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一）》绉阮

4、三.东宫

　　三．东宫
　　大晁文君嫡子晁珞年八而入东宫，时晁安六年。天佑大晁，太子三而能诗，五能成章。圣上忧其仁软，诏女卞言入东宫伴武，以全太子文武之才，坚忍其心，并彰圣上仁德，福大晁千秋。
　　卞言很有些看晁珞不惯。
　　头回次见到晁珞的时候，姑姑教导她礼数周全，她掐着点日上三竿来到东宫，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时辰，晁珞才睡眼惺忪召见了她，开口第一句话：
　　“下人不曾通报，劳烦姑娘站了这许久。”
　　一派胡言。倘若不曾通报，他又如何知道自己“站了这许久”。
　　“快些穿戴，我在武厅等你。今日我先试试你深浅。”卞言不与他多话，睥了他一眼向武厅而去。
　　晁珞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到武厅，换了窄袖束腰的衣服。
　　卞言心道：“好长的腿，好细的腰。说是男怜也不为过。”晁珞的身样十之七八随了他父皇，剩下十之二三或许随了他母后。身量顽长，窄腰细腿，宽肩长臂，脸上有剑眉而非星目，一双秋水言羡煞闺中娇娘万千。
　　没等卞言拔剑出鞘，晁珞一剑朝她刺来，挑着嘴角，做单边眉的表情，丝毫不曾手下留情。
　　这太子与传闻中好似不大一样啊？
　　卞言索性直接用剑鞘挡了他一剑，手腕震得有些麻，借着力挥出了剑鞘，打偏了晁珞的剑锋，一个侧身闪过晁珞，捉住了飞出的剑鞘，扔下手中的剑，用剑鞘指向晁珞的咽喉，晁珞看出卞言弱在力道，使了十分的力去迎那剑鞘，谁知卞言此招只是虚晃，剑鞘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卞言一个借力飞身站到晁珞剑上。
　　“你就这么喜欢站在别人剑上？”
　　晁珞将剑向前一冲，侧过剑锋。
　　“过奖。”
　　卞言飞身跃到他身后。
　　“我比你大。”
　　晁珞转过身来接下她一劈。
　　“·····”
　　卞言趁着他横过剑拆招，收手下刺一气呵成，剑鞘抵在他心口。
　　“你还会吃你爹的飞醋？”
　　卞言收手施礼，跃身取过她的剑，收箭回鞘别在腰间。
　　“·····”晁珞无言，拂袖而去。
　　卞言在太阳底下站了凭久，又听晁珞一句话，便知他定然不悦晁梓昶单独召见她，还夸了她几句。
　　“你大可不必。我现在虽无亲无故，也没兴致跟你抢爹。”
　　卞言抹了抹剑鞘上几道划痕，盯着晁珞的背影。
　　但这都是头回见晁珞的事。
　　而后晁珞见到晁梓昶又是文质彬彬不胜久坐的模样，满口你云他道之乎者也，称卞言为卞姑娘，且这位卞姑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和颜悦色跟他说怎么拿剑怎么使力，他大有长进云云。
　　“你干嘛和你爹胡诌？”
　　“我要是实话实说，父皇把心安到肚子里，哪怕刺史给我一百句‘太子大人文武双全惊世奇才’他也断不会费神来关照我近来如何。”
　　卞言和晁珞混熟了之后问，晁珞如是答。
　　二人虽性格迥异，但晁珞打小没见过如此痛快同龄人，卞言则十分佩服晁珞的千面不要脸，故不消月余便无话不谈。
　　“小阎王！你看我找了什么！”
　　清风明月夜，卞言正坐在庭中神游，看远处晁珞脚下生风，转眼几个跃起飞到卞言身边。
　　卞言挑眉，“你还能喝酒？”
　　“也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有什么不敢？宫里宴请千千万，谁人不知东宫太子千杯不倒？”
　　“那是宫人给你留面子吧，掺了水。来，酒拿来我看。”
　　“尚好的文君酒，尝尝？”
　　“你可知什么是文君酒？怕是你想你爹想得发狂，看到文君就说是好酒。”
　　“·····”
　　“哟，太子爷，莫生气。我玩笑话。”
　　近墨者黑，近晁珞者死不正经两面三刀插科打诨油嘴滑舌。卞言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耳濡目染也学会说俏皮话。
　　“那你说，这什么酒。”
　　“我也不知，喝喝看便好。”
