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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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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会开始之前,沈思清待在休息室候场。纪池带着汪辰林把舞台通道走了一遍——每级台阶,每个拐角,每一处潜在的障碍物,他全部都再三叮嘱过后,才终于放心地回到观众席。
舅妈舅舅举着单反,架势看上去要比即将登台的儿子更加紧张。纪池和他们寒暄了没几句,立刻按捺不住地绕到后排找女朋友。
江然见他过来,忽地有些亏欠。明明是自己胆子小不敢往前坐,非闹得纪池抛弃亲友跑来找她。于是扯扯他的衣角:“你还是陪着舅妈他们吧?我看完了再去找你。”
“那不行,他们老夫老妻的,我坐旁边不太合适。”纪池说完自顾地坐下,手一伸又揽过她,“坐后排挺好的,还能和女朋友搂搂抱抱。”
“……”
江然接不上话,好在这时照明灯恰好灭了,黑暗之中看不清泛红的脸颊,只能看到主持人踩着唯一的一盏追光缓缓登场。
字正腔圆的开场白说完之后,迎来了真正的视听盛宴。萨克斯独奏,古筝与琵琶和鸣,还有许多中西乐器意想不到的大碰撞。
江然枕着纪池的手臂看演出,越往后心潮越澎湃,一方面感慨于音乐的激昂,另一方面也在忐忑纪妈妈和小表弟不久之后的登场。
剧院里的灯光重新暗了下去。再度亮起时,明晃晃地照着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指尖起落,音符流泻,几声轻快的旋律过后,混入小提琴含蓄悠扬的长音。
江然出神地盯着舞台,僵着后背、梗着脖子,心底隐隐有股不可名状的预感。
纪池瞥了她一眼,呆头呆脑的,估计还是蒙在鼓里呢。于是使坏似地戳了戳江然的侧腰,压着声儿问:“女朋友,对未来婆婆的表演还满意吗?”
“啊?”江然腰间一软,直接倒进他的怀里,张了张口,憋出来一句,“真是我婆婆啊?那……那也太漂亮了吧。”
纪池听完乐了,轻啄一下她的脸蛋:“你也漂亮。”
舞台上方的射灯劈开一道光柱,轻尘纷飞,明暗错落。沈思清穿着一席晚礼服,靛蓝色的缎面料子衬得皮肤更加瓷白。距她一米开外,汪辰林站得笔挺,肩窝处架着小提琴,油亮的云杉木处处透着雅致。
江然伸长了脖子巴望,看了好半天,才终于辨认出照片里见过的那个酒红色领结。她忍不住小声嘀咕:“早知道就往前排坐了,坐在这里什么都看不清。”
“没事的,等结束了我就带你去后台看看。”
去后台看看的本质就是去见家长,江然心知肚明。她犯怂,但又不能临阵脱逃,只好抠了抠手指,弱弱地宣泄一句:“我有点紧张。”
纪池揉揉脑袋算作安慰,又从口袋里给她摸了一块巧克力:“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妈他们人都挺好的,吃块巧克力放松心情。”
江然听话地接下,一整块太腻,于是掰了一半分给纪池。
耳边流溢着小提琴与钢琴的完美合奏,她心里仍旧打鼓,但咂摸着齿间的那点甜味,倒也终于如愿地松弛下来。江然靠着温暖的肩头,有些腻乎地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呀?好好听噢。”
“名字也好听,翻译过来叫做《爱的礼赞》。”纪池看着她乌亮的眼睛,没忍住又多说了几句,“英国作曲家埃尔加专门写给未婚妻的,算是他们俩的订婚礼物。”
“噢…”江然点点头,订不订婚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纪池回答问题时,嘴里冒着一股浓郁的巧克力味。这让她有些心猿意马,不自觉地咽了口水,更不自觉地想要偷偷亲一下……
但是没亲着,毕竟理智还在。
不久之后,演奏会结束。西洋乐器退场,偌大的剧院里响起了错落的座椅碰撞声。观众在窸窸窣窣的杂音之中纷纷离开,江然跟着纪池抵达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紧闭着,江然扒着把手不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深呼吸了几下依旧立在原地:“我不行,我还是紧张,非常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妈她又看不见你。”
