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星辰》九衢尘

22、交谈与仪式

　　莫克里穿行在幽暗的走廊中。
　　两侧墙上每间隔一段镶嵌着燃起幽紫色火焰的壁灯，火光黯淡，散发着浓重的黑暗元素。

　　墙外，热闹的喧嚷声在慢慢朝着魔皇宫的方向汇聚。一墙之隔内，依旧和平日一般冷清寂静。
　　魔龙亲卫的首要职责是护卫陛下，其次是护卫皇宫，热闹从来和他们无关。

　　莫克里心中默默数着这条走过三天的新巡逻路线——
　　前面岔路，从左起第三条拐进去，穿过石林，保持现在的速度，会在途径的第三十七座山石旁看到一同当值的同僚之一；出石林后第一个岔路走最右侧，三百七十二步后第二位同僚会从宫殿转角拐出来……

　　作为新加入亲卫军的新魔，即使只是在最外层巡逻，他也兢兢业业，不允许自己闹出一丁点错漏。

　　快而稳地穿梭在石林中，莫里克一边走一边默数着路过的山石——二十三…二十七…三十五…三十七……嗯？

　　熟悉的山石矗立着，旁边是空荡荡的小道。
　　同僚呢？

　　莫克里警惕瞬间拔高，放轻脚步缓缓靠近。

　　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大长老…躲开…愁死了……”
　　“……占卜…吐血…吓坏魔……”

　　莫克里紧皱的眉头放松下来。
　　他默默往路边靠了靠，在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转过来时，默默行礼：“见过两位殿下。”

　　希蔓条件反射地住了嘴。
　　转头一看，果然又是巡逻的黑龙亲卫。

　　她习惯性要去抓头发，手抬到一半想起侍女们花了很长时间做好的发型，强行改变落点抓了抓脸，苦恼地问：“统领是把所有亲卫的巡逻路线都改成新的了吗？”
　　她和霍尔本来是往广场去，顺便绕点没魔的小路说点不方便外魔听的东西，怎么走几步就能碰见一个巡逻的亲卫？

　　莫克里正要点头，一直沉默的另一位殿下忽然开口，带着一点不确定：“……莫克里？”

　　莫克里停顿了一下。
　　完全没想到只见过一次，霍尔德尔殿下竟然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刚把头点下去，感觉不太对，像是犯懒用一个动作回答两位殿下的问题，显得非常不尊重。
　　他连忙出声补救：“……是，我是莫克里。”
　　停了停，回忆着统领的说法，又回答希蔓的问题：“庆典期间，心城陌生魔大量增多，为防止猎魔团趁机混进来刺杀陛下与诸位魔神，庆典期间将频繁更换新的巡逻路线。”

　　“这肯定是他们统领的原话，一个词都没改。”希蔓对霍尔德尔吐槽，“他可说不出这么官方的话。”

　　……希蔓殿下居然也记得他？还了解他的性格？
　　莫克里满心的受宠若惊，努力控制住表情不变，维持着垂首看地面的恭敬姿态。等到两位殿下的袍角从视线中消失，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向前巡逻。

　　霍尔德尔：“阿维罗呢？”

　　这些天忙的不只是月星二族，魔龙族一样要为陛下的整百庆典筹备。由于一些不方便明说的默契，这些事大多只有霍尔德尔在管。
　　七百年后的阿宝并不了解现在的心城，这些天基本都被放在‘躲懒偷闲’的希蔓身边让她看着。

　　希蔓歪头回忆了一下，露出个略带遗憾的笑：“他说自己认识路，用不着魔带，一个魔自己往广场那边走了……真可惜。”

　　霍尔德尔太了解她了，一看这个表情就开始头痛。
　　“你不要总……欺负他。”

　　回到心城那日，父皇同样没有对凭空冒出来的阿维罗的表现出半点异样，他这个阿姐立刻就上了心。然而正好赶上情魔神陨落的动乱，她不敢去问父皇，只好天天来烦他。
　　霍尔德尔耐不住，透露了一点真相——‘当做后辈对待就好’。