　　“你等着，我这有两坛，我去拿酒·····觞。”
　　“···咕···是好酒···嗯？啥？”
　　晁珞方才站起来，就见卞言拆开一坛酒的就封，对嘴就倒。
　　“你就这么喝？”
　　“不然怎么喝？”
　　卞言满脸奇怪。
　　“好吧。那就这么喝。”
　　晁珞坐下，也拆了一坛酒。
　　“呸····阎王姑奶奶，这么喝酒简直暴敛天物！”
　　“那是你不胜酒力。酒要这么喝才有味儿。你再来两口就觉出味儿来了。”
　　“······”
　　半坛酒下肚，卞言脸不红心不跳，晁珞已经两眼发直胡言乱语：
　　“今人不识古时月，白玉中天挂玉盘。停杯投箸不能食，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怪昨宵春梦好，飞燕能作掌上舞。老夫聊发少年狂，从此君王不早朝。”
　　“晁珞，你已经快把前人得罪干净了。”
　　卞言一拍晁珞后脑，靠在身后四指粗的竹子上。
　　晁珞侧头白了一眼卞言，“我父皇真会捡便宜。一纸诏
　　书就把人家姑娘招进宫来陪我喝酒了。你到底是那个寨派的？怎么这么能喝？”
　　卞言笑道，“我阎王庙的。”
　　“你爹呢？你老说你爹厉害，你爹是谁？我父皇怎么没把你爹一块捡回来？”
　　“·····”，卞言喝一口酒，“你管那么多。”
　　“欸，平时不觉得，喝了酒一看，你还挺好看的。阎王
　　庙的美人不拿剑不糟蹋人的时候还挺娴静的。”
　　“娴静？”卞言笑，“拿剑来，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娴静。”
　　飞身而起，卞言从架上取下自己的剑，把晁珞的剑扔
　　他，晁珞闪身一躲，愣是没接，“你欺负人酒醉。”
　　“怕什么？你不是东宫太子千杯不醉吗？比划比划，
　　如此良辰美景······”
　　“适合才子佳人谈情说爱。”
　　未等晁珞说完，卞言已经一个飞身到了他面前，“你这人嘴脸凭多，口舌忒贱，你爹见了你这样不得让你从东宫滚出去。”
　　不等晁珞站好，卞言连剑带鞘敲在他腰侧。
　　晁珞飞身落在石桌上，捂住腰侧：“恶毒！女怕打脸男怕打腰，你没听过？这不行，你把剑放下，我也不用剑，比划点实在的。”
　　卞言扔了剑，一腿扫过石桌，晁珞翻个筋斗，又落在石桌上，她作势要踹，晁珞堪堪躲过，又收腿回旋直向他膝盖而去，动作间竹叶沙沙落了一地碧绿。
　　“卑鄙，老耍虚的。”
　　“比武就比武，哪来那么多废话。”
　　说话间卞言又一腿扫过去，未及收腿就被晁珞拽住，索性借力直接跃到石桌上，二人正僵持不下。
　　晁珞鬼使神差一笑，爪子在卞言下巴上挠了一下，扬了扬眉毛。卞言神色大变。她曲腿用力，把晁珞蹬下石桌，转眼间已擒住晁珞双手，把人背过去压在地上。
　　“疼疼疼疼疼！卞美人····嘶，疼啊！卞女侠，不，卞英雄，饶命饶命！”
　　晁珞蹬腿求饶。
　　“还轻狂不轻狂了？”
　　“不狂了，再不敢狂了！”
　　“没劲，一不禁喝二不禁打。”
　　卞言闻言放开晁珞，坐在石凳上接着喝酒。
　　夜色已深，皎皎月光下佼人眉眼低垂，在面上投下淡淡阴影，底下一点眸子闪着时隐时现，映出采采竹林，唇不点而红，嘴角微扬，三分娇俏七分张狂，喝酒比武颔处薄薄一层微汗，面颊粉地娇憨，素手捧着一坛醇酒，手上用力时骨节微微凸出，指尖葱葱。
　　晁珞起身便看到这么一番美景，垂头挠了挠鼻尖，道“没打够？”
　　“你那么不禁打，呵。”
　　“那是我酒量没你好。”晁珞翻个白眼，俄而又笑了，笑得好不欠抽“我给你支个招，以后我们天天打，不喝酒，看我不给你打趴下。”
　　“愿闻其详？”
　　“这么着，”晁珞退到亭外，说一个字退一步，“你去跟父皇说，你心悦太子已久，愿皇上赐婚，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太子爷厮守到老。”
　　卞言双眼两道寒光直刺晁珞时，他已几个飞跃向寝宫而去，留下一串大笑，“改明儿就去跟父皇说，别忘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留下卞言望着没喝完的两坛酒，对着清风明月目光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