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投我以木桃 ...
-
那白衣男子站起身来，几片花瓣从他身上飘落，乌发从他肩上滑下，显得愈发清艳。他施施然走过来:“当然是来看你——咱们这样的交情，你却这般问我，真是让人伤心哪。”
谢渊来不及说话，先四周环视一圈，幸好他沉思之时，从来不喜有人在身旁，此刻身边一个下人也没有。
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但到底还是多年谨慎习惯，将王遗风粗鲁地一拉：“……跟我进来！”便一把将他拉进花园旁的一间书房里去。
王遗风倒也不闪不避，任由他拉进屋去，只是微微含笑。
直到进入屋内，谢渊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王遗风方才笑道：“你知道，平日若是有人敢这样拉扯我，是什么样的下场？”
谢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沉声道：“还能怎样？你现在也杀了我？”
王遗风笑道：“你和别人怎么一样？我们可是从少年时起的交情。”
此话一出，谢渊眉头一皱，并不接上话茬：“……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待王遗风回话，他又沉声道：“你可莫要忘了，如今你仍在朝廷通缉的逃犯名单上。”
王遗风淡淡一笑。笑容中却满是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好教皇帝老儿知道，他也在我的名单上。”
谢渊知道这人从少年时起，就已经是整个长安中打马观花、风流不羁的顶顶人物，但也知道，此人心性凉薄、睚眦必报，自从二十年前京兆王家因牵涉进前太子谋反案被族诛后，这样的心性越发变本加厉，平常越是令人如沐春风，下手便越是狠辣。
他警惕道：“……你此次来京城，不会是为了……王遗风，你若是敢乱来……！”
王遗风看他如此紧张，越发得了兴味，笑道：“我若是真的乱来，你要怎样？”
他凑近谢渊，低低地说：“大将军，你也要抓起我来么？”
谢渊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终于道：“……我不知道。”
王遗风道：“哦？大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忠义之心天日可鉴，今日也会不知如何是好？”
谢渊凝目看他，慢慢地说：“……你素来七窍玲珑，比我聪明得多，当日之事我们心中自明，何必用这样的话来挤兑我？”
如此直言一出，两人登时沉默。过了一会儿，王遗风方轻声说：“听说，你打算用自己的军功，去换重启当年我家案子的调查？”
谢渊不听便罢，一听此言，立刻怒道：“你到底在我府里安插了多少探子？！”
王遗风伸出一根手指，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笑道：“这不重要——”
谢渊怒视他半晌，终于败下阵来，不去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王遗风道：“……这是我家的事，自然由我亲手处置，你又何必呢？”语气中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柔情。
谢渊道：“我既眼见冤屈，当年不能为之伸张，如今圣上亦有重启之意，我难道还能坐视不管？天日昭昭，忠良之志，不可屈也！”神情凛凛，不可逼视。
“……哪怕要用你拼出来的军功来换？”
“哪怕用我的性命去换。”
王遗风凝神看了他半晌，只见当年英俊沉着的少年将军，如今鬓边也已生出了几缕白发。他忽然伸出手，将谢渊的手按在了桌面上，轻轻握住。
谢渊吃了一惊：“你做什么？”
王遗风低声道：“别动，让我多握一会儿。”
谢渊便依言不动，王遗风握着他的手，忽然问：“……当年我送你的那把扇子，如今还在么？”
-------------------------------------------------------------
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谢渊平民出身，以军功上进，在大大小小的战场上浴血奋战，终于换得了一个“校尉”的头衔。
今日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长安，这整个大唐最辉煌的梦幻之城。
从城外到城内，谢渊的眼睛就没有停止过转动，他觉得哪里都新奇、哪里都好看，街边的任何一个摊子、任何一声吆喝，他都觉得有趣。
旁边已经来过几次的同伴看他这幅样子，不由得笑话他：“别做出这幅乡巴佬样子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咱们之后去东西市，那儿才是真正的繁华——街边的酒肆，还有许多胡姬呢！”
同伴眨了眨眼，又压低声音，在谢渊耳边道：“……若是喜欢，我晚上带你去平康里，那里可没有宵禁。”
“平康里？什么地方？”谢渊没有来过，自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同伴哈哈大笑：“那里的娘子们可是整个长安城的翘楚！除了胡姬，还有大食国的、百济的、龟兹来的……个个娇艳如花，保准你眼睛都看不过来！”
谢渊那时不过十几岁，从未近女色，闻言脸便红了，他生性严肃沉稳，不愿多说，只摇了摇头。
同伴叹道：“你这种性子……难怪没有艳福啊！”
谢渊不语，并不觉得看姑娘们有什么乐趣，再说容貌美丑，本来也没什么意思，他既不在意，也不放在心上。
谁料眼神一转，他却骤然一呆。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公子，身边跟着一群同样的公子哥，一行人且说且笑，飘飘洒洒正往一处高楼而去。
日光洒在那少年公子的脸上，映得他如同白玉雕像一般，在阳光下发出一种辉光——而且这尊玉雕并不是死物，他是流动的活物，那笑容流动在他的脸上，活色生香。
