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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夏日相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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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的铁质长椅有些掉漆,纪池一言不发地坐着。他暂时没想好怎么面对江然,却又舍不得留她一个人在医院,于是就这么别扭地消耗时间——
墙面上的电子屏幕叫到276号;头顶的第3节灯管忽明忽暗;角落里的消火栓箱上印着宋体字的119。再隔开小段距离,长椅另一头坐着新手妈妈,孩子抱在怀里,正不知节制地放声大哭。
纪池盯着小孩脸上清亮的泪花,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江然。不久前,她也这样哭的伤心欲绝,无助又可怜地拽着自己的袖子,声音里满是哽咽。
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纪池有些无奈,从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纸巾。“啪嗒”一声,还掉出一张身份证。江然的,应该是挂完号忘记还给她了。
纪池把纸巾递过去:“先用这个吧。”
年轻女人接过,语气愧疚地解释:“小孩儿现在饿了,所以老是哭个不停。”
纪池点点头,表示理解,视线又转回到江然的身份证上。证件照应该是两年前拍的,头发难得披了下来,整齐地别在耳后,嘴角微扬,眉眼稍弯。
他盯着照片叹气,喜欢上她的时候,江然就是这副模样。整个人看上去温驯乖巧,但眼神里又透露着聪明狡黠的机灵劲儿,就像一只长着尖牙的小狐狸。
内心深处突然冒起一阵绵长细密的酸涩感。所有往事都从这一张硬质卡片里汹涌而出。他在那一刻,挺没出息地想着,被推开就被推开吧,总好过彼此不再接近。
回到输液室时,江然正在调节吊针的流速。纪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缓步走近。
江然闻声回头,意外且茫然地看着他。哭过之后,眼圈的红肿还未消退,此刻竟又止不住地开始泛酸。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江然声音哽咽。
纪池点点头,替她把输液器重新调回了正常速度。他干咳一声:“你身份证落在我这里了,给你送过来。”
那还完了是不是要走?
江然看着那张递过来的证件,不说话,也不接下来,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拖延时间。
纪池叮嘱她:“身份证拿着放好。”
江然摇摇头,沉默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手上打着吊针,不大方便。”
“不是还有右手吗?”
江然依旧不理睬,全当没有听懂,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红着眼眶地看着他。
空气安静了片刻。纪池沉默几秒,耐心地问道:“那我放你的钱包里,可以吗?”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无比温柔。像是被自己发红的眼眶、满是泪痕的面庞、又或是冷冰冰的输液管、以及窗户外初秋季节的落日飞鸟给打动。
总之温柔得不太像话,那是一种想要拥抱与亲吻的声音,想要听他在耳边不休不止地轻唤着自己的名字。
江然的眼泪到底没有绷住,就那么不受控地淌下,她抽噎了几声:“不可以放进钱包,我就想放你那里。”
纪池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气:“江然,你讲讲道理呢?”
“我不讲道理。”江然皱着鼻子,哭的越来越凶,先前的委屈与不安统统涌上心头,最后撒气似的把手里的口罩丢了过去,“你个笨蛋怎么能说走就走,我以为你不管我了……”
纪池抬手替她擦眼泪:“你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
他的指尖很凉,江然低低抑抑地哭个不停,最后直接埋进怀里,鼻涕眼泪全都蹭了上去。
纪池任由她哭了很久,在抽泣与哽咽中传来破碎的话语:“我不想你走,一点都不想……以前是我不够好,所以才会把你推开,但现在我考来北京了,我想用之后所有的时间,弥补我们错过的这一整年……”
字句正中靶心,纪池心底狠狠一荡。
江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也没给别人写过情书,从开始到现在我爱的始终是你……别走了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纪池加重力道搂着她,轻拍着后背慢慢安抚:“别哭了好么,我不走,我陪着你。”
然而越哭越凶,所有情绪全在此刻翻覆。过去一年的艰酸苦楚,重逢之后的若即若离。梦一样的人近在咫尺,她终于抬手摸着他的脸庞:“明明也还爱我,为什么不愿意和好?”
纪池喉结滚动:“怕你再和我分手。”
一瞬间,江然心脏发紧,茫茫了一会儿,环着双臂想去抱他。
纪池躲开了。他看见针管里的那点回血,调整输液器、摆正她的手,还叮嘱一句:“乖一点呢,别乱动了……”
江然听话,真的不再乱动,她缩在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纪池抱着她,在发顶落下很轻很轻的一个吻。
那是从重逢第一天起,他就渴望已久的、久违的亲密,也许会是带着横刺的陷阱,但纵身一跃,与她周旋,与她磨折,与她牵扯不清,全都好过就此相安无事地相忘于江湖。
离开医院,他们牵手了。
北京街头的晚风轻拂面颊。他们十指相扣,就像过去某个散步的夜晚那样,安安静静地并肩走着。
经过天桥,江然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有些怅恍。她停下步子,患得患失地问他:“病好了之后还能牵手吗?”
