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鱼和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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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小聚散场之后，纪池送江然回家。
冬季夜晚的街区显得格外寂静，人迹稀少，路灯零落，偶尔有一辆私家车绝尘而去，留下两道捉不住的浅痕。他们站在路边等车，影子投射在人行道上又细又长，倚着，拥着，不分彼此。
“打不到车也没关系的。”等了五分钟之后，江然来了这么一句，声音轻轻柔柔，热气全都呼在纪池的外套上。
“嗯？”
“这样子也蛮好的呀。”城市临睡之际，在无人问津的街头与喜欢的人相拥，你不言我不语，风不扰夜不休，多好的事情啊。
纪池听完心头一动，把下巴磕在江然的脑袋上，落下很轻的一声叹息：“真舍不得放你回家。”
江然缩进他的怀里，咯咯在笑。笑到天边云雾散去，她才终于想起了正事，有些不老实地抓过纪池的手，揣进自己的卫衣口袋里，领着他探到了一封已经被捂热的信笺。
纪池摸着那道硬质横边，有些惊喜：“写给我的情书？”
江然点点头，遮掩了一整晚，抽出来先确认一眼皱了没有。哑粉纸制成的信封在昏暗之中泛着光泽，四个角平整如新。她羞怯地递过去：“你先别打开，等回家了再看吧？”
“好。”纪池答应她，摩挲着信封细腻的质感，慢悠悠地问，“写那三个字了么？”
“啊？”江然哪儿好意思承认，干脆说没写。
那怎么行，纪池皱了皱眉：“要不你现在补一句？我看送情书不都要表白的吗？何况这还是我收下的第一封。”
纪池特别强调了“第一封”这三个字，江然听完觉得确实应该说些什么。她咽了咽口水，忽地想起不久之前萧晓说的那一句“宝宝，我爱你。”好简短又好让人心醉神迷。
她也想说，但那几个字明明停在齿边，却怎么也蹦不出来。江然先退一步：“你得让我好好酝酿一下。”
“行。”纪池极有耐心，亲亲她的额头，又现学现卖地鼓励了一句，“没关系，宝宝，慢慢来。”
…！
宝宝，慢慢来…
江然这下真的舌头打结了，哼哼唧唧地酝酿了半天，那口囫囵咽下去的清酒倒先上了头，让她脸红心跳，一下子栽进纪池的怀里。
“酝酿好了没？”纪池垂眸看她。
江然盯着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咬了咬牙，终于没什么逻辑地开了口：“我前几天去老唐那儿看期中成绩，顺便和他聊了两句。”
“嗯，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半开玩笑地告诉他，要以你为奋斗目标，每一步都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江然说完顿了顿，环住纪池的腰：“但这其实不是玩笑话，你确实教会了我许多，只要你走在前面，我就觉得那是自己想要抵达的好的方向。”
这番话分量好重，纪池也正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年纪，从不觉得可以成为谁的奋斗目标，他叹气：“我哪儿有你说的这样好。”
“就是有。”江然反驳，语气坚定，“如果不是你，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尝一口洋槐花，不会浪费整个下午来观察蝴蝶与蚂蚁，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然界的生命原来如此纷呈可爱。”
话至此，江然有些难为情。低下头，看到人行道上黄色的竖纹砖后，又不自觉地补充了一句：“你确实太美好了，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关注这些盲道，走在路上时，更不会想到要把违停占道的自行车全都挪走。”
听到这里，纪池哽住，像被满怀的挫败烫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江然说他是美好的蔷薇，但实际上，那些字句背后全是淌血的荆棘丛林。他根本并不美好，他是被利刺划开几道血痕的羊羔，却让人误以为是茫茫雪原里难得盛放的蔷薇。
“江然。”纪池张张口，吞下去好大的一股冷风。天边的月亮从云雾里钻出来，看得清轮廓却也显得更加清冷。
