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犹大》么或

27、少爱则久

　　戚燃被白鱼带回来没多久，就发起高烧来，给白鱼吓了一跳，想带他去医院，戚燃却执拗地不愿出去，白鱼知道他不愿去医院，只能让白素给他打了针退烧，而后喂了白粥、把他给包成了个春卷待他发汗去病气。
　　戚燃迷糊地缩在暖和的被子里，睁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守在眼前的人是谁，随即就伸出纤细的手，小脸委屈屈的，本想摸着白鱼的手牵着，可白鱼还在为他处理被雨水淋得发炎的伤口，他便只能瘪了瘪嘴，退而求其次抓住白鱼衣服上的一角，摩挲着不愿放，惹得白鱼心里又是止不住得酸涩。
　　“我在呢，睡吧。”
　　戚燃昏沉中应了，可却没什么困意。今天在王梦西那儿回忆出的东西，此时翻腾在他空空的脑子里，许多人的脸在戚燃脑中重叠着，让他看着过往的那些日子在脑子里闯荡扭曲，那是他压抑在极深处的落魄，岁月里的温暖和冷漠交织着，让他有些顾忌的失了自己。
　　戚燃知道自己不清醒的时候，父亲无数次打电话过来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家，但都被江野和白鱼说一起去附近旅游而敷衍过去。
　　等戚燃终于可以接电话的时候，戚父再打过来，就是不断催他回家，要不就让他旅游回来找兼职，别成天游手好闲，没个正事，也要记得学习，别以为上了大学就松劲儿了。戚母则是从中和稀泥，一直让戚燃体谅父母用心，让他别气自己父亲，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他们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一旁听着的白鱼有些不舒服，因为除了每年的学费，其他的生活费几乎都是戚燃画纹身稿自己赚的，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在每次戚父挂了电话后，默默亲了亲他，安抚他的情绪。
　　戚燃闭着眼睛缩进白鱼怀里，想着自己曾经的生活。
　　他的家教严苛，也是上学后，戚燃才觉出一个道理，一旦什么东西有了排名，就会出现虚荣和攀比，他，便是如此了。成绩单上的名次，会押着大人的期盼和希冀，自从经历了第一次考试后，学习，就成了饭桌上最经常的话题。
　　“我是课本和成绩单堆砌起来的人吗？”戚燃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
　　戚燃知道父母很爱自己，也能在生活中找到许多他们疼爱自己的证据，可是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去怀疑。
　　戚燃还记得父亲牵着他的手一直送他到班级门口的样子，那是他在戚燃整个年幼岁月唯一一次送他上学，也还记得偶尔大雨，爷爷也会来接过他几次，记得母亲早上离开时留下的早饭，记得过年父母回家时带得礼物，记得自己不过分的要求他们都一并答应，记得他们曾对自己那样的温和与亲近……戚燃记得所有的温情。
　　可戚燃也记得大多数时间就只有自己穿过等在门口的其他同学，一个人来回在道上穿行。记得自己暴雨时一个人在家有多害怕，记得自己被驱逐在班里小伙伴们之外的失落，记得自己总是不勇敢，不合群。记得自己就连挨欺负了，母亲也只是会让自己给老师道歉添了麻烦的烦躁眼神，记得自己因为一点小事抱怨而被嫌烦人，记得明明是他们说得相信自己，最后却从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到了最后，相敬如宾。
　　画室成了戚燃最后一片可以放松的地方，在画室里，他的眼里只充斥着简单的色彩，不用思索其他的烦心的一切，在那里，他还遇见了那时还如阳光般温暧的季棠。他是第一个不问理由就站在戚燃这边的人，为他打过架，挡过酒，送过最可爱的生日礼物，为他真真切切的担过心，着过急，发过愁。还有戚燃的第一次玩球，第一次拼酒，第一次动心，第一次想到以后……都和他有关，戚燃为他付过最真的心，做过最傻的事，最后也闹得毫不保留。
　　戚燃记忆混乱而琐碎，时间线乱七八糟的，脑海中的记忆片刻便到了初中去，小时的阴影，让他不愿接触他人，性格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糟糕孤僻。戚燃望着自己年幼的眼睛，那眸子睁得大大的，空洞洞的，没有生气。
　　戚燃记得父亲把自己拉进怀里，说着关于跳级的事……
　　“我们燃燃学习这样好，少读一年也没关系。”父亲捏了捏他的脸。“燃燃，你愿意吗，你可以跟上的是不是？”
　　“小燃还小，要不还是别了吧……”母亲似乎要阻止，可是却被父亲打断。
　　“现在很多孩子都跳级的，你看看他姐宋溪不也是，我们小燃也可以……”
　　“女孩和男孩不一样，女孩会成熟的早些……”母亲还想争取。
　　“你知道什么。”父亲冲母亲摇头，而后看向戚燃。“燃燃，你说，你愿不愿意。”
　　戚燃看着父亲殷切的眼神，还有用力握着自己的手掌，母亲的担忧的目光就被那股子力道模糊掉，他慌的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匆忙的点头认同。而后他像是个被揠长的幼苗，转眼间就被扔在了陌生人之中，惊惶的像个猫似的，幸好的是，他被王梦西纳入了羽翼之中，季棠也同一所初中，这让戚燃有了些许安心，可不幸的是，另一重噩梦也拉开了帷幕。
