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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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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然没睡好。整个晚上断断续续地做着太过真实的梦:明晃晃的光线,飞驰的车流,陌生的面孔,她迷路,寻找,不知所措。
梦境里的尽是一些负面的心理暗示。
她不太喜欢。
挣扎地醒过来,江然有些茫然地靠着床头柜坐着。昨晚迷迷糊糊地睡着,忘记把窗帘拉上了,七月上的阳光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溜进来,明亮赤裸,照得眼睛泛酸。
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未接电话和新短信。明明不算意料之外的事情,却还是让她有些难受。
江然叹气,盯着手机界面试图寻找解决的办法。时间跳到七点半的时候,她脑子一热按了一串数字拨过去。
手机贴在耳边,心脏忍不住狂跳,连同食指也微微发颤。听筒那端嘟了几声,震得她耳朵痒痒的。
接着是微小的电流,对面没有说话。江然听着心里一凉,几乎以为电话被挂断了,特地看了一眼才没底气地开口:
“……学长。”
对面停顿了几秒:“江然是吗?”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杂音,“你等一下。”
纪池是被电话吵醒的,昨晚喝了酒脑袋又沉又涨,眯着眼看到一串陌生号码后本来打算挂掉。但又因为是个本地号码,他大概能猜到是那个手臂上有个金鱼疤痕的小学妹。
纪池揉了揉额角,坐起来回话:“陈以薇昨天有和我说,本来打算今天联系你的。”
江然闷闷地“嗯”了一声。
“现在是这样,我手里有一个实验项目,七月中旬就得去北京,所以没办法和你一起去。”
……好吧,江然其实早就设想过这个结果,但在真正听到之后依旧有种庞大的失落感。她紧了紧手指,力图保持礼貌:“没事的,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主要是爸妈他们不太放心。”
“我也不放心的。”纪池顿了顿,脑子里稀里糊涂地想到了一条搁浅的小金鱼,“要不然这样,你到北京之后我去接你,行吗?”
“……那会不会很麻烦你?”江然客套地推脱,但心里已经有小昆虫在挠触角了。
“不麻烦的。”纪池说。
好哦好哦好哦。江然心里的小昆虫们开始跳舞,喜不自胜地回答:“谢谢学长!”
小姑娘语气里的高涨与低落全都暴露的干干净净,纪池听到她最后上扬的尾音,心里还算满意,不自觉地弯了嘴角:“不客气,北京见。”
“好的呀,北京见。”
在之后的很多日子里,江然反复回味着这通电话。像是拆了一颗硬糖,然后丢进苏打水里,随着时间悄悄溜走,糖果一点点融化,直到最后整杯水都是甜的,连同里面涌起的无数气泡也是甜的。
她知道路途很远,知道北京城庞大且陌生,但是只要想到纪池说过会去接她,好像突然之间就有了十足的底气。
*
江然沉浸在单方面雀跃的情绪里头度过了大半个月,每天泡在闲书与爱情电影里,几乎失去对于时间的感知力。
直到父母出差之后,她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已经虚度了好些时光,又有些焦虑地想要做出些改变。
她打电话和庄秋芸说起这些时,对面想也没想回答道:“那你来我家住呗,换个新的环境,而且也很方便。”
于是七月下,江然真的收拾了行李跑去庄秋芸家里住了几天。
庄妈妈和陈颖芝是大学里的同班同学,工作不久后又赶着前后脚纷纷生下女儿,因此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亲近。江然住在庄秋芸家里丝毫不见外,有时甚至觉得要比家里更加自在惬意。
出发前往北京的前夜,江然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庄秋芸呆呆地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江然拿着毛巾擦头发,长腿跨过庄秋芸,一屁股坐在她边上:“怎么啦?一脸不高兴。”
庄秋芸扁扁嘴,扭过头看着江然:“心情有点复杂。”她说完也没等回答,直接拿过江然头上的毛巾,有些狂躁地来回擦弄,“我今天做了个大决定。”
“嗯?什么决定?”江然的眼睛不断被毛巾或是碎发甩到,她半眯着眼,有些无奈地问。
“我把选科志愿改了,打算去文科班了。”
“……啊。”江然眨眨眼,有些意外,“你怎么突然改了?”
