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锦婵

56、第 56 章

　　小胖家的家庭情况陆铭是了解一些的。
　　班上每个人家里的情况多多少少他都了解一些，他只是不知道，小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者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听起来比较好接受的说法。
　　“......可是，你还这么小。”
　　陆铭沉默了一会儿说。
　　“嘿嘿！老师，我爸十六岁就出去打工了，再说你看我！”小胖举了举快赶上陆铭大腿粗的胳膊，小麦色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我有劲儿，不怕！”
　　陆铭把脸扭到一边，“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说退学就退学！”
　　陆铭知道自己就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学生，但是，他实在接受不了。
　　他从小就是个长情的人。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教数学的老师突然离开，说是转了学校，尽管那个老师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从来没对他另眼相看过，但是每次上数学课的时候他都忍不住难过。
　　在公园里看到被遗弃的流浪的小狗，他就想将来有钱了，就办一个流浪狗之家，让那些从生下来就没人要的，或者生病了被遗弃的，还有在街头战争里被咬伤致残，自己觅不了食，只能活活饿死的狗都有一个吃饭的地方。
　　何况一个与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那怎么办？”
　　小胖明显没想到陆铭会是这个反应，就跟他提出了什么无理要求一样，看起来十分生气，好像还有点难过的样子。
　　“你真跟你爸妈商量过了？”
　　陆铭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回头看了小胖一眼。他知道他不会撒谎，这种大谎更不会撒，但他还是抱有一点侥幸心理。
　　“真的。”
　　小胖声音低了下去，觉得有点对不起老师。
　　“你想清楚了？”
　　小胖似乎又在心里认真想了一遍，过去了整整一分钟，他才说，“老师，我真想清楚了。”
　　“我爸妈也好，我自己也好，从小就知道了，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我从一年级开始到现在，无论语文还是数学，英语就更不用说了，就没及格过。我爸说，现在不上了也行，反正算算数什么的是行了，再说，要是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会计么，只要会用人就行。”
　　陆铭不能反驳。也没有语言去反驳。
　　历史上用人的典范，大概就是刘备了，虽然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无论是军师诸葛亮还是猛将关羽张飞赵云等等等等，却都不约而同投奔了这个人，死心塌地，死而后已。
　　小胖爸爸的话虽然简单，也蕴含哲理。
　　一个人再有能耐，能做多少事？
　　“那......这样，何宁，今天是周五，明天你回家以后，自己再考虑一下，也再跟你爸妈商量商量，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以后不会为这次的决定后悔。如果你没有改变决定，周一的时候，让你爸妈跟你一起过来一下，就算是要办退学，你自己也办不了。”
　　“我知道了。”

　　小胖回了教室，陆铭在走廊那站了一会儿，趴在栏杆上点了一支烟。
　　小胖是昵称，大家也都这么叫，陆铭没忘记过他的名字。
　　整个学校的学生，整个班级的学生，普遍都成绩不好，别说不好，就是好，跟全市的学生比起来，跟全省乃至全国的学生比起来，又哪到哪呢？
　　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最终赖以谋生的方式，跟自己上学时候学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上学的过程，也是认识这个世界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慢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会做什么，又能够做什么。
　　找到那个结果了，决定退出，也不失为一种可取的方式。
　　但是陆铭还是觉得，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好，小胖到底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可是他又不是先知，不知道明天、一个小时之后、甚至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生活，总是这样惊心动魄又毫无预兆，且无可奈何。
　　小的时候胆大包天，以为未来的日子可以认自己挑选，要做什么要以什么方式生活尽可遂自己的心意，大了之后越来越发觉，其实没有任何选择，不过是大浪淘沙之后，你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就只能做什么罢了。
　　就跟小孩子的时候，有什么玩具都紧紧抓在手里不放，大了以后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一样，因为最后你会发现，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其实你真正能决定的事，太少太少了。你可以竭尽全力，但是不能祈求事情尽如人意。