得,这句安慰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江然听完立马有些绷不住,皱着张脸,眼眶说红就红:“你干嘛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江然揉着眼睛,看不见她倒也罢了,只要一想到阿姨看不见儿子如今的模样,她就瞬间像被秋雨打湿,呼吸里都是酸楚。
纪池用指腹给她擦泪:“我错了好么?我就是怕你紧张,所以把话说的夸张了。”他接着坦白,“我妈的眼睛其实还能感光的,只是比较吃力,看得不太清楚。”
江然吸了吸鼻子:“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只要你离得近一点,她还是隐隐约约能看到的。”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纪池垂眸看她,“所以别哭了好么?要不我妈肯定觉得我在欺负你。”
你就是在欺负我,江然泪眼婆娑地瞪他一眼,等心情平复了一些,又开始紧张兮兮地发问,什么头发乱不乱啦,衣服整不整齐啦,见了人应该说什么好呢……简直像个念经的小和尚。
休息室里,沈思清披着小毯子闭目养神。门外时不时传来几声动静,她本无心去听,但三言两语溜进耳朵里,想要忽略实在困难。那分明就是自家儿子的声音,在和姑娘讲话,更在小心翼翼地哄着人。
沈思清抿了一口温水,心里又惊又喜,于是美滋滋地等着。
进门之后,两小孩还挺能装蒜。纪池除了第一声“妈”较为恳切之外,其余全在瞎扯,说什么恰巧碰见个熟人,看完演出慕名过来打个招呼。
沈思清也不拆穿,打趣地说小提琴手已经被父母接回家了,现在只能勉强见见她这个钢琴伴奏。
一点也不勉强,江然听到立马慌了,赶紧情真意切地开始夸:“阿姨弹的真好,我不大懂这些,但听了也觉得开心。”
“开心就行。”沈思清语气温柔,“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江然,三点水的江。”
“那和小池是同班同学?”
“不是不是,我比他低了一届。”
“这样呀。”沈思清点点头,初次见面不好打听太多,于是就着演奏会往下聊,“说起来今晚这首曲子还是小池特地选的呢,下次有机会可以让他弹给你听。”
江然怔了怔,望着纪池,无声地问你还会弹钢琴啊?
纪池挑了挑眉毛,表情略显得意,你男朋友还不错吧?
岂止不错,男朋友的妈妈更加不错。江然在这温和的聊天氛围里逐渐放松下来,看着沈思清婉约如画的眉眼,觉得那比瓦尔登湖还要动人,那是两汪静水,是很少流动但依旧澄澈如初的湖心之水。
聊了没多久,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江然和他撞了个眼神,不认识,只能朝着人家微笑。微笑完她又接着听沈思清讲话,正说着纪池小时候不愿意练琴的糗事。
意兴高涨时,忽然听见纪池喊了一声:“爸。”
!?什么爸…
“我爸。”纪池戳了戳她,“你要不要打个招呼?”
江然噌地站起来,看看男朋友,再看看男朋友他爹,一家三口齐聚一屋,她想不慌都不行。
借着零星的勇气,江然磕磕巴巴说完一声叔叔好后,立刻来个九十度大鞠躬,接着像只干了坏事的小猫,嗖地一下溜得飞快。
大剧院的后台有些绕,江然心惊胆战,完全找不着北。心里正焦灼呢,结果一转过身,直接撞上了纪池。
“你怎么出来了啊?”江然问。
“我还想问你呢?见了我爸撒腿就跑?”
“能不跑吗,我可太心虚了。”江然瘫在他怀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反思着自己临阵脱逃的行为,“我刚才是不是挺没礼貌的啊?是不是给叔叔留了不好的印象了?哎呀,你干嘛还出来呢,你出来不就摆明了我们俩有一腿了吗?”
江然着急死了,而纪池云淡风轻:“我们俩本来就有一腿。”
“……”
算了,实在说不通,江然干脆赶人:“你快回去吧,他们都在等你呢。”
“我回去干嘛?”纪池牵过她的手,“就是我妈赶我出来的,她下了任务,让我送你回家呢。”
“真的假的?”江然受宠若惊。
“骗你干嘛?她挺喜欢你的,还说下次可以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啊,阿姨人真好,江然偷摸乐了一下,又不确定地问:“那你爸呢?”
“我爸肯定也喜欢你呀,爱屋及乌知道吗?”纪池分析得有理有据,“他喜欢我妈,我妈喜欢你,所以想都不用想,他就必须喜欢你。”
“必须喜欢”这四个字好让人踏实,江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踮起脚亲了纪池一口:“那我也爱屋及乌,我也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