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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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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开到济南站时,江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零星的睡意一点点地泯灭在嘈杂的车厢之中,她索性喝了口冷水让自己彻底清醒。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起小雨,玻璃上蒙着雾气,雨水飞驰而过,擦出一道一道杂乱的水痕。
旁座的女生在打电话:“北京下雨了吗?”
江然也想知道。
“真的吗,那应该没那么热了吧!”
听着那个女生单方面的回答,大概能猜出北京正下着雨,或者刚刚下过一场雨,整座城市应该是潮湿的。
江然抬头看了一眼车厢里的显示屏,列车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室外实时的气温也降了下来。
她又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再有两个小时就要到达北京南站,心里面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
江然其实偷偷预想过很多次纪池来接她的画面——天气总是一样的晴朗,阳光热得让人生厌;北京南站永远灰蒙蒙的,缺少细节;车站里人没有很多,她拎着行李箱缓步走到他的身边。
慢慢地,游刃有余地。她希望两小时之后,一切都如设想的这般美好。
*
“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终点站:北京南站。”
江然收起了置物板,身边坐着的女生在看电影,情节似乎正精彩,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江然说了句抱歉,然后侧身绕出座位。
因为是终点站的缘故,列车门口已经堆了不少的人,江然有些尴尬地被夹在过道当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手里的电话突然振动起来,是纪池打过来的,她按下接听键,凑着听了半天也没动静,只能着急地冲着电话重复着:“喂?能听见我说话吗?喂!喂?”
列车停稳,到站,车门打开。她被半推着前进:“学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喂?”
忽地一个趔趄,行李箱被经过的乘客撞到过道中央。江然有些着急,索性摁掉电话,顺着人流往出口挤去。
车厢外的空气舒畅许多,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反应过来电话为什么没声音了。想来也实在愚蠢,手机上明明插着耳机,她却捏着绕得整齐的线,贴着屏幕喊了半天。
江然又气又好笑,赶紧给纪池回了一个电话:“喂?”
“听得见吗?”纪池问。
“啊,听的见。”
“刚才怎么了,我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
江然心虚,赶紧扯谎:“可能是高铁里信号差。我现在已经出来了,你在哪儿呀?”
“北广场这边,你能过来吗?还是我过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等我一会儿。”
跟着路标走到北广场并不难,江然拎着行李箱一路小跑,途中常常停下,等着拥挤的行人稍微散开,她再从夹缝中绕过。
江然没想过自己真正见到纪池时会跑的喘不上气,也没想过是纪池先看到自己的,隔着一堵人墙朝着她挥手。
走近,心里跳的不行,却还是故作镇定地也冲他打招呼:“学长好。”
“别喊学长了,听的别扭,直接喊名字吧。”
“噢…”江然看到他手里的黑伞,问道,“外面还在下雨吗?”
“现在应该停了。”纪池扬了扬下巴,“把行李箱给我吧。”
“不用!实在麻烦你很多了,我自己来吧。”
“不要紧的。”他说完,已经自顾地伸手拉过推杆,不咸不淡地说了声,“走吧。”
江然手里一下子空掉很多重量,她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接话:“那要不然我帮你拿伞吧?”
“也行。”纪池偏着头看她,嘴角微扬,眉眼稍弯,把木质伞柄挂在她乖乖摊开来的手掌心里,“学妹,客气了。”
那是一把再简单不过的黑色大伞,伞柄处还留着他手里的温度。江然虚虚地握着,觉得那份稀薄的温热正在蔓延,一直不可抑制地烧到了脸上。
*
地铁站里乌泱泱一大片全是攒动的人头。拎着大包小包来自异乡的人们经过数小时的辗转汇聚于此,满身风尘与疲惫,兴致怏怏地垂头赶路。
江然跟在纪池后头,随着虚弱而拖沓的人潮过了安检,然后被推攘着挤进了车厢。
纪池在队伍最混乱无序的时候转身看了她一眼,交代着:“江然,你别跟丢了啊。”然后一把拉住了伞的另外一端。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看着纪池修长的手指拽住雨伞的尾端,一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就这么毫无逻辑地蹦出来了。江然脸颊迅速升温,觉得地铁里空气好少,她无比晕眩。
后来在寝室里说起这些的时候,舍友坐床沿边叠着衣服,漫不经心地调侃了一句:“那你们那时候四舍五入就算是牵手了哇。”
江然手里的水果刀突然顿了顿,削到一半的苹果皮断开。她沉默,佯装着听不懂。
地铁继续向前飞驰。
车厢里没有空座,她和纪池靠着车门站着,笨重的行李箱挡在两个人面前。
鼻腔里面并不好受,无数怪异的体味纠缠着微弱的消毒液气息横冲直撞,江然闻着觉得头疼,侧身问道:“要多久才到呀?”
