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应该要哭的 ...
-
如果这世间的温暖是有限供应的产品,那么,请将它留给孩子和垂暮的老人。
——
一直到第二天的上午,卷成一团睡在衣柜里的星慈在一片轰隆隆的突突声醒来,轻轻推开了衣柜的门,屋里空荡荡,她循着门外的吵闹声将脑袋朝门口探了探。
一辆卡车停在了门前,卡车上下来数人,个个接近超级玛丽的搬砖打扮,不由分说地扛梯子的扛梯子,拖水管的拖水管,开始了劳动。
星慈先开始趴在门框的里侧,斜斜垂着一头长发,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而后才走了出来,因在房中太久,几乎被这晨时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用手稍挡了些才眯眼看去,那突突的机器一端的水管接进海里,随着响彻的发动机声,两名工人抬着机器另一端的水管便对着木屋冲洗了起来。
漫天的水花泼溅了满屋、满地,含着颜料的缤纷颜色在阳光下四散开来,将木屋门前的地面染得斑斓,光是水冲并不能去掉那些涂在木上的颜色,几人已爬上了梯子,效率很快地动用了刷子……晨时的木屋骤然陷入了一片繁乱、忙碌之中。
“什么鬼?”
星慈往外退了几步,瞪着透亮的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偶有带着颜料的水渍溅到身上也不管不问,一直到那辆深灰色的跑车停在了身后,回头正看到从车上走下的男人,才反应过来似的慌慌张张又要往屋里逃去,无奈撞上一名工人,往后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刚将爬起身还未及逃走时,后颈脖已经被人攥在了手里……
脖颈处的凉,凉遍了全身,星慈被迫着转身时,神情是恐慌的,一双瞠着的透亮眼睛随时都能潋出水来。
“你还想逃进我的屋里?”元修涅低头俯视着她,目光沉冷,无一丝温度。
星慈在他的手里,微微颤抖,她嘴里发出怯弱如蚊虫的呜呜哭腔,只是被那抽水机器的声响淹没了,元修涅只看到她那眼眶里的泪珠无声地在打转……天真、软弱、让人厌恶。
“鳄鱼的眼泪……”
元修涅漠然地自她脸上收回眼光,一只手提着她的后脖,将她带至离小木屋超过两百米的海边,脱手将她扔在了地上,“从哪来,滚回哪去!”说完,再懒得理会,转身朝木屋走去。
星慈坐在沙地上抽泣着,有浪花卷了过来,打湿了她的一只脚,而后又退去……像是冷蔑的调戏。
她将脚缩了缩藏在了裙下,委屈,无助……
有工人朝她看了眼,只当女人被男人抛弃,摇摇头笑笑继续冲洗、擦拭墙上那些彩色斑斓的涂鸦。
木屋里,元修涅面无表情地站在仓房一堆鲜亮的物品面前……贴满五颜六色的台子,饰了钻的台灯,挂满了折纸的房梁,还有那一堆白的、粉的、红的衣裙……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心绪油然而生,兴许是烦乱,而这一切最终都止于平静漠然的眼底。
半响之后,忽而哐当一声,一张台子从屋里被扔了出来,裂开在地面上,惹得外面正在干活的工人们怔然顿了手里的活,面面相觑。
而后是一盏台灯,一条粉色的毯,还有一些女孩的饰物,尽数被丢了出来……
顷刻间,门口堆了个琳琅满目,各种鲜艳色彩的东西,和那些被丢弃的饰物在阳光下闪着灼眼的光芒。
元修涅看着一时间变得空荡荡的屋子,仿佛有很多烦躁的情绪自心中一抽而空,清静了……
坐在海边的星慈抽泣了一会儿,便觉得饿了,又饿又累,左右前后地看了看,木屋前,被丢掉的饰物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远远瞥见那条粉色的毯子,便起身走过去捡了起来,又看到毯子下的猫头闹钟,顺道也捡了起来,一手抱着猫头,一手拎着毯子,沿着海边走了一段,回头看了看木屋,最终寻了块大石头的地方,将猫头脑钟放了上去,而后抱着毯子靠在石头旁,不知呆坐了多久,忽觉眼眶酸涩,不知不觉竟闭眼靠在那睡了。
正午的阳光格外的刺眼,海边也开始熏热起来,闭眼睡着的星慈也能隐约感觉到那刺目的光线,耀得自己无处可藏,朦胧中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挡在了身前,“小舞……”有人唤她,声音温暖,她努力地抬眼看去,逆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
“哥哥……”
她呢喃着睁开眼时,眼前是高斯先生温和的面容,她坐起身来,愣着看了看高斯先生,又揉了揉眼,四顾看了圈,试图找寻梦里的身影。
她的脸被正午的阳光灼得通红,几缕汗湿的头发贴在额间,白色素花的裙边因被海水打湿沾满了沙子,看着可怜。
“小慈,在找什么?”高斯先生弯着腰,温声慈爱地问她。
“我好像看到……一个哥哥……”星慈一边奇怪地想,一边答。
“是做梦了吧?快起来,这里太晒了。”高斯先生略显费力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高斯先生因为担心星慈,尽管身体不适,也不顾医生、护士的阻拦,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从医院到这小木屋附近,不到两公里的路程,他却是走得极累,实在气虚腿软时,便只好靠在一处稍稍喘气、休息,如此一路走走停停,才到了这里。
