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雕弦暮偶

10、复建

　　远游的迷途之人啊，你得找回天空中属于你的启明星——Chapter 10

　　家里果然有监控。

　　我硬逼着自己练了一天琴，晚上平睿回家，扫了眼钢琴，问我：“今天练琴了吗？”
　　“嗯。”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黑绒绸布未盖好的琴盖，“在家实在没事做。”

　　平睿身上有馥郁的古龙水香味，他随手扯松领结，在我旁边坐下，说：“实在没事做，就看看书，或者看看电影。不记得前一段时间，一碰钢琴就吐了吗？别逼自己，嗯？”

　　我微微一笑，听话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平睿将下巴放在我肩膀上，从后面环住我，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道：“夏柒，再过几年，等我攒够老婆本，就和我移民出去吧。有几个国家可以同性结婚，咱们领个证，到时候环游世界，过完一个只有彼此的下半生，怎么样？”

　　“好呀。”我满眼信任地回他，“我等你。”

　　* * *

　　练琴是必须要练的。
　　但不能在家中平睿眼皮子底下练得那么顺溜。

　　于是我只能每天下午三点的时候，假装打开琴盖，坐在钢琴前，百无聊赖般信手拨几个音出来——那是门外汉都能听出的艰涩嘈杂，和我往日流畅明快的奏鸣曲天壤之别。

　　不过我却分出一部分心来，在一只手不着调胡按一通的时候，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对着琴键疯狂回忆曲目，在心里模拟出一个小人儿，正在放肆而畅快地将曲子完美弹出。

　　我是在折磨自己，我知道，凭借我对平睿升起的恨意。
　　因为我现在还是有些恶心反胃，一心二用也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我很惊喜地发现，这种打磨，让我注意力逐渐恢复集中，记忆力也在慢慢变强。
　　更重要的是，平睿不再说什么，随我乱弹。

　　或许他在某处看监控的时候，唇边还挂着饶有趣味的笑，又不怎么在意。
　　就像看到那只费劲巴拉，想要爬上沙发却总是后脚踏空的柴犬一般。

　　柴犬已经一岁大了。

　　平睿对它也特别好，事无巨细，狗粮都要吃进口的，总是带它去遛弯散步，甚至带去办公室——所以，这只名为八月的柴犬，不太亲近我。
　　倒是很喜欢平睿。

　　我病情最严重的那几个月，平睿安抚我是不假，但他每天也分出不少时间给八月，有时陪它的时间，比陪我的时间还多。
　　那段时间，我内心甚至对八月有种……扭曲的嫉妒和愤怒，然后更加依赖平睿。

　　现在想起来……
　　我轻笑一声。
　　怕是失心疯了。

　　连条狗的醋都吃。
　　或者说，平睿是故意这么做，让我在对比之下，为了稀薄却唯一的关心照顾，心甘情愿地去争宠，靠近他，依赖他，再“爱”上他。

　　“夏老师笑什么？”伊芙对我问道。
　　我没回答，只是坐在钢琴房的钢琴前，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一口气弹完，酣畅淋漓，一曲终了，我问她：“弹得怎么样？”

　　伊芙应景地鼓起了掌：“很棒，很壮丽，我喜欢结尾的恢弘明亮。不过老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想到了八月。”我说道，“我家那只狗。几点了？”

　　“四点三十五。”伊芙看了眼腕表，“老师还可以再弹十分钟，否则平睿会发现的。”

　　我失笑。
　　这三个月和伊芙熟了不少，同时，平睿也对我愈加放心，甚至在我偶尔提出要和他去学校时，他也多半答应。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只让伊芙帮我一件事——带我去F大的琴房。

　　音乐和钢琴，是我生命之中深植的一部分，它们破损了，被我短暂地抛弃了，在废墟里破烂腐朽，我却不敢触碰它们面对它们。
　　但我必须要把它们重新披在肩上。
　　重新看着它们绚烂夺目。

　　因为这是我的人格，是我璀璨的荣誉和勋章。

　　伊芙当然乐得帮我。她总能使坏，让我来F大的时候，平睿琐事缠身。

　　而且我和她熟悉之后，发现这个少女对平睿口头柔柔和和地称老师，其实没什么尊敬。到了最近，更是“老师”都不屑称呼了。

　　“现在就走吧，我请你支冰淇淋。”我合上琴盖。
　　我发现伊芙特别喜欢吃甜食，糖果几乎不离身。

　　伊芙倒是很捧场：“哇，谢谢老师！”
　　她用卡锁上琴房的门，带我离开学生活动中心，雀跃道：“我要吃香草和巧克力双色球~”

　　“多少球都随便你吃。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事，“平睿说，要用我的名义和他合开一个公司，作为见证，应该是资本投资类公司，你有什么看法吗？”

　　“哦~爱情的见证嘛？类似订婚的那种？”伊芙笑眯眯地打趣我。
　　对于心理创伤未完全过去的人来说，伊芙的话有些伤人刺痛，但我并不介意。
　　因为她眸光澄亮，唇角却是讽刺的笑。

　　她的立场和我相同。

　　我无奈道：“可别寒碜我了，还嫌我不够惨吗？”
　　能够调侃自己，是迈出伤痛的第一步，伊芙好似有些欣慰般歪歪头：“好啦，是我失言了。”

　　她路过一间画室，随手扯了扯各个活动室前都挂着的风铃，说道：“从我掌握的信息来看，倒是能猜到平睿要干什么。”

　　风铃发出悦耳的碰撞声，我问道：“什么？”

　　伊芙言简意赅：“洗钱。”
　　她“哎”道：“夏柒老师无害、体贴、全身心依赖他，不用害怕背叛，不用担心有人插手他的决策，更重要的是，出了事，可以有人顶包哦~”

　　“哦……”我说道，路过画室的玻璃窗时，我微微侧头，看到里面挂的一张仿制油画。
　　《抢劫萨宾妇女》，下面写着这样的名字。

　　重叠其上的，是反光玻璃上，我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