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犹大》么或

14、浮生梦游

　　等戚燃回到宿舍时才发觉，这周赶上小长假，其他人都回了家，宿舍只留下了白鱼、周饶和戚燃几个人留在学校。周饶又夜不归宿，不知道哪里玩去了。这让戚燃不由得轻轻松了口气，他现在的心里很乱，又觉得很累，不想应付别人，也不想与任何人再做过多的解释了。
　　白鱼也没有打扰他，让他安安静静的得以休息……
　　可直至深夜时，戚燃仍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身体的困倦让他心情有些暴躁，可他也不想再吃药了。心里头许多东西纷杂地纠缠在一起，让戚燃本就有些晕眩的脑袋更像是一团浆糊，加深了他的无力无疲惫。恍惚间，戚燃好像听见了楼下有藏族的学生在醉酒高歌，有着藏民族特有的豪爽，嘹亮的、悠远浩荡的嗓音，将歌声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朋友一生一起走……”
　　不知为何，戚燃从歌声里听到了难以名状的难过，是啊，最近毕业季，大家都在离别，认真的告别朋友，告别故旧，不像自己，每次都兵荒马乱……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关于季棠，关于蜀繁，关于许多。戚燃脑子中这个念头突然闪过，当初断的绝然混乱，有没有可能真的是自己错了？戚燃越想越慌乱，他们都对自己那样好过，会不会，是自己错了？我会不会后悔，我做错了吗？是我错了吗……
　　“白鱼，你睡了吗……”戚燃从床帘里探出小脑袋，小小声的呼唤着，但是没有人应声。
　　大概是睡了吧，这么晚了。戚燃默默想着，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断的深呼吸……良久，戚燃伸出了手，轻轻戴上耳机，点开了自己的电台，他心里难受，也许吐露出来会好很多吧……戚燃这样想着，他慢慢起身去了走廊尽头的天台，伸出手指，轻轻点开了语音直播，压低了嗓音……
　　“当有一个人，参与你的生命近乎……十几年的时间，那我将他们的联系斩断之后，我的念念不忘，是不是就不应该是懦弱的表现……”
　　戚燃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极为不确定的迟疑。
　　“就算……就算是说了决绝的话，就算下了狠心想要将它忘掉，可是看到零星与他们有关的物件，记忆就像决堤的河口一般……我怎么做才能忘掉”
　　戚燃回想着那些日子，眼前一片模糊。
　　“到底该怎么忘记啊……十几年的陪伴，都不是假的，那些好也不是我自欺欺人的假象吧……时不时想起他们来的时候，我……那种心情……太复杂了，无法表达出来，我控制的住自己不去主动联系……可我还会想要去打听……去试探……
　　我恐惧见到他们，可我又期盼见到他们，虽然我知道若是看见他了，我也会转身避开……我这样子真的……真的好贱好烦人啊……但是我面对他们就是想要避开……季棠今天说喜欢我了，说了好多遍啊……可我并没有开心，我感觉到的只是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恐惧……那句话就像一把刀刃握在我手心，然后就那样顺着我的皮肉剖开了我，刺穿了我曾经所有的付出和为他做的傻事、丑事……甚至，会让我不断想起周喆，想起姐姐来……
　　我不想在一遍一遍的复习那样难堪的自己了，所以我终于对他们将那句不再联系说出了口，感觉我全部力气都用光了。所有熟悉姐姐与我的旧人，终于都留在过去了，可我为什么还没解脱。
　　我知道我这就是一种咬牙死撑，永远不低头，我也知道，我这性格会注定看着很多人、很多事离我而去，可是毕竟有些事，有些人，挽回了也不可能恢复如初，我永远都知道那一道痕迹下面隐藏的鲜血淋漓。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块橡皮擦会是多么好，这样啊，一切的不好都会□□干净净的遗忘掉，而后又可以毫无嫌隙的继续相互陪伴。
　　可是不能阿，人是一种受了伤就会长记性的动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份恐惧不管如何释怀都会永远存在。
　　我和季棠、蜀繁，是很相像的人，相像的几乎有点透进骨子里头，幼稚，倔强，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可是我却比他们更早知道中间存在的灰色地带，知道了虚伪和敷衍。
　　这世上，人心太过复杂，其实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是，每个人都想要更多更多，我也是。
　　十几年的时光，彼此没有告别的决绝断裂，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两个人都会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彼此拔河，和相互防备的博弈。我害怕，另一边若是松手了，我会疼，疼是很可怕的，认输在我这里，不存在。
　　为什么总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难受，凭什么只有我疼的厉害……我好疼啊……』
　　戚燃的话越说越混乱……越说越哽咽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痛哭，努力的忍耐，让戚燃有些窒息，耳畔轰鸣，眼前模糊。戚燃突然想起，他之前很想告诉季棠、告诉蜀繁的那几句……
　　“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我都没有记恨你们，
　　少年时你们闯进我生命，
　　而后的时日，似乎每天都发光。
　　我只是不愿面对，那些时光变成了我们之间最难堪的模样。
　　我不怨恨，可我也不想原谅……”
