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海上》高轩雾褪

2、第二章

　　清晨，宋音早早醒了。看父亲还呼呼睡着，心里嘀咕：你留下个烂摊子还得我来收拾啊。
　　他边走着边发愁还钱的事。
　　到了别墅，他看见女主人正拿着一幅画往墙上挂，见他来了，郑慧朝他微微一笑，让他直接去二楼就行。说完便转过头去，看着那幅画发呆。
　　这画奇怪的很，画面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照普通人来说就是乱七八糟一大片，黑乎乎的令人压抑。但抽象画嘛，大可按照大师套路来，别人看不懂你的目的就达到了。谁也不知道你是真高尚还是附庸风雅呢。
　　宋音径直走上二楼，见中间的房间门紧闭着。他走向钢琴房，看到郑舒儿正坐在琴凳上，用手边抚摸着琴键，边弹出几个简单的音符。
　　宋音脸上挂起“虚伪”的微笑，那像极了一个小时候最讨厌的老师微笑，宋音一想到就心里泛恶心，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为了生计也是这样。
　　也许人家当初还不想对你笑呢。
　　“你好啊，郑舒儿。学习愉快。”
　　“老师好。”郑舒儿站起身来，把琴凳往外拉，自己坐在了旁边。
　　“你有基础吗？没有的话我们从最基本的开始，首先……”
　　宋音没给郑舒儿回答的机会，直接从开头讲起。郑舒儿也安静地听着。
　　“我以为以这个条件，你会从很小开始学起的。”两人闲聊道。
　　“没人管我的，是我想拉自己一把，找点事做。”郑舒儿一如既往得平静。
　　宋音的感觉自己好像触犯到了对方的什么禁忌，就没往下问。但从这些话以及郑舒儿这小孩的性格来看，这家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平浪静。
　　但自己家不也是像被风浪冲击后的一片废墟了吗，又没有你们那么有钱。宋音又想起了赌债，一声长叹。
　　“好，今天的课结束了，明天见。”宋音穿上外套和郑舒儿一起下了楼，他注意到二楼中间的房间门打开了，瞥见里面好像一个大号画室的样子，浓烈的油彩味儿幽幽传了出来。
　　下了楼，他们见女主人正跟什么人打电话，还挺激烈的样子，郑慧语气也有些愠怒，宋音怕惹一身脏，很快离开了。
　　回到家，往床上一躺，一些诡异的思绪钻进宋音的脑子里：他总觉得那个画室怪怪的，还有郑舒儿的话……
　　想着想着，他就意识到自己还有一大堆烂摊子，操心别人的事根本没什么用。
　　宋音开始打电话，他想这次可要慎重，借钱的事啊，别搞得钱没借到惹一肚子气。
　　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齐洋，这小子的爹从前跟宋音爸是好友，两人从小但是富家公子哥儿，但风水轮流转，这原来齐家还是宋家“小弟”，宋家出事后都高攀不上人家齐家了。
　　“齐洋，最近怎么样啊？”
　　“我很好，你呢，家教当得顺利吗。”
　　“挺好的，跟你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那个……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爸他……”
　　“好。”
　　“你还没问多少呢”
　　“你问我借多少都行。”
　　宋音瞬间感动得“泪流满面”，如果齐洋在他面前说不定就“以头抢地”了。
　　他把他爸的事跟齐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齐洋默默地听他说完，说了一句：“我一会就把钱打到你卡上。”
　　“谢谢你，齐洋，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宋音心里突然一阵酸涩。
　　“我会帮你的。”齐洋安慰道。
　　挂了电话，宋音感觉一阵放松，也庆幸借钱首战告捷。但马上又是那种熟悉的悲伤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内心。
　　我应该是一无所有了吧。
　　“大男人的，才多点事，日子还得过，况且这近渴不是解决了吗。”他开始嘲笑自己。
　　还了钱，宋音感觉身上一阵轻松。但又想到借钱时因为太激动甚至没跟齐洋商量还钱期限。这种事打电话问也太尴尬了，宋音于是在微信上和齐洋商量。但齐洋又是只回了一条消息：不着急，你有钱再还。
　　宋音想，你这么说，这钱可能就打水漂了，我怎么赚？要是靠当家教可能得干个几十年吧……
　　他从前有光明的未来，从小成绩优异，高中毕业考上了名牌医科大学。但什么成就了你，什么也能毁灭你。家里出事，母亲出走后，一切都垮了，宋音迫不得已辍学回家，还要为父亲和自己的生计发愁。他总是想，自己没伤害过任何人，看到蚂蚁都舍不得碾死，生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这就是命？
　　宋音又是轻轻叹了口气，回道：“好，谢了。”
　　宋建文见儿子把钱还了，瞬间眉开眼笑，惹得宋音一阵恶心。他跟宋音保证自己一定痛改前非，放下自己从前老总的样子，找份工作，弥补给这个家带来的伤害。
　　见父亲如此举动，宋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一切仇恨都会慢慢消解，一切都会好的。
　　轻松之余，他心里突然充满一阵空虚，那感觉就像沙漠中看到海市蜃楼向前走去却突然坠入崖底摔成烂泥一样。也许是自己从前太消极了，思想也有了惯性，他终于以自己的方式懂了“思想钢印”对自己来说是什么。
　　就这样吧。但潜意识里自己又问自己：未来呢？
　　他自言自语：我没有未来，我只活现在。

