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游》半窗残月

4、海神

　　四海神

　　律并不想来伽罗岛。
　　但也没有想过要从这里逃走。
　　伽罗岛四面环海，进出只有东边的一个码头，每天船来船往都有登记，且有士兵把手，逃跑着实困难。
　　他临出发之际，母亲叮嘱过，要他和父亲好好相处，一起生活。
　　父亲一直让母亲伤心，但他不能。所以他会听母亲的话。好好的在岛上生活。不曾想到花车游行上一个小小的混乱，让他成为了来岛上两天消失两次的人。第一次是他想摆脱管家自己逛逛，而第二次，却是实实在在离开了祭典，离开了将军府，离开了伽罗岛。
　　而造成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正坐在一棵高大古树的枝丫子上晃着腿吃烤鸡。
　　她就是刚还坐在花车上接受众人朝拜的海神。

　　两个小时前，路上有辆失控的马车横冲直撞，破坏了庆典的原有的秩序，花车被慌乱的人挤得失去平衡，律怀里抱着不知道谁丢了的烤鸡，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努力得想找个安全角落躲起来等待与管家他们汇合，突然一道蓝色的影子飘到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便看到了那张美丽的碎片脸孔。
　　“是你？”一个好听的声音在面具后面响起，“你怀里抱得什么？好香啊，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说罢，女孩子就要拉他的手。
　　律被吓了一跳，急忙躲开。
　　蓝色的影子顿了顿，说道：“如果你跟我走，我就把这个面具给你，昨晚你不是很想要它吗？”
　　律认真地看了看神女脸上的面具，确定它就是昨晚自己想要买的那张。
　　“你是昨晚偷我钱的小乞丐？把钱还我！”
　　“好啊，你跟我走，我就把面具和钱都给你。”
　　说罢，神女抓起律的手，如泥鳅一样遁入人潮中，从怀里掏了一颗紫色的球球，朝地上一扔，他俩就从人山人海的花车游行典礼上，在士兵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来到了这片幽暗寂静的森林里 。