他料想得没错,她还是被他赶了出来……
木屋就在那,高斯先生却只能带着星慈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高斯先生,我们不回木屋吗?”星慈抱着毯子和猫头闹钟,跟在高斯先生身旁,疑惑地问。
高斯先生微微一笑,“暂时不回,我从医院里跑出来了,现在必须回去,否则医生要不高兴的,护士小姐生了气,打起针来要疼的。”
星慈听后,竟抿唇呵呵地笑了起来,“高斯先生,你可真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
分明已经凄惨至极,狼狈不堪,可孩子的开心,真的就这么简单,一点点的关注和一点点的温暖,她便笑了,且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
……
医院的饭菜虽少油少盐,星慈坐在那,似乎吃得极香。
而高斯先生看着这样的星慈,心中繁复,他一生性子古怪,除了拨弄自己那些道具和小玩意儿,与人来往,淡泊缘浅。与这孩子一年多的相依为命,实则更多的是这个孩子给自己所剩不多的余生带来温暖和陪伴,现下,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复一日,他不知道自己走后,她的未来会怎样?而他也看不到了……
正忧思着,忽而又是一阵心悸,高斯先生捂着沉痛的胸口朝床后靠了下去,全身冒了冷汗,他按下了病床上头的呼叫铃……
一名护士进来走近病床的时候,星慈抬头看向高斯先生。
护士给他带了氧气罩,他费力地呼吸着,脸色苍白,嘴唇也是白的。
又有一名医生过来,对高斯先生进行了一番查看、问话。
高斯先生只点头或摇头。
星慈的双手撑在高斯先生的床边,很近地观察着高斯先生,低声地问:“高斯先生,你会死吗?”她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神秘的悄悄话。
高斯先生看着星慈,眼睛眨了几下,没有说话,他想点头,可是他又觉得这个答案太过直接,他还需要想一想怎么去跟这样一个孩子解释关于死亡这件事,她是一个太过懂事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此时,房门被推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星慈抬头朝门口看去,瞪大了幽圆的眼,身子往后缩了缩,几步退至角落里。
元修涅站在病床旁,看着带着氧气罩的高斯先生,旁边有张空着的椅,他却只站着,眼睫下的平静犹如一潭死湖的水。
“你怎么样了?”
好像是关心的话,他问得声色沉静,高斯先生看着他,半响没有回应,之后才缓慢地、费力地抬手去摘面上的氧气罩。
元修涅知他有话要说,伸手过去替他将那东西摘了下来。
“元先生,拜托你一件事……”高斯先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用的是作为一个垂暮长者哀求的口吻,元修涅对畏畏缩缩在墙角的人看了眼,她看着他的眼神一如巷子里浑身脏兮兮、被顽劣孩童欺凌的流浪白猫。
“……这个孩子,至少……别让她被人欺负……”
高斯先生话音微颤,呼吸薄弱,脸色愈发苍白了,一只手捂上胸口,似是忍着身体里的痛楚。
元修涅微微俯身,伸手过去将那氧气罩重新替他带上,他没有回应高斯先生的请求,只垂眸静静看他,没有任何的情绪。
高斯先生略觉疲倦地闭了闭眼,而后朝星慈伸出一只手,星慈慢慢走近,将手递了过去,高斯先生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他的手心异常的温暖,甚至带着些灼热。
星慈想:高斯先生有着一双会魔法的手啊,所以他的手心是热的,里面像是藏了会发光的物体。
高斯先生看起来很平静,朝她浅浅笑着,而后带着微弱的呼吸,睡了。
病房里静悄悄,元修涅朝门口走去,他的脚步很轻,轻到整个病房只听到一声门把手“咔啦”拧开的声音。
一直到一阵“嘀——”的刺耳长音划破了寂静,门倏尔被人从外大力地撞开,元修涅扶着门,怔然立在门口,看着屏上呈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紧握的手心,缓缓又松开了……
医生、护士匆匆进来,围到了病床边,查看之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按压、敲打……互相摇了头。
星慈被推挤到一旁,又呆呆地站了过来,好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却仍觉得陌生,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害怕,也有些茫然的困惑。
旁边元修涅平静的声音说:“他死了,这个时候你应该要哭的,你怎么又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