　　希蔓从来不会质疑他。

　　但是身为第一柱魔神的继承者，走到哪里迎接她的都是恭顺和服从，希蔓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不怕她、不敬她、气急了敢和她拍桌子’的魔。
　　——霍尔就算气急了也不会表现出来。
　　加上第一次做‘长辈’的新鲜感，阿维罗就此倒了大霉。

　　希蔓大笑：“但是看他憋屈的不行，不敢真和我动手，更不敢去找你告状的样子，真的特别有意思。”
　　又沉思：“他是真的很怕你啊，宁肯麻烦点绕着圈子躲我……你们也就是在回程的路上待在一起过，回来这大半个月都没见过面吧？你们是不是私下里又达成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共识？”
　　这个‘你们’，指的是魔神皇、霍尔德尔、阿维罗等一众魔。

　　希蔓就是顺嘴一问，并没打算得到回答，自顾自又说起了之前被巡逻的魔龙亲卫打断的谈话。
　　“情魔族那边要派过去的魔，父皇还没定下来吗？”

　　她满面愁容，朝着逆天魔龙柱的方向双手合十做祈求状：“求求了，赶紧把大长老暂时送出心城吧……不然把我轰出去也可以啊。我真的快要被念死了。”

　　搞什么内斗？不想搞！
　　争什么皇位？不想争！
　　离霍尔远一点？我是他阿姐还是您是他阿姐啊！

　　……真是烦死个魔了。

　　身旁的黑发青年眸中闪过笑意，却又飞快被某种沉抑的情绪取代。

　　珀莱尔斯的占卜失败了。
　　他是星魔族这一代继承者中的佼佼者，只论占卜能力，足以比肩星魔族大祭司，仅次于星魔神。他的占卜失败，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答案。

　　联系起先前得知的，父皇的寿命问题……

　　一场席卷全族的暴风正在角落中酝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爆发。
　　它的落点，会是眼前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典吗？

　　“父皇还没有回来？”
　　希蔓耷拉着眼皮，精神不振：“没啊。二长老倒是回来了，很匆忙的样子，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走远了……呃，你没见到他吗？”
　　女子疑惑地抬眼。

　　二长老是支持霍尔的，不待见她很正常。但从陛下身边回来，又急匆匆地往皇宫里跑，不是急着去见霍尔还能是做什么啊？

　　微妙的情绪闪过，还没来得及捕捉到那一丝灵光，夜幕中曳过的星河就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希蔓眼睛一亮，伸手去扯着弟弟的腰封，被对方熟练拦下。
　　她也不在意，手指向夜空：“那是星魔神的马车！父皇应该也回来了，我们快过去吧！”

　　庆典的开场仪式会在魔皇宫外的大型广场上举行。
　　零时准点，月星二位魔神将伴着魔神皇陛下在高台顶层出现。作为魔神皇的继承者，霍尔德尔和希蔓同样有资格接受魔神们的朝拜，却不能与三位魔神并肩的，只能向下一层，仰望魔神皇的背影。

　　他们出发时就已经很晚，走小路又耽搁了不少时间，匆忙赶到时，一直不见他们魔影的魔龙亲卫们脸上都带上了焦急。
　　看到魔，立刻快而不失沉稳的送两位殿下登上了高台。

　　希蔓趁着他们不注意，极快地探头向外看了一眼。

　　——二十多道人形身影站在高台下的广场中央，各自和熟悉的魔神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七十二位魔神及其眷属都拥有幻化成类人形态的能力，平时在各自领地大都保持着最舒适的原型，此刻不需要任何魔强制或提醒，就统统幻化出了最统一的外表。

　　她一眼就看到了游离在魔神群体边缘那个身披厚重披风，显得格格不入的身影。
　　披风上还有没干的血迹，显然阿蒙连衣服都没换就来了。

　　其余魔神不论排位高低，都刻意避开了他的位置。

　　只有黑红长发的女子和他对面站着，身高低了阿蒙一个头，不得不仰着脑袋和他说话，表情又气又无奈。
　　阿蒙背对着高台，希蔓看不清他的神态，但从奥克塔薇的表现，大概也能猜出这位战狂魔神是个什么情况。