　　神女光着脚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吃着东西，原本在身上穿着的水蓝色的丝绸袍子被丢弃在树下，她晃着腿，头上的珠钗跟着摇摇晃晃，几欲掉落。
　　“喂，这是什么地方？”律朝树上的人喊道。
　　“这里啊，这里是伽罗岛附属的一个小岛，我的秘密基地，我常来这里玩的，你随意一点，别客气！”神女正专心地啃着鸡脖子，含糊不清的答道。
　　“现在不是在举行花车游行吗？你这样离开游行怎么办？”
　　女孩没有想到律小小年纪，责任心还挺强，笑着问道：“刚才可是你带着我跑的，怎么？跑的时候你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么？
　　“我可没有带着你跑，是你抓着我来到这里的。”女孩笑着看他，不做言语，只是专心吃着东西。律生气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快告诉我回去的路，我要回去。”
　　“回去？”神女终于啃完了最后一块鸡骨头，“你想回去吗？不想离开？”
　　离开？我可以离开吗？
　　律突然想到了曾和母亲居住的院子，长在院中常年不开花的树下，母亲悲伤的身影。
　　以及母亲的叮嘱：“和你的父亲好好相处，照顾好自己。”
　　律警惕地望着女孩，不吭声。
　　不料她话锋一转，又开始边啃烤鸡边说，“你想回去可以，可是我还没有把面具和钱还给你呢。”
　　“那你现在还我。”
　　“哎呀，钱我好像花掉了，给不了你了，不过这面具嘛~~~”她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想看律有什么反应。
　　律却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她便将面具摘了下来，高高的抛起来，然后又接住。
　　“面具我不想给你了，怎么办？”
　　律有些生气，“那你堂堂海洋之神，受岛民朝拜敬仰，却如此出尔反尔，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羞愧吗？”
　　神女看着他一本正经教训人的模样，不免好笑，“我才不是什么海神呢，我是那些人拿来骗人的工具。”
　　律只当她又再戏耍他，冷冷道，“不管是不是海神，岛民尊崇你为神灵，信奉你，朝拜你，你就应该负起神明的责任，有神明的样子。神明一诺千金，你三番两次戏耍我，这也就算了。此时此刻上万人正在路边等待你的花车经过，等待向你匍匐致礼，等待你恩赐神泽，你却一句话将自己否定，将岛民的信仰否定，丢弃自己的礼服、鞋子，溜到这伽罗岛以外的地方来消遣我。你不觉得惭愧吗？”
　　神女脸上稍有怒色，却又转瞬即逝。“你说起道理来到是一板一眼的，和一个我很讨厌的人一模一样。不过你道理说得再好，典礼我逃也逃了，礼服我丢也丢了，岛民们我也辜负完了，怎么样呢？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不能拿你怎么样，也不会拿你怎么样。我要走了，你自便吧。”说罢，律便转身。
　　“喂，这里可是迷途森林，没有我你出不去的！”
　　“出不去就出不去，反正我也不想和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呆在一起！”。
　　“喂！”神女欲去追，不料踩了个空，从树上跌落。
　　律听闻身后突然出来神女的尖叫声，回头，却看到她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从高高的树上掉下来，急忙回身。想要接住她。
　　正午的阳光如此刺眼，照着律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头顶上海风毫无知觉的掠过，吹凉额头上沁出茂密的汗珠。还好刚才跑的够快，将神女接住，否则就……他也想不到否则就怎么了。只能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粗气。
　　“你没事吧”他爬起来看着神女，态度还是冷冰冰的。　　草地上的女孩子用手指掩住眼睛，呜呜哭道，“有事，有事。”
　　“怎么了”他连忙将她扶起来，“还是摔到哪里了吗？”
　　“呜呜，我的烤鸡，我还没吃完，呜呜。”
　　“你！”律一把撇开她，下定决心不再理她。她却又像一只温顺的小鹿贴过来，“哎呀你不要生气嘛，我们现在就回祭典去，我好好演我的神女，做个对岛民负责的神女好不好？”
　　她的语气乖甜软儒，律不由地放软了口气，但仍然背着她，“我只是觉得岛民们对你一番真心，你不该如此戏耍践踏。”
　　还有我，你干嘛戏弄我。这是他在心理悄悄说的话。
　　“好嘛，我错了嘛，我们这就回去。对了，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一下呢，我叫斓衣，你呢，你叫什么？”
　　“律。”
　　“律？真好听。哎呀~”
　　听到她又惊呼，律不由地转身查看，斓衣捧着水鬼面具哀声道，“面具摔坏了，哎，本来就是一个破碎的面具，这下更碎了。”
　　律将面具接过来看了看，“没关系，只是表层装饰的贝碎了，回去将这里补上，再涂些油彩，会比之前更好看。”也许是两人凑得太近，他又闻到了之前在庙会上闻到的香气，带着海洋的清新的花香，令人十分熟悉。他将面具还回去，无意触碰到她的手指，手指是那么的冰凉。
　　“你冷么？你的手好……凉”他抬头想询问，却和斓衣四目相对。
　　律霎时脸红，又将脸别过去，慌乱的问道，“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嗯，我们回吧。”

　　花车典礼上的马车，撞坏了神女花轿的一个轮子，人民暂时停止了祭拜仪式，等花桥修复再开始。
　　斓衣和律的消失似乎没有人发觉。
　　他偷偷将斓衣送回到了车队里，临行前，将老管家交给自己的水鬼面具给了斓衣。
　　“你的那个坏掉了，先戴这个吧。”
　　斓衣笑眯眯地接过，悄悄问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自然不是。”律的脸有些微微发烫，“之前那个面具先拿给我吧，等我修好以后再还给你。”
　　“真的吗？那你可一定要还。”
　　“我会的。”
　　“那你要怎么还给我，你知道我住在哪里吗？”斓衣问道。
　　“这个……你是海神，不就住在神庙？”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来神庙确实能找到我，但是，我不想在神庙和你见面。我们在别的地方见吧，就在我的秘密基地见好嘛？就是刚才我带你去的地方。”
　　“那不是远离伽罗岛的小岛吗？我自己去的话估计要坐船，可能会比较难。”律开始认真考虑，如果要出岛的话，是不是要先和将军打个招呼，他会不会决定太危险，不同意，那样的话也没办法把面具还回去。
　　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斓衣不禁噗嗤一笑，“你还真以为那是远离伽罗岛的小岛啊？那是伽罗岛最西边的森林，我又不是真正的神明，哪里有移花接木翻天越海的本领啊，诺，这是地图，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三日后，我们再见。”说罢，斓衣从袖中掏出一张羊皮卷轴，递给了律。
　　又被戏弄了，律有些无语，但还是点点头，将羊皮卷收好。正欲走，忽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你刚才说自己不是神明，是什么意思呀？”
　　“字面意思呀。”斓衣狡黠一笑道。这时有一队士兵朝花轿走了过来，她连忙将律推出车外，“快走吧，有人来了，记得，三日之后哦！”
　　律将破碎的水鬼面具塞进自己口袋，悄悄溜回了人堆里。