　　“下午小胖跟你说什么了？”
　　下了晚自习以后，陆铭收拾完东西从楼上下来，在楼道门口看见人影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没有被吓到，但是一想到周栀专门挑他来值班的时候来上晚自习，只是为了回去的路上一起走十来分钟，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是那种你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看着喜欢的人不动声色拼命努力的亏欠，心疼，还有不舍。
　　没说什么。
　　陆铭本来想这么说。但是周栀既然这么问，就表示他看出什么来了，故意掩饰只会让他胡思乱想。虽然作为老师，不应该跟学生私下说另一位同学的事，但是在陆铭心里，周栀跟别的学生是不同的，不是两个人的关系不同，而是他有比同龄人更沉着冷静成熟的心思。
　　“他说，他要退学。”
　　周栀转头看了陆铭一眼，像是有点意外，又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更像是在观察陆铭的反应。
　　“你怎么说？”
　　陆铭没有立刻回答。
　　周栀的这个‘你怎么说？’不是在问陆铭怎么说的，而是在问他你觉得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的意思。
　　陆铭现在又有点后悔把这件事跟周栀说了。这是他自己的烦恼，也是他自己责任范围内的事，只是不知不觉的，像是走路的时候脚下一滑不用想就会揪住旁边的人的胳膊一样，纯粹条件反射，就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这不该是周栀该烦恼的事。
　　不过事已至此，又不能说一半吞一半，“我不知道。”
　　陆铭说。
　　他说的是真话。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件事，理智上知道小胖的这个选择不算是不明智，但是感情上，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做好，才让小胖有了产生这个想法的契机。这跟他自己有这种想法是不同的。
　　“老师，”好像从那次开始，周栀就开始叫陆铭老师了，陆铭心情复杂，静静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你有责任，所以很不舒服？”
　　“难道不是吗？”
　　对着周栀的时候，陆铭总是习惯性地坦诚，无论是高兴，还是心虚，还是觉得困惑。
　　“事实是，无论有没有这件事，小胖最终的归宿也就是这样。相反的，现在有了这件事，以后什么时候想起来，想起来你对他毫不迟疑的相信，也是一种鼓励不是吗，如果是我，我是会这样想。”
　　“不舒服的只是你自己罢了，对事情结局完全没有影响。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就算最后他熬到毕业，跟现在除了有一个毕业证的差距之外，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先不说能不能用得着，就是用得着，高中毕业证，能有什么用？”
　　“你不是在对他的觉得抱歉，觉得过不去的，只是你自己的心。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冬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的来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满屋子的空气都是冰冷的，越来越不想早起，如果洗脸的时候不用温水，冷水会激得手跟脸上的皮肤都有点发疼，大家都换上了厚外套，有个别怕冷的，在外面的时候甚至穿上了棉服。
　　周栀身上还是一件运动外套，里面搭一件V领毛衣，走路的时候两手插在裤兜里，陆铭一手拎着包，然后在心里想，往后还是要开车回去，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虽然陆铭让小胖回去再考虑考虑，但是他自己心里也知道，恐怕是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退学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不是考虑成熟了，小胖不会信口开河的。
　　周一上午上完两节课，没等陆铭有所表示，小胖自己自发地跟陆铭进了办公室，陆铭看了他一眼，小胖什么也没用说，陆铭就知道跟自己想的是一样的。
　　“你爸妈在哪？”
　　陆铭自己听自己的声音都觉得特别没精神，就跟三天三夜没睡觉似的。
　　“在外面车里。我跟他们说前两节课有课，我爸说上完了课让我给他打电话。”
　　小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陆铭，那意思上，我现行打？
　　“现在打吧。”
　　陆铭捏了捏眉心，既困且倦，不是没睡醒那种困，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脑子里白花花一片，头发晕眼发黑的那种，只想什么也不管往那一躺，用睡觉来抵抗跟这个世界相处那样。
　　“我爸说这就上来。”
　　陆铭点点头，让小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你用不用去接一下，你爸妈能找到路吗？”
　　小胖似乎根本没想过这件事，一听陆铭这么说，就站起来道，“那我还是去接一下吧。”
　　陆铭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