　　J市的天总是清清朗朗的，没有一点从前被工业污染过的样子。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气息，夹杂着嫩草的芬芳，让人神清气爽。又是一个平静的周日，宋音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享受着自然带来的安逸。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缓缓向下移，仿佛这样做可以像拍全景照片一样把这样的好天气好风景刻在脑子里。
　　他望着望着，看见远处一个穿着黑衬衫的男人，面前一块画板。唯一和普通写生画者不同的是他的纸上有一块“乱七八糟”的黑，就和他的黑衬衫一样神秘。
　　宋音被这个画面吸引了，他悄悄走上前去，看见那男人已经画完了画，好像正在欣赏着。宋音从他被头发遮住的轮廓猜测着他的长相。这样的身材一定不错吧。
　　宋音突然有点脸红了，自己竟然会欣赏起男人来，真是有够……那什么的……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然后直接偷偷望着那幅画。画面远处看就是黑乎乎一团不知所以然，但离近一点，会看到里面充满了颜色亮丽的小点，好像星星在夜空中镶嵌着。但这和这里的风景也不符啊……
　　故弄玄虚，真没意思。宋音转过身去，离开公园，他抬头望着天，只是一片蓝色，而且一丝云都没有，春日版“秋高气爽”啊。他深呼吸一下，点了一支烟。

　　傍晚回到家，发现桌上竟然有简单的饭菜。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他觉得自己这么说可能有点冷血，便开始闷头吃起来。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以后就这样吧，等我把钱还上，我也要过那种“碌碌无为”的生活，到时候我什么都不干，就成天听听音乐画点小画多好…这时，那个黑衣服男人的身形闪进他脑海里，还有他画画时挽起袖子露出的肌肤……
　　‘哎呦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宋音想做点什么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是陌生号码，他刚奇怪为什么这时候打来电话，那头传开了郑舒儿的声音：
　　“老师，前几天那个×××我忘记了，你可以微信发一下步骤吗？”
　　“啊……哦哦哦……可以啊，我挂了就发。”
　　宋音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不知道这小姑娘这么勤奋啊，这么晚还练琴，但这么晚在那个小房间不会觉得害怕吗。
　　他想着把谱子发了过去，还有教程什么的。郑舒儿回了一句：好的。
　　宋音把手机放在枕边，右手臂覆在额头上，深呼吸了几次，缓缓进入梦乡。这几天，他的睡眠很好，都不怎么吃安眠药。当然，他也在强迫自己好起来，一直这样下去身体搞垮了影响工作，到时候说不定连安眠药都买不起了。
　　他的呼吸逐渐均匀起来，但每一声都很沉重，像海上的波涛一层一层地翻涌着，有着自己的节奏，却会在黎明后人生鼎沸的海岸上被掩盖掉。
　　梦里，他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衫，在沙滩上淡然地走着，即使面对黑暗，也没有一丝慌乱。背后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向海中心跑去，他也没有拒绝，反而更加握紧了那个人的手。那人宽厚的臂膀给了他安全感，让他相信海里有什么美好，即使自己要被淹没，也没什么后悔的。
　　宋音熟睡中，宋建文回来，悄悄走近儿子房间，把房门关上，怕这满身的酒气被他闻见。关上门后，他晕晕乎乎地走向卧室，扑向床，酣睡着。

　　一个熟悉的画面，宋音扶着父亲房间的门框看着他，这次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把父亲从床上翻过来，盖上被子，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