庄秋芸叹了一口气,不再折腾江然的头发,拽着毛巾无意识地瞎弄。沉默了一会,她才说道:“我之前一直挺抗拒选文科的,觉得选了文科就像是在示弱,告诉别人我不够聪明。唉,你也知道,我脸皮多薄的一个人,就一直死撑着呗。”
江然看着她脸上沮丧的神情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最后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但我最后的期末成绩你也看到了,的的确确不太聪明……要想在理强班待下去的话实在太难了 。”
庄秋芸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江然,她正紧紧皱着眉头:“唉,你干嘛呀,不要一副心疼我的表情,我其实还好,真的。”
“起码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喜欢文科的,也很清楚它更适合自己。今天老班打电话找我确认志愿,他虽然没明说,但是我能听出来他其实也希望我读文的,毕竟我可是历史年级前三的人诶。”
庄秋芸垂了垂眼,“只不过始终有些不甘心罢了,明明已经在理科强化班待了一整年了,现在突然要转到文科班去,多多少少有种虚度了高一学年的愧疚感。”
江然耐心听完,倾过身抱住她:“谁说虚度了,不是还有我呢嘛。”
庄秋芸终于忍不住笑了,佯装着要把人推开:“臭美啊你,快离我远点儿,头发还湿的呢。”
江然不听,又紧紧黏上她:“我不管,既然你都去文科班了,那之后我这个历史废柴就要麻烦你了。”
庄秋芸敲敲她的脑袋:“那我就勉强考虑考虑吧。”
关于选科这件事情,江然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犹豫过。不仅如此,对于很多其他时刻里至关重要的决定,她也未曾犹豫,一次又一次选择了好端端铺在眼前的、安逸且舒坦的道路。
比如,中考前因为签了平野中学理强班的保送红条,所以中考结束后,同学们都在辗转反侧推敲着几所高中的招生名额时,江然已经无比安心地开始享受假期。
高一结束分文理科时,又因为确信自己能够继续待在理强班里,再加上历史实在是个硬伤,所以也没有多想无比果断地填了理科。
似乎每每到了这种转折的关口,江然永远像个旁观者,悠游自在地看着大家淹没在各种纠结与矛盾的情绪里。
有时候她也会希望自己能去蹚一蹚浑水,去机巧地称斤掂两权衡利弊,去聪明地以身犯险见招拆招,去挣扎,逃脱,去慎重地决定一次未来的人生走向。
但是江然也质问了自己,如果真的面临了需要抉择的处境,她是否能够探出一条光明大道来?答案未可知。
江然转头看着庄秋芸,她的眼圈已经不红了,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在这一瞬间,江然觉得庄秋芸要比自己勇敢太多,太多了。
*
庄妈妈进房间时,两个女孩儿依旧坐在地上闲谈,话题早就从分科上移开,天南地北地聊,时不时传来大笑。
“都大姑娘了,怎么还坐在地上?”她端着一个果盘,“快起来吃点儿水果吧。”
“哎好。”江然拉着庄秋芸起身,有些不好意思,“谢谢阿姨。”
“没事儿。对了然然,你明天早上是九点钟的高铁吧?”
江然点点头:“嗯。”
“行,那我明早上班路上给你捎过去,正好顺路。”
“好呀,麻烦阿姨了。”
庄妈妈离开房间之后,江然吹了吹头发,开始重新检查自己收拾好的行李。而庄秋芸就舒坦地躺在床上,拿着她的手机一条一条地念着备忘录里的物品清单。
“你怎么要带这么多东西?”庄秋芸翻了两下,洋洋洒洒好长一摞,“不就去几天吗?”
“东西不多的,就是稍微了琐碎一点。”
“行吧。”秋芸问,“那你看看身份证、准考证啥的都带了吗?”
“都放在钱包里了。”
“那充电器、耳机还有……”检查到一半,手机上突然跳出来一条短信。庄秋芸怔了怔,无比激动地爬起身,“等等,等等,江然同志你要不要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啊?”她一头雾水,下一秒就看到庄秋芸猛地把手机怼到自己眼前。那是纪池发来的短信:“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下午三点钟我来接你。”
江然盯着企盼已久的名字突然有些心虚,抢过手机回了一句:“好的,谢谢学长。”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缠着手里的数据线。
一圈又一圈,全是心事。
庄秋芸看她嘴角都快弯到天上去了,跑过来架住脖子:“你肯定有事,咱们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江然无奈,“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到了北京之后会有人来接我的吗,就是学长。”
“有苗头!”
“有个屁。”江然扯开她的手,“学长也只是出于善良,好心伸出援助之手罢了。起码到目前为止,我和他还谁也不认识谁呢。”
“真的吗?”庄秋芸扬着眉梢。
江然点点头:“天地可鉴。”
庄秋芸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双手重重搭上她的肩膀,像是交代着什么重要任务:“没事儿,现在不认识算什么,反正你们这次去北京还有大把的相处机会,希望江然同志能够好好把握,全力以赴钓到帅哥。”
“……”
“瞎说什么呢你,我是正正经经去比赛的。”
“比赛怎么了?我们好同志一般都是学业与桃花两手抓。”
“……”江然不再理睬,含糊地搪塞了几句,又继续整理行李。
谁知第二天到了高铁站,庄秋芸依旧惦记着这回事儿,送她过安检前又再三嘱咐了好几遍:“我和你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到了之后一定要想方设法和帅哥学长搞好关系!最好还要拍些照片回来,让我贴在桌子上,考前拜一拜保佑我的理科成绩。”
江然很不耐烦,摆摆手:“哎,知道了,你真是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