　　“少爷，你没事吧？”
　　未等律站定，便听到耳边响起善生的声音，律扭头，看到一张带着红色水鬼面具的脸，这是刚才李管家统一发放的一模一样的水鬼面具，看来人衣着，正是早上与他一同出门的善生。
　　“没事，刚才一阵混乱，我被挤到人堆里去了，正发愁去那里找你们呢……你一个人吗？佑天，还有李管家他们呢？”
　　“佑天少爷被李管家照顾着呢，您放心。我是过来找你的，现在车队已经整顿好了，一会儿花车游行将继续举行，老爷说让我们不必再跟着花车了，直接到海神庙，等待观看夜空焰火。”
　　“哦，嗯，好。”律笑着点点头，指着周围水泄不通的人堆问道，“那咱们怎么出去呢？”
　　善生搂过律的肩膀，向上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路旁的树枝上。律有些吃惊的看着善生，他跟他相仿年纪，却有如此本事。细细想来，昨晚逛庙会时，佑天买的东西都是善生一手拿着，那么大的一双珐琅彩花瓶，拿得稳稳当当，同时小物件一件不落，都搬回到马车上，起先他还有些同情，现在想来，自己倒有些可笑。善生似乎没注意到律在想什么，他专心脚下的路，越过人群，快速的在林间穿行，很快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

　　“哎哟少爷！您没事吧，可吓死老奴了，带您出来玩结果弄丢您两次，老奴真是罪该万死，还好您吉人有天象平安无事，否则我有几条命也不够向将军交代啊！”
　　律一落地，李管家就涕泪纵横地扑了上来。言辞恳切、忧愁、悲恸，让律无所适从，只得好生安慰：“我没事。管家，今天人太多了，一不留神我就和你们走散了，还好善生找到了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李管家摸了摸潮湿的眼眶，说道，“这花车游行的活动举办了好多年了，每次都顺顺利利的，从来没发生过今天这样的事情,今天可危险了，神女乘坐的花车都差点翻了……将军可是发了好大的火呢！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直接前往神庙广场，将军就在那里等两位少爷，想必过来的路上善生已经跟你说了，当然这也是将军的意思。但其实我觉得今天都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们还是回府的好，但是今天岛上又有贵客到访，实在是没有办法……”
　　律有些心烦意乱，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事情？为何刚才送斓衣回去的时候，周围没有一点端倪？她还好吗？偷偷离开游行现场的事情会不会早已被人发现了？
　　还有善生，他轻功这么好，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是不是全知道？如果他真的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斓衣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不自觉地会去关心她，做什么事都会去顺她的意。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

　　李管家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惹得律有些头疼。这时佑天从马车探出头来，生气地喊道：“老东西，什么时候出发？少爷我都要饿死了！”
　　李管家被这么一喝，突然像清醒过来一样，一拍脑门，笑着说：“哎呀我这个老糊涂，怎么把吃饭这茬忘了？今日出门的时候我带了一些瓜果糕点，快，给小少爷拿到车上去。”说罢，他摆摆手，一个侍女将餐盒送上了车，他又对律说道：“大少爷，今天受惊了，这会肯定饿了吧，快上车先凑合吃点，我们抓紧时间，尽快出发，等到了地方再吃午餐。”

　　此时日头正劲，律一行人虽然站在树荫里，却还是被太阳烤灼的身体发烫，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停放花车的地方，一阵风吹过，拂下一片绿叶，他将叶子紧紧攥在手里，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