　　班里的数学老师又是个补课至上的人物，戚燃不懂应该给这数学老师送礼，或是去老师那儿补课的规则，只能楞楞的在课堂上啃着课本，可这种徒劳止不住下滑的成绩。父母的责备和失望，让戚燃心中又一次陷入了惊惶的自我怀疑，他不敢对父母说起自己的遭遇，也不敢在向来要强的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困境，他厌烦每日的谈话都是成绩，聊天都是学习，他真切切的生活，他们从未问及……
　　那时，他们的失望让戚燃觉得，他连泡在药水里的标本都不如，便更不敢说自己什么事了，免得被当作自己不努力的借口，或被当作狡辩而被斥责。
　　戚燃意识中病态极端的因子从最初就埋藏下来了，现在可能依旧存在。戚燃有时候想，自己可能会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有时候明明大家都没有忽视他，但他仍旧想要多一点，更多一点的关心。有时候他人有意或无意的一句话戚燃就会想很久很久。
　　戚燃不敢跟人说，不敢再跟别人说他的诉求，他的家人有没有耐心去照顾他敏感的神经。戚燃害怕嘲笑，害怕被拒绝，更害怕他人失望的眼神，戚燃甚至有时候别人的玩笑他都会担心他们是不是讨厌他，像是个神经暴露在皮表的病人，心事像毒一样在他心底累积，让他疲惫的像是久行未歇的旅人。他开始朝着另一极端飞奔而去，话唠，多疑，白日人前阳光开心，无人时却归于死寂，像披了一张画皮。
　　戚燃想得到关心，可却透露不出任何一点动静，他脑袋中不断回想着那些郁结，和周围人看见自己可惜的表情，那是他第一次动手，刀片划过的感觉凉凉的，血流出来也失了温，浓稠的像是暗红色的蜂蜜。
　　再之后，他与数学老师当堂吵翻了，转学留级，日子仍旧让他过得堕落，甚至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所顾忌，他坐在课桌上喝过酒，在树荫下抽烟，日子浑浑噩噩，就差忘了姓名……身边很多东西都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想起的时候却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慢慢难受。世间苦涩，不过是，得不到，已失去。譬如曾经还阳光的季棠，譬如他想从家里得到的安慰和耐心，譬如，他曾想过要很努力的去争取热爱的东西。
　　可到了最后，失望至极。他便什么都不喜欢，什么东西都会喜新厌旧，总是觉得哪里像是空了一块，从很早很早以前，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多年，没有修补它的东西。甚至怕影响别人，怕让林虞人他们担心，怕被不喜自己的人攻击，他连话都不知道找谁说起……
　　戚燃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时只觉得自己会永远一直这样下去。什么都不怎么喜欢，什么都不太在乎，什么都能去舍弃，什么都抛弃的下去。视若珍宝的东西，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后，也渐渐开始弃如敝履。
　　“那我就是喜新厌旧的人吗。还是人总会这样变化。”
　　戚燃忽然恐惧这样的自己，自己有一天也会不再喜欢白鱼吗，或者，不再被白鱼喜欢了？大抵所有人都是如此吗，走走就会散了？他睁开眼，转头望去，白鱼正轻轻的拍哄着自己，目光里沉甸甸地，仿佛会把自己溺死了。
　　“哥……”戚燃轻轻倚靠在白鱼的怀里，小声唤着。
　　“还有哪里难受吗？”白鱼把他卷得更严实些了。
　　想让他少一点爱自己，久一点爱自己……戚燃在心中低语，思虑了良久，戚燃还是没有说起这句，只是轻轻向白鱼靠近。
　　“你听，雨停了。”戚燃拉着白鱼的衣角偷偷蹭入他怀里，头缩在被子中，良久才传出了一句含混的小奶音。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白鱼将卷成春卷的戚燃裏在怀里，下巴搭在他头顶，而后顺着戚燃的目光望过去。
　　透过薄纱窗帘模糊又透亮的温黄黄的月色，偷偷探进了房间里，将两个人的身影笼在了一起，时间都仿佛停滞在了那里。白鱼身上的茶香气缓缓萦绕着他，戚燃瞬间感觉翻腾了一天的心绪被那抹柔亮和这抹暗香安慰的平复了许多。
　　『泪水流出来了，
　　难过的就都会好了。』
　　这句忽然映进了戚燃心里。戚燃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被困意缓缓地吞了个干净，让他沉入了梦境里。打算给白鱼的礼物，明天再给他惊喜罢。戚燃睡熟了，嘴角还含着笑意。
　　白鱼用嘴唇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见已出了细汗也不再高热这才安了心，闭上眼睛准备睡去，不远处，他的手机亮了一下，又灭了下去。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当年你们俩个曾是旧识的事？”
　　发信者，是沈欢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