纪池怔了怔,心里又酸又涩,把手握得更紧,再也没有想过放开。
江然得寸进尺,看着他眼底凌凌的灯光,她又追问:“那我要是想亲你呢,也可以吗?”
回答她的大概是沉默、恍惚以及压抑很久的躁动与怀念。
不知晃神了多久。
终于。他们在天桥上接吻了。
铺天盖地的亲吻。生涩的不得了,又轻又柔地落在眼睛上,混杂着湿淋淋的泪水与斑斑红痕,然后绵绵细细地蔓延到鼻尖,稍作停留又立刻探到唇角。
江然清晰地感觉到他也在颤抖,他也觉得彼此的呼吸靠得太近。清爽的青柠味已经变得浑浊起来,又热又燥地喷在脸上一点就着。
纪池试探地性地开始咬她,不像先前那般温柔,渐渐发了力,在她轻探的舌尖上,用虎牙报复性地咬了一口。
江然在刺痛中睁开眼睛,仰着头无比惊讶地看到纪池眼底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了水汽。她一下子忘记疼痛,抬着手想要帮他擦掉。但纪池别开脸,有些狼狈地吸了吸鼻子,他声音低哑地伏在耳畔恳求:“然然,这次不分开了好不好……”
江然呆呆地眨眼,因为她发现纪池眼底里的水汽似乎变得更多。她突然好舍不得,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我会好好爱你……”
天边夜色苍茫,星月忽闪。
突然之间,那些错过的时间、缺席的安慰以及诸多未吐露的真心话全都变得无关紧要,反正来日方长,不如就这样,谁都不要再别扭了吧。
*
回到学校,九点出头。
江然站在宿舍楼前与他告别。大概类似某种近乡情怯,江然在复合之后变得扭捏起来,抠着手背上的医用胶带,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说:“那你早点去实验室,我就上楼了。”
纪池点点头,却偏偏牵着手不放。撩开衣袖确认一眼红疹,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了:“医生说了最近需要忌口,所以你别去我宿舍楼下买牛奶了,听见没?”
“我那都是给你买的,谁让你不喝。”
“我不爱喝的。”纪池揉了揉她的脑袋,“等过几天病好了,换我给你买,近期就先别喝了行么?”
江然听话地点头。
纪池把书包还给她,又继续叮嘱:“还要记得按时吃药,饭后半小时再吃。”
江然黏糊糊地答应,抬手环上他的脖子,两级台阶的高度差特别顺手,她枕在他温暖的颈间小声说着:“我会记得按时吃药,那你也记得把课表发给我。”
纪池听完有些无奈,都这么久了,她居然还在惦记这事儿。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课表:“这三门课我申请了免修,所以你别傻乎乎地跑去教室等我。时间方便的话我会去找你,以后也会送你回宿舍。”
“你说的啊?”江然惊喜地抬头,捏了捏纪池的脸,柔声嘀咕着,“真是不可思议,男朋友竟然真的回来了。”
“嗯。”纪池闷闷地应了一声,抱着她,很久很久都不放开。
*
回到宿舍,刚开门,陈希俞一个箭步冲过了来,满脸焦急地拉着她:“你怎么不回微信啊?我快担心死了。”
“对啊然然。”另外两位室友也看着她,“你要是回来得再晚一点,我们就要给辅导员打电话了。”
江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的,之前跑去华山医院挂水,一直没看手机。”
“华山医院?”北京本地的舍友打岔,“那不是在市里吗?你一个人去的啊?”
“没,我找了学长陪我去的。”
陈希俞狐疑:“哪个学长?”
“就…高中里的那个。”江然说着,语气里不自觉沾了些甜蜜,“他今天送我去医院,然后…我们就和好了。”
宿舍里短暂静默,接着又像掉落油锅里的水珠,立刻噼里啪啦沸腾起来,一群人“靠”了几声,开始吵嚷脱单饭的事情。
江然无奈又幸福地应着:“都好都好,想吃讨论完告诉我一声。”
……
那是很糟糕的一天,八百米,进医院,哭的脑袋昏沉。但那又是她梦寐以求的一天,终于和喜欢的人重归于好,拥抱,亲吻,恋恋不舍。
江然在入睡的前一秒嘴角依旧挂着笑意,认真思考着,纪池会不会也像她这样兴高采烈地和舍友们说起自己呢?会不会也被趁机敲了一笔,但是依旧觉得心甘情愿呢?
隔了几天,这些终于有了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