　　和阿蒙排位紧挨着的第八柱原力魔神巴巴托斯十分的受同僚欢迎，墨绿色的软帽摘下，露出一头灰蓝色的短发，发尾微卷。

　　原力魔神身边围着四五位魔神，正对面在交谈的那位长发翠绿，侧脸有着树叶的纹路。
　　他一举一动都很是温吞，眉眼看着和巴巴托斯有些相似。

　　希蔓探头看这一眼时，两位魔神的目光正落在后面继承者群体中一个绿发翠眸的少女身上，不知道原力魔神说了些什么，树魔神表情有些无奈，笑容却加深了。

　　魔神们站在最前面。
　　往后空出好长一段距离，是一群气息比魔神们更弱更浮的继承者们，同样也有着各自的小团体。

　　希蔓没能看得更清楚，就被霍尔德尔一把拽了回来。
　　“站好。”
　　“时间快要到了。”

　　他示意一个方向，希蔓侧头看去，星魔族的大祭司和南塔祭司带着几个九阶星魔出现在了广场上。

　　他们是随着星魔神来的，既然出现在这里，那月、星两位魔神应该已经去见父皇了。

　　希蔓连忙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又迅速抚平褶皱的衣摆。

　　第一颗星光在魔皇宫最高点亮起时，高台下的广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魔都被极深的黑暗与寂静吞没。

　　第二颗落在月魔主殿的尖顶上。

　　第三颗的光晕穿透云层落下，晕开一片迷蒙的清光。

　　第四颗、第五颗……

　　一颗颗明亮却柔和的星辰悬挂在深沉的夜空，将缥缈虚幻的光纱铺向心城的每一个角落。

　　随后银辉渐起，悄无声息地与洒落满城的星辉融为一体。
　　在如水的月光中，一轮紫色的弯月徐徐升起，与群星并肩。

　　在星月的注视下，萤灯从城墙四角起，一盏接着一盏，沿着纵横交错的街道，飞快点亮了整座城市！

　　灯火汇聚，映照出魔神们的面容。
　　二十多双不同颜色的眼睛抬起，同时望向广场最高处。

　　这一瞬，仅仅是目光的威慑力，即使封号级猎魔团也难以逃离精神震慑的命运。

　　但从黑暗踏足明光，皇者只予一眼——
　　便令众魔诚服叩首。

　　黑袍之后，两道身影随着魔皇踏上高台。
　　左侧月辉华丽璀璨，眉间月纹熠熠生辉；右侧星光虚幻缥缈，垂首敛目，双手交握。
　　笼罩满城的清光都随着他们的呼吸轻柔地律动。

　　广场上黑压压跪满了魔族。
　　最前的是二十多位从各行省赶来的魔神，其次是魔神们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再往后是心城五族中的九阶族人。

　　这三个群体占据了广场的全部空间，再往后的八阶、七阶魔族，全都是五体投地的姿态。他们放在各行省也是掌权一方的强势存在，在这里却连跪在统治着近前的资格都没有。

　　魔神皇抬了下手，无形气流一路吹拂，将沿途的魔轻柔扶起。
　　他的温和一如既往，仿佛那血溅宫墙、那漫天雷云都不曾存在过。

　　背后，魔皇宫的大门缓缓洞开。

　　庆典不止在宫内举行，但只有魔神们与继承者们，以及九阶的魔族们才有资格踏入这扇门内，参加这场核心圈的大宴。

　　随着魔神皇的动作，夜幕上的星月也发生了变化。

　　这气息……

　　跪拜的魔群中，有几魔敏锐地感觉到了某种细微的变化。
　　魔神们最是谨慎，即使发觉也始终保持着最恭敬的姿态，连最桀骜的阿蒙都没有借着起身的机会抬头看上一眼。

　　继承者中胆大者却不少，借着起身时的动作遮掩，余光小心翼翼地往上一挑——

　　“……”
　　这个魔低下头，动作极小地揉了下眼睛。

　　又看了一眼。

　　“…………”

　　魔神在上！
　　他是精神海突发海啸了吗？

　　不然怎么会连星魔神大人的容貌都出现记忆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