“嗯?”地铁里声音嘈杂,纪池没有听清。
他往江然那边靠了靠,微微弯腰:“你刚刚说什么?”
“我想问一下多久才能到。”
“我看看呢。”纪池抬眼,对面座位上方是站点图,“再有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半小时吗?她在心里悄悄盘算了一下,纪池从酒店到车站接她,来回大概得花两个多小时。江然有些愧疚:“实在太麻烦你特地跑一趟了,我之前不知道这么远的。”
“没事,之前去接陈以薇她们,赶到南苑机场,来回快要四个小时了。”
江然依旧觉得抱歉:“我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什么时候请你吃个饭吧?”
纪池笑了笑:“行呀,下次方便的话就吃。”
社会交往中最大的骗局就是“下次”,下次永远存在,但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
江然不大放心地又强调了一遍:“我是很认真地想要请你吃饭的,不是在讲客套话。”
“我知道。”纪池点点头,语气同样诚恳,“我也不打算和你客套的。”
这个说话的距离正好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青柠香,江然慢慢觉得好受了一些。
尽管纪池含糊的回答依旧让她无比困惑,摸不清那顿出于感谢而吃的饭,最终是否敲定下来了,但是她暂时懒得去推敲,出神地望着对面的玻璃门上反射出的身影——
她和纪池并肩站着,在开往安河桥北方向的四号线上晃晃荡荡。车厢里有些拥挤,也有些吵闹,充斥着来自陌生城市的陌生脸庞,但是江然觉得格外安心。
半个小时后,出了地铁站。鼻腔里一下子钻进雨后泥土的气息,亲切而温和。
“你打伞吧。”纪池说,“还在飘着小雨呢。”
“好。”江然听话地把伞撑开,这才发现伞面上原来不是纯黑的,边上还印着一行不起眼的酒店名字。
纪池解释了一句:“上周一直没雨,我也没备伞在身边。今天下的突然,出发前就问酒店借了一把。”
“那之后几天会下雨吗?我也没伞。”
“天气预报说不会。” 他把行李箱的拉杆抽到底,慢慢调节到一个顺手的距离,偏头补充道,“但是谁知道呢,夏天这么阴晴不定。”
江然笑着回答:“没事,我还蛮喜欢下雨的。”
“嗯?为什么?”
她仔细想了一下:“印象中我中考那年,好像所有比较重要的考试都撞上了下雨天,所以啊,为了不去影响心情,就只能说服自己喜欢下雨天了。”
“这个理由还是我第一次听到。”纪池脸上的笑意更深,“那现在呢?暑假里没有考试,还会喜欢雨天吗?”
“喜欢的。”这是真话。
似乎每座城市在经历了一场大雨之后都会展露出最原始的一面,弥漫出村庄与旷野里才经常有的自然味道——
那时泥土黏答答的,风儿湿漉漉的,所有人都是懒洋洋的。江然喜欢大雨后的城市,那些半湿的地面和垂在窗沿上的水珠,都让城市的面貌不那样有棱有角,而是带上了一些天真的孩子气。
她仔细看着眼前的北京城,淅淅沥沥的银线织成初见时刻朦胧的好感。
“我蛮喜欢现在这样的雨天,有伞最好,没伞也不狼狈。”纪池说完偏过头看她,“但是雨再大点就不大喜欢了,有点吵。”
江然没回答,只是悄悄地把伞举得更高了一些。他好高呀,手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