“怎么了？”手臂突然收紧，怀里的人也隐约探出些端倪。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纪池眼眸低垂，有些忐忑地向她剖白，“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深刻的道德觉悟，更没有什么热心市民的公共意识。”
“我关注盲道，从来不是因为你设想的那些美好品质，而是因为…”说到这里，纪池话语稍顿，攥紧了那封情书，像攥住勇气一样，把话说完——
“而是因为我妈的眼睛不好，她几年前出过车祸，从那之后就留下了后遗症。”
啊…
江然呼吸一滞。
环在腰间的手陡然变得有些僵硬，脑子里空白了几秒，又被自责的狂潮狠狠淹没。江然哪里想过自己那几句蹩脚的告白，竟会不偏不倚地戳中纪池的痛处呢。
不远处的车灯缓缓迫近，照的人眼睛有些泛酸。突兀的鸣笛，又把那些来不及反应的情绪统统给噎了回去。
计程车司机打着双闪在问，要搭车吗？
江然没有理人，她有些不可理喻地在想，这么亮的车灯为什么不能关掉呢？为什么要在昏暗的夜晚刺眼得让人想要掉眼泪呢？
而纪池非常平静，他让司机稍等一会儿，又捏了捏小姑娘僵直的手指，柔声安慰：“吓到了是不是？先上车好么，我送你回家。”
江然动也不动，踮起脚，环上他的脖子，答非所问地嗫嚅了一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都怪我，不小心让你提起伤心事了。
＊
坐上计程车后，暖空调让人回温了许多。
纪池把她冻僵的手指捂热，连同那些还未坦白的事情，一并推心置腹地趁热交代。
“没什么好伤心的，知道吗？”纪池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在安慰她。
“我妈现在生活得挺自在的，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参加演出，但我爸给她开了间琴行。她每天练练琴，偶尔会给小朋友上上课，日子要比以前清闲了许多。”
纪池三言两语说的好简单，但江然听得心有戚戚。她知道这其中包含的是一个健全之人突然失去的光明，一个美满家庭半路横断的安稳，以及最最让她心碎的，一个懵懂不经事的少年，在本该不识愁滋味的年纪里，被迫咽下去的那么多苦难。
江然倚着身边人，仰着脑袋，一点一点亲吻他的眼睫。动作温柔且青涩，安抚他也在安抚自己。
后视镜里投射过来惊诧的眼神。那个司机或许正在皱眉，正在多管闲事地操心着，这又是哪家偷偷早恋的男孩与女孩呢？他们小情小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江然也说不出个答案，但她能够确定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不管多早遇到，都会觉得相见恨晚；不管相爱多久，都将遗憾岁短情长。
计程车向前飞驰，城市变成一抹掠影，林立的高楼化为诡谲的雨林。他们沉默地抵肩相靠，在困倦与寂静中萌生出更加亲密的依赖感。
车子拐弯，绕进地段热闹的山亭路。纪池招呼司机把车速降下来，他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间店面，开始介绍：“你能看见吗？那家已经打了烊的琴行——”
话没说完，扭过头却意外看见小姑娘正在抹眼泪。纪池心头一颤，赶紧帮她擦掉：“干嘛呀？怎么还突然哭了呢？”
“我也不知道。”江然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明明一路上都消化的挺好，偏偏在看到一整排霓虹招牌中格外黯淡的琴房后，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哭了。
纪池揽着她，轻声细语地哄。
江然伏在他的耳边抽抽噎噎，不知过了多久，她哽着声音和他耳语：“纪池，你千万不要伤心。我会对你好的，一直一直都对你好。”
大人一直都在告诫小孩，说什么年轻时不要轻易许承诺。但好奇怪，人类恰恰是在年少轻狂的时候，才敢真真正正地把爱全盘托出。
江然就是这样，她此刻年轻且勇敢，她许下承诺，打算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好了。
纪池听完甜蜜又无奈：“宝宝，我不伤心，但是一看到你哭，我就突然有点伤心了。”
他拭去江然眼下的那点潮湿，低语着说着最恳切的承诺：“别哭了好么？我也会一直对你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鱼和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