谢渊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觉得，长安确实人杰地灵。
那少年公子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眼来，眼波流转，对谢渊微微一笑：“这位军爷，你看我作甚？”
谢渊红了脸，生硬地转过了脸。
少年公子大笑，谢渊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转身就走，却忽然叫道：“小心！”旋即纵身一跃，挡在那白衣公子面前，双手骤然发力，将前方突然冲过来的一匹棕马架住。
那马嘶声长鸣，前蹄扬起，半个身子都几乎站了起来。谢渊使出全力，旋身一扭，跃上马背，死死勒住缰绳，将那马脖子都勒出一道血痕。
棕马吃痛，左右腾跃，谢渊一边控马，一边对前方不闪不避的白衣公子叫道：“你还不快避开！”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那马蹄堪堪就要朝他踢过来，只见他身子一侧，迅疾无比地避开了马蹄，那马连他的衣角也没有触碰到。
谢渊料不到他的身手如此好，呆了一呆，但手下动作不停，终于将马控住。期间那白衣公子始终没有避开，和他的友伴一起，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着谢渊，身边朋友几次要拉他离开，他都摇了摇头，并不离开。
谢渊制服了马之后，牵着马缰绳，微微喘着气来到白衣公子面前，粗声粗气：“……你身手这么好，怎么不躲开？这可是军马，被踢中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听得那白衣公子的同伴心中不快，上前一步骂道：“你个土包子懂什么！王公子的身手怎么会……”
那王公子伸出一只手来，另一人立刻闭上了嘴，只恨恨地瞪了谢渊一眼，走到了一边——他那只伸出来的手，在阳光下也犹如白玉一般。
王公子走到谢渊面前，笑吟吟道：“多谢你啦。”
谢渊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却被王公子牵住了衣角，他疑惑地回过头来。
只见那位公子将手中的折扇递给他：“这个就当做我的谢礼。”
谢渊尚在犹豫：“我用不着……”旁边的人已经艳羡道：“啧啧，真是好福气，竟能得了王公子的墨宝……”
“在长安这可是价值百金啊……”
谢渊愣住了，一幅扇面竟然有这样的价值，不知能换得多少粮草军马？
还不等他谢绝，王公子已和他的同伴进了那座红袖招摇的绣楼，谢渊不便进入，只能捏着扇子，停在原地，远望着他那飘然的白色身影。
--------------------------------------------------------------
想到他们初次相逢的场景，谢渊的面容也柔和起来。
“当然留着。”他说。
说到旧事，谢渊止不住叹气，再次试图劝说王遗风快快离开：“……我知道，前些日子春月楼那桩案子，是你犯下的。”
“大将军为什么不抓我呢？”王遗风笑道。
谢渊沉声道：“……因为你杀的那人，是当年害死文姑娘的凶手。他藏了这么多年，此次终于露面。”
“就凭当日他对文姑娘做下的事，其罪当诛——就算文姑娘是罪没入官妓的奴籍，也不能够那般虐待。”
王遗风冷笑一声：“小月当年在我家，虽是远方亲戚，实则如我亲妹妹一般。我家族诛，女眷全部没入官妓，其他诸姐都已出嫁，独她盲了眼，反倒教那些人当个乐子辱弄……”
谢渊低声道：“我听说，你家里原本是要将她与你作妻子……也难怪你心中难过，但此事如今已入刑部，大理寺司查，你还是赶快走吧。”
王遗风看了他一眼，长眉一挑：“谁跟你说她是我的妻子？”
谢渊皱眉道：“这不是重点。”
王遗风笑道：“这才是重点——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你徒弟在我恶人谷，你可知道？”
说起这个，谢渊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个徒弟怎么回事！快让他将我家玄英还来！否则我可要领兵前去了！”
“不值得大将军为此动刀兵——”王遗风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谢渊一听就生气，“既然你愿以军功帮我，我也帮你一次，如何？”
-----------------------------------------------------------------
那一边，恶人谷中，穆玄英正在莫雨的房中“探险”。
他被莫雨关着，实在闲得难受，莫雨不许他出去，只能在这房中走动，但并未限制他在这房里做什么。
穆玄英得了这样的默许，便在房中四处翻腾，他还抱着些想法，也许莫雨的房中，有些线索就能证明他是自己的莫雨哥哥呢？
藏在柜子角落的一个木盒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好奇地打开木盒，一只小小的布鞋出现在面前。
……穆玄英呆住了，这分明是、分明是……
他不知呆了多久，连莫雨推门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忽然一阵冰寒劲风袭来，穆玄英不察，被这股毫不留情的劲风一下子推了出去，手中木盒应势而落，还未落到地上，便被莫雨一把接过。
穆玄英被这股气劲冲击得胸口气血翻腾，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虽然心知莫雨还是手下留了些情，但也至少使出了七分。他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可置信，颤声道：“你……你做什么要打我？”
莫雨冷冷道：“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投我以木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