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犹大》么或

7、记忆乱梦

　　“戚燃！你为什么背叛我！我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人！！你就这么对我？！”
　　戚燃缓缓靠在卫生间的窗台上，突然觉得眼前手机屏幕上的字全部都模糊起来。身后的窗户灿烂的盛夏骄阳向他身上投注光芒，戚燃却望着厕所蓝色的隔板，觉得一切都幽冷的吓人。
　　“叛徒啊……”
　　戚燃的手有些抖，空无一人的厕所里似乎每一处都传来了一些人的声音……
　　“他怎么这么阴啊……”
　　“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这人就变态吧？”
　　“你什么时候能像个男孩儿？！你废物吗？！”
　　“别说，他还真像个小娘们呢！”
　　“谁让咱们没那爱好呢……啧啧啧……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儿？”
　　“叛徒……”
　　“娘们……”
　　“废物……”
　　……
　　戚燃闭目，深吸了口气，而后睁开眼，周围环绕的人声顷刻散去，他用微抖的手从校服兜里掏出一根有些褶皱的烟来，轻轻捋了捋，将手中还在亮着屏幕不断蹦着消息的手机关了机放进裤兜，而后掏出一个极细小的打火机来。
　　戚燃将烟叼在嘴里，推开了一间厕所隔间，拉上门，背靠着门板，点燃了那根烟，他动作依旧生涩。那烟带着薄荷气息的略苦味道，在舌尖轮转。那一股子气息滑过气管，流入体内，兜兜转转，原路返回，最后被吐露在空气里。
　　戚燃用指尖拨弄着打火机，时隐时现的火光透过狭小空间里游走的烟气，让他陡然生出一股子烦躁来。突然，戚燃将烟狠狠扔在地上，一脚踢开门，踩过窗台，纵身跃出了窗……
　　楼层极高，所有的窗玻璃都像镜子一样，倒映着炫烂的夏天，风很大，戚燃感觉自己像是一片树叶，不知被刮向何处，心里空洞洞的，慌乱狼狈不堪，仿佛是一种极缓慢的行刑，直至快落地时，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
　　“来，下来。”
　　温和的声音，挺拔的身影，最不想见的人，他身后的影子里，无数看不清的狞笑的人脸……
　　……
　　戚燃猛的从床上坐起身。
　　“又梦见了……”
　　戚燃苦笑了下，捂住脸缓了缓神，片刻，他轻手轻脚的起身拉开了床帘，从枕下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披了件衣服，就叼着烟出了宿舍，小心翼翼关了门后才点燃。
　　戚燃叼着烟，趴在走廊露台的栏杆上，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有些楞楞的望着外头的大雨，有点走神，从那次季棠联系他开始，他就频繁梦见过去，甚至那些记忆的碎片，总在脑海中出现，让他慌乱不堪。
　　“你又做恶梦了？”白鱼走过来，同样叼着烟，和戚燃并立，低声对他说，那声音，对比蚊子也差不离了，语气小心翼翼的，毕竟自己努力了许久，才终于让戚燃开始依赖，敞开了一点心扉。
　　“是我吵醒你了吗。”戚燃没回答，低头用自己的烟头点燃了白鱼的烟，反问道。
　　“我担心。”白鱼轻轻伸出手摸了摸戚燃手臂上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目光里满是担忧。“真的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戚燃茫然的看着白鱼，眸里满是困惑。“一切都好没意思。”
　　“不知道就别想了，以后总会知道的。”白鱼有些不忍地揉了揉戚燃染成烟灰色的略长的头发。“我们都会陪着你，别担心。”
　　“好。”戚燃笑了笑，将烟头从露台抛下去，而后似乎不经意地朝白鱼靠了靠。
　　白鱼的手轻轻抚着戚燃的软发，想着梦西学姐发给自己的、让他劝劝戚燃接受心理干预的短信，犹豫又小心地开口。“要不……你去那个心理咨询室看看？”
　　戚燃想了想自己最近的情况，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去。”
　　走进心理咨询室时，白鱼给了戚燃一根棒棒糖，是不太甜腻的荔枝味。
　　“里头不让抽烟，你拿这个忍忍。”白鱼将棒棒糖塞进他手里，顺手将他衣兜里的烟盒抽走。“别怕啊，要不我在这儿等你？”
　　“白鱼爸爸我自己可以哒，你快去赶作业吧，你那个图不是下午就要交了？”戚燃笑着捶了他一下。“别啰嗦了。”
　　“那你结束了给我打电话，一起吃饭。”白鱼也失笑于自己的慌张，立刻收敛了些，而后拍了拍戚燃的头，叮嘱。
　　“知道啦！”
　　戚燃看着白鱼站在窗旁冲自己挥手的模样，有些恍惚。他定了定神，收敛了笑意，望着门上的门牌。
　　『心理辅导室
　　负责人：李婴』
　　戚燃轻轻吸了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听到回应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来了，坐吧。”男人放下手中正阅读着的书册，抬手扶了下眼镜，对戚燃说道。
　　戚燃看着在沙发那一侧散发着书卷气息的李婴，有些心存戒备和害怕，便挑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老师好，我是戚燃。”戚燃扯出一丝礼貌的微笑，双手放在膝盖上，很乖巧的模样。