　　戚燃哭的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的发抖，但他突然听到了走廊其他宿舍开门的声音，他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关了直播，怕被人发现一样轻手轻脚地快速回到了宿舍，蜷缩进了被子中，不敢哭出声，生怕惊醒不远处安睡的那个人。黑暗中，似乎一切都没了生息，忽然戚燃的床帘被掀开，狭窄的床上因又承担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发出了吱嘎的声响，下一秒，戚燃就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我的戚燃崽崽受委屈了……”白鱼有些哑的嗓音传过来，他在宿舍听到了所有，戚燃压抑的细弱哭声让他喉间哽塞，平静了许久才压制下胸口汹涌的疼痛。“以后会好的，以后都会好的……”
　　戚燃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眼神像是终于找到了家，戚燃第一次有了想要哭诉的欲望，可是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不知从何说起，那些委屈难以名状，像是一个纠缠凌乱的毛线团，这让戚燃急躁不安，他就像个急于说话的哑巴，焦急的困在白鱼的目光中，眼神中似乎溢满了惊惶的求救。
　　“不用讲了……不必讲了。”白鱼艰涩的开口，将戚燃重新抱在怀中。
　　戚燃滚烫的眼泪，洇透衣服，湿了他的胸膛，可白鱼觉得那些泪水仿佛能穿透肌理，灼伤血管，最后会硬生生烫入骨头，那种酸涩的让白鱼将戚燃更紧地相拥。
　　“……好累……”
　　戚燃伸出手，虚虚地抓住白鱼的衣服，仿佛力气随着泪水完完全全的从他身体里抽空，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迷茫的虚无中。他蜷了蜷身子，依赖地缩进白鱼的怀中，眼睛一下一下闪烁着，眨得极为缓慢和疲倦。
　　“睡吧……”
　　白鱼扯过被子，将两个人裹紧，手放在戚燃的脊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荡漾在戚燃身周的清淡茶香，让戚燃想起了小时候在老人怀中、那为自己驱蚊纳凉的蒲扇，那种极为淡泊的安全感。戚燃不自觉地轻轻用头顶蹭了蹭白鱼的下巴，而后缓慢地寻找着睡意。
　　白鱼察觉了他的动作，抚顺着他的脊背，轻声哼起了戚燃喜欢的《Jeg vet》
　　“Men jeg vil hre noen si at ogs dette，
　　可我仍期待能有人宽慰我，
　　Det skal g over，
　　往事已尽，
　　Det skal g over，
　　早该忘却，
　　Og jeg har sett alt dette fr jeg vet hvordan det gr，
　　至少在美好消逝之前我已体会过，
　　Det gr snn som det gjr nr man er redd det man ikke forstr，
　　顺其自然吧别再畏惧猜不透的事情，
　　Men jeg vil hre noen si at ogs dette，
　　可我仍希望你会告诉我，
　　Det skal g over，
　　往事如烟，
　　Det skal g over，
　　随风而去，
　　Jeg vet, jeg vet, jeg vet, jeg vet at en dag，
　　我深知就在不久的将来，
　　Om vi fortsatt husker s er det bare vagt，
　　你我会开始忘却世事也将模糊不清，
　　Men jeg vil hre noen si at ogs dette，
　　可我依然祈祷能听到你说，
　　Det skal g over，
　　万事皆会过去，
　　Det skal g over，
　　温暖还会继续。 ”
　　戚燃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缓缓地合上，熟睡了过去，白鱼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只听得见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白鱼轻轻吻了吻戚燃的发顶，拍抚他脊背的动作也越来越小，最后停留在他的脊骨上。
　　白鱼还没有睡意，他在想着季棠那个人，所有有关季棠的一切，都在于戚燃的只字片语，白鱼总觉得，戚燃下意识里，在用这一个季棠，抵挡着那些过去岁月里的所有人。
　　今天戚燃情绪在听闻他要来时如此激烈，可明明当初在奶茶店，戚燃能很平静地将季棠应付过去的。季棠，似乎总是在语气中责怪着戚燃对他的不相信，这是不是，戚燃崩溃的原因？
　　这让白鱼想起了《无问西东》中的那一句：“你怪他对你不真实，可你给他真实的力量了吗。”
　　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周饶给了他可以和戚燃独处、让戚燃全心依赖他的一夜，虽然周饶离开宿舍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
　　“我只给你这一夜。”周饶完全没有平时玩笑不恭的模样，他是真的将戚燃当做了自己的弟弟。“你这个人，本性真的有点可怕。”
　　“你妨碍不了我。”白鱼也不负温和。
　　不过，有更多人关心着戚燃，更好，不是吗。自己也该去找一下王梦西了，白鱼这样想着，便结束了这无端的思虑。
　　……
　　戚燃难得的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书楼，抱着猫缩在门前的长椅上，缓慢地消磨着时光，午后的太阳懒洋洋的，自己在天空下熟睡时，似是拥抱了满怀的日光。
　　满怀的日光呵，戚燃满足地微笑起来，像只吃饱的猫，躺椅吱呀呀地来回摇晃，仿佛会就这样到岁月尽头，长街上的老人挑着凉糕担子轻缓缓地穿过巷口，悠长的吆喝声似乎能传到每家的门口，远处公路上的洒水车播放着欢快的儿歌，慢悠悠地路过小书楼的背后，水声哗啦啦地跟在它左右。一瞬间，似乎整个城镇都安逸了，似乎所有都沉浸在这样的午后。
　　安心的，寂静的，似乎一切都不再是烦忧，都不必再消愁，现实中纷乱的过往在记忆里风云搅雨，在这时，却恍如一场旷日持久的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