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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往昔 ...

  •   往昔
      我卞寨愿为顶天立地之男儿为安身之所,成家园之地。毋论尔南北西东,往鄙寨一站,便是我卞家儿郎,我卞寨亲朋。誓成江湖中桃园,当庙堂外大同,武艺傍身,情义立世,手足相连,患难与共。
      客舫一间厢房里,卞言坐在床边拭剑,看着熟悉的山河渐渐远去。浮云叆叇的山峦中,望不见印象中偌大一个山寨,远看一片幽绿。卞言知道,只要走到山里,这绿色便不复存在了——一片火烧刀砍的荒芜。
      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回来。垂下眼帘,卞言拂过蛟云剑上的暗纹,这是她打拿剑以来就带在身边的,是寨里五叔从她出世前就打好的。小时候偷懒不愿意练剑,爹爹就说要把五叔打的剑送还回去,百试百灵。
      扯了扯嘴角,卞言收剑回鞘,金属碰撞发出清越的脆响,余音震颤。她在这与年少相连的水路上,放任自己思一回故乡。
      卞言觉得脸上凉凉的,一模,满脸水渍,惊愕了一阵。自己竟然还能哭,却不知道怎么哭。卞言瞪着眼睛,一边抹脸一边流泪。
      爹说过,哭解决不了问题,但如果眼泪能连带着把心里的不痛快流出来了,那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哭完了再不要记起这档伤心事。
      在幼时的卞言心里,卞寨是这个世上最大,最有趣的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好像世外桃源似的大本营。围着各姓的好汉巾帼,中间一个擂台——武者比艺,文者结社,左可观花吟对,右可挑兵选将,好汉们上台前先饮酒一杯,不论是担架抬下来的还是自己走下来的,服气就称一声姐妹兄弟。后山是孩子玩耍习武的地方,自家长辈带着扎马步,望过去好像许多馒头脸木桩子。卞言不习武的时候,就跟着师兄师姐上蹿下跳打鸟捉鱼,捉到了就就地烤了吃。没什么调料,却不是一个鲜字了得。
      还记得入堂那天,同辈的少年们跟着爹爹一起念:
      “我卞寨愿为顶天立地之男儿为安身之所,成家园之地。毋论尔南北西东,往鄙寨一站,便是我卞家儿郎,我卞寨亲朋。誓成江湖中桃园,当庙堂外大同,武艺傍身,情义立世,手足相连,患难与共”
      念完了,就正式算是卞寨的人了。她记得大家都十分卖力的吼,吼声一出便惊飞了林子里的鸟,吼得面红耳赤。在少年心里,卞寨的大人们都是来去自如,爱憎分明的侠士好汉,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最要紧是,吼完了之后,自己的武器就可以随便耍了,再不用交由当家的保管,是正正规规的江湖人了。
      后来卞言跟着长辈走了几次镖,觉出外头的好了,便再不想呆在寨子里,成天往外跑。
      但那个时候寨子里还是一片绿水青山,安逸闲适。
      出事儿那天晚上,卞言作男儿打扮在几里外一个小镇里头喝酒听书,说到的正是卞洵知:
      卞寨大当家乃我辈中风云人物,今诸位且听小老儿我来表一表我们卞大当家风采。想当年,乱世中民不聊生,江湖各大门派摇摇欲坠,卞大当家横空而出,道·····
      卞言撇撇嘴角,挑挑眉毛,想着家里喝了酒就拿着刀追着她比武,絮絮叨叨念叨她娘的老爹,替四周满脸神往的听客不值。说书的念到这,却被远处一声破空的尖啸打断。
      酒意上头,卞言寻思今儿是个什么节日,怎得还有人放烟花,缓缓清醒过来,才惊觉那是寨子里放出来的信号。不是一般的信号,连求救都不是,是让在外走镖和云游的人切莫回寨,找地方避风。
      卞言猛地站起来,在小二讨要茶钱的声音中一个翻身上马,直往寨中去。
      夏夜的晚风本是柔和而多情的,被马鞭撕裂,从卞言脸庞飞过时却一阵阵钻心地寒冷——山头有火光。
      等到了寨门,却没有想象中喧哗,卞言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靠着正门一具尸首,她再熟悉不过。她从小就爱跟着跑的祁家老二,霄二师兄祁霄。
      踉跄着走到他身前,看到的人已经没了声息。左胸和小腹各一支羽箭,血汩汩往外流,地上渐深的血迹里爬满了挣扎的蚂蚁,手指已经畸形地扭曲了,崩裂的指甲里蚂蚁摇晃着触角,却还抓着矛,血顺着矛杆流到了矛尖,一滴滴滴在地上,冒着热气。
      卞言颤抖着不知如何下手,却听到山上一声巨响,才记起来山上还有她爹和其他寨中的兄弟。
      卞言放下祁霄,几步一回头地上了山。
      山上一片火光烈烈,寨中人在爹爹的指挥下灭火,有人残了胳膊腿,一蹦一跳互相搀扶着帮忙。
      “爹!”卞言喊着扑到她爹身侧,“爹,怎么回事儿?祁二师兄他怎么了?寨子里怎么走水了?为什么放信号弹?我·····”
      “我不找阎王,阎王要找我啊。”
      “爹?”
      卞言听到她爹的声音,才觉察出不对,卞洵知满脸惨白,捂住腹部一个被染得透红看不出位置的伤处,眉毛皱的死紧。
      “朝廷还是看不惯我江湖人逍遥。好在留了一手,没有赶尽杀绝。你去帮秋娘打水。”
      “爹····”
      “快去!麻溜着,就你一个不带伤你还愣着干嘛?”
      卞洵知虎脸。
      卞言向水井方向跑去,一回头,爹站在火光中被模糊了身影,轮廓冒着热气,一抖一抖地勾着背忍疼。远处火光冲天的红海里依稀可以辨别几棵黑色的古木残骸——她今早下山前还在上面睡觉。一个激灵,她脑壳空空,只剩四个字:生灵涂炭。
      朝廷还真要脸。前脚把卞寨箭雨枪林杀得分崩离析,后脚送来一纸诏书要招安。卞言本以为爹和各当家的商议一晚的结果会是誓死顽抗,谁只爹爹不仅同意了什么狗屁不通的招安还要把她送到天子脚下当人质。
      离开那天,艳阳高照,卞言回望焦黑的寨门,连一声鸟鸣都不曾听到。
      “姑娘?”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在厢房门外响起。
      卞言胡乱抹了把脸,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说,“何事?”
      门外的人答:“马上到下一个渡口,姑娘可有什么需要?”
      卞言回过神,再从窗口望出去,已经看不到丝毫熟悉的景色,关上窗,她沉默了一会儿。
      “姑娘?”
      门外的人又问。
      “无事。”
      站起身,她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低声道:“武艺傍身,情义立世,我卞寨后人,顶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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