　　“不必勉强。”李婴笑了笑，目光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了，却并不让人心冷，反而有一种安慰感。“可以和我聊聊最近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李婴起身，轻轻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而后借机坐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上，自然又不显得太过隔阂疏远。
　　“我不知道。”戚燃喝了口水，防备微微松懈下来，他有些迷茫的模着水杯的边口。“我只是觉得，不大开心而已。”
　　“那……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也记不清了，似乎……很久了。”戚燃望着窗外被雨模糊的玻璃。“总是突然的就这样了，仿佛有什么很痛苦的东西，藏在脑子里了。”
　　是很久了，在记忆能明晰记录一切胡闹的岁月开端，他就已经碰到黑暗的边缘了……
　　“很久了……”戚燃嗫嚅着。
　　似乎在他踏入初中校园的那一刻起，不，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戚燃就感觉到了自己身处在人群中时，那种无时不在的脱离感，像是两极之外的第三个微弱磁极，微微斥离于所有人，看似合群，可心里却会偶尔发觉自己是个异类。但在男孩子们之间，他一直隐藏着这种不甚显眼的疏离，反而用外表更阳光热切的模样，来隐藏自己的冷漠与不可言说的懦弱。
　　这样的日子让戚燃一直以为自己是正常的，直到季棠的出现，让他恍惚中就想要靠近，感觉到的一种安定的吸引力。
　　戚燃仍旧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季棠时的情景……
　　那天，是他刚刚被老师从油画棒的画室，拎去画素描的第一天。戚燃拎着暗绿色的画夹，穿过摆满乱七八糟锥、柱，穿过层层叠叠的暗蓝色布景，跟周围熟悉的人开了一句玩笑，而后安置在一个窗下的座位上，准备画那些奇型怪状的穿插体，一抬眼，一个人的身影撞进了眼睛。
　　那天，是个阴天，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那些各种型状的白色的石膏体格外惹眼。可戚燃莫明就看到那大大的布景后面，有个很高挑的身影正对着一个石膏在看，他正在描画着一个鼻子模型的轮廓，那很清朗的轮廓沐着窗外的暗沉的天色显得有些稀薄，与他身后煞白的大卫隐隐重叠。让戚燃看的有些发楞。
　　而那人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很阳光的模样。而后他转回头去，半伏着身子在画板上，继续轻轻那鼻子上着调子，涂描轮廓。
　　戚燃从未想过，就这一眼，会牵起日后十余年的光阴纠葛。也许一切在他们拿起画笔的时候，似乎就注定了……
　　“你是喜欢他的吗。”李婴轻声说。
　　“喜欢……是什么。”戚燃疑惑的看的李婴，摇了摇头。“那是什么感觉，我不懂。”
　　“其实，你知道的。”李婴温又平静的说着。
　　“……知道……吗。”戚燃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你觉得，自己缺失了什么吗。你好像一直都处于很不安的状态。”李婴的镜片柔和了他眼中尖锐的神色，显得不那么让人感觉到压迫。“而且你的记忆，很零碎，为什么。”
　　“没有……安全感吧。”戚燃身子微微一抖，而后有些自我放弃的轻靠在沙发上，手搭在眼睛上，突然有种想吐露些什么的欲望。“我只是，想要保护我……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但也不想死…………”
　　“你的伤……”李婴看到由他的动作而露出来的结痂的伤口。“你有自残行为。”
　　“……是。”戚燃顿了一下，说道。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戚燃笑了。“我……不知道，但好像会上瘾一样的感觉。”
　　“痛苦吗。”李婴沉吟了一会儿。
　　“我说不出来……但是，我很难受。”戚燃声音有些发涩。
　　“你觉得，是季棠他给你带来的痛苦吗。”李婴忽然问。
　　“……有他，可又不止是他。”戚燃手垂落下来，清淡淡的望着窗外。“我仿佛一直在记得痛苦，我为什么会始终记得痛苦，我……抱歉……”
　　“不是你的错，天性始然，你只是希望多被在乎一点儿。”李婴看着戚燃，语气清清淡淡没有波澜，浅含包容感。“你只是在，渴望被爱。”
　　戚燃他努力想和其他人一样开朗生活，却不知何处出了差错，哪里都无法融合，也许很久之前，这个差错就已经产生了。随着时光流逝，曾经极为细微的偏差已经渐渐变成了一道沟壑。他的敏感加深着他的无力和失措，还有那些记忆碎片，扯着自己的皮肉，难以愈合。
　　……
　　戚燃走出心理室的时候，心里泛涩，他走到窗边缓了缓，从兜里掏出那糖来，拆了包装叼着，冷静的看着胸口飞出了一只黑色蝴蝶，又看着它遁入墙中。是幻觉，戚燃紧紧闭了闭眼睛，睁开后恢复了如常的温暖模样。他拎起立在墙边的伞，抖了抖，转身离开，他也许不会再来了。
　　戚燃走在学校长长的甬路边，看着持伞的那只手的手腕上的伤口沾染了雨水后，上面的薄痂有些微微发炎犯红。戚燃就突然有一种想把它扯开的暴躁冲动，但最后，他只是把手中的棒棒糖摔进了垃圾桶。手，因为这股子没由来的气有些发抖。平静了一会儿，戚燃翻出手机来，播通了白鱼的号码。
　　“燃子，结束了吗，过来水吧这儿吧。”白鱼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戚燃张了张嘴，却犹豫了，满腔渴望诉说的委屈像是被水彻底淋熄的火。何必让人知道呢，戚燃心中发涩的想着。片刻，他就将翻涌的负面情绪忍了下去。
　　“好，这就来了，帮我要一杯柠檬芦荟。”
　　声音轻快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