要让他打工”
　　“姜舟命苦……”
　　“姜舟好孩子……”
　　“和我去打工……”
　　…………
　　姜舟越跑越烦躁，所有的所有在他脑子里挤着捏着，他头疼欲裂。“去他妈的！我偏不！”深吸了几口气，他渐渐调整，心情随着步伐愈发平静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