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锦婵

48、第 48 章

　　周栀带的是一本诗集，翻开了的那页在流动的风里面窸窸窣窣作响，陆铭不经意瞟见一眼，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 with silence.
　　如果是别的，陆铭不会知道，但是这一首，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语境缠绵悱恻：如果时隔多年再见面，何以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这天夜里陆铭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个清晨，他像往常一样打开门走进周栀的家，就像曾经做过无数次那样，屋子里静悄悄的，金色的阳光撒在阳台上，光线里面有飞舞跳动的尘埃，所有的东西都在原地，茶几上面的茶杯里还有半杯水，但是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站在那里怔忪了几秒钟，脑子里面突然响起警钟，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间跟地方，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他来不及细想，三步并作两步窜进卧室里，大床上的被子在一侧堆着，硕大的玩偶坐在床头耷拉着脑袋，没有人。然后他急切地翻遍屋子里每一个角落，侧卧，卫生间，厨房，连门后面他都找过了，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预兆，没留一点消息，衣服都还挂在衣柜里，只有那个本来应该在这里的人，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哪里有一个声音传来，他不想相信却也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睡梦中的陆铭一阵急喘，胸口剧烈起伏，死死闭着眼睛，眉头皱在一起，头极度不适地在枕头上转来转去，下一秒突然睁开眼。心里面的悲痛，无处发泄的无奈，想狠狠击打什么才能喘出一口气的狠劲儿，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带着强劲的余韵，陆铭坐在床上，心情十分烦躁不安，好像事情是真实发生过那样。

　　陆铭没有试图再跟父母提起过那件事，只是从那以后不管什么时候，能不回家他绝不回家，过年的时候就除夕回去，初二一大早就走。
　　那件事就像一根透明的刺，乍一看看不出来，但是只要不小心碰到，还是会疼。
　　前任说他是个胆小鬼，既不敢彻底跟父母断了联系，又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他们承认自己，整个就是缩头乌龟，风平浪静的时候才赶把头伸出来觅食，一有动静又把头缩回了硬壳里。
　　陆铭无言以对。
　　也许，他觉得也许这件事永远也解决不了，那么，他有什么资格爱人呢。
　　周三的时候陆铭晚自习值班，竟然在教室里发现了周栀，他就坐在自己上课的位置上，跟住校的那几个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小胖子又在睡觉，不过这次在陆铭走过去之前旁边的人叫醒了他。
　　陆铭挨个看看他们正在做的题，问有没有哪里不明白的，大家一致摇头，陆铭不用看也知道他们巴不得自己快点走。
　　为了以示一视同仁，陆铭心里百般不愿意，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周栀旁边。周栀正在做一本课外辅导书上的题，之前他给陆铭看过，比平时讲的题难度要大一些，班里上课用不上，他就自己私下里做。
　　陆铭在他旁边站了大概十几秒钟，转身想走，突然感觉衣服被揪了一下，陆铭无声无息转回去，目光落在周栀桌上，演算纸上写了几个字：放学了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
　　陆铭把视线挪到周栀脸上，周栀也正在看他，他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栀其实是个十分敏感的人，那天虽然陆铭什么都没说，但周栀就像什么都知道了一样，突然对影集没有了一点兴趣，抱着那本原文诗集一页一页看起来，然后就睡了过去。
　　他不提，陆铭当然更不会提。
　　往外走的时候陆铭在心里想，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他来上晚自习？
　　另一个班上住校的人多一点，陆铭解答了几个基础题目之后就没什么事了，不过还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生源差跟好实在有很大的不同。
　　教学楼向阳那面是教室，走廊的窗户对着几颗粗壮的白杨树，陆铭想起高中的时候教室后面也有这么几颗大树。现在的学校很少有这样的环境了，大多是种着不少说不上名字的小花小树，细细秸秆枝枝蔓蔓，五彩花朵乱人的眼睛。但是陆铭始终觉得，树就该是这样高高大大粗壮笔直的样子，花，最好是硕大洁白的，带着淡淡的香。
　　晚自习下课，陆铭收拾了东西下去，教学楼里本来就不多的人差不多走了个干净，在楼道里遇见周栀，陆铭顺手把车钥匙递给他，递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在黑暗里不禁失笑。然后又觉得悲哀。
　　习惯真是可怕。
　　就像现在的父亲一样，不管母亲说什么，他都沉默赞同，或者忍受。
　　母亲一直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随着陆铭年纪渐渐增大，逐渐认识到这一点，可想而知，自己没出生之前，她就一直这样控制着父亲了。然后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结果很明显，母亲在家里永远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不允许别人插一句嘴。她会用各种方式令人妥协，高声叫嚷，痛斥父亲没有本事，让一家人的生活水深火热，或者不停痛哭，哀哀诉说她的艰辛。
　　陆铭有时候觉得父亲像是一个皮囊，一个被挖空了思想的皮囊。
　　他自己心里对母亲的感情也很矛盾，一边怨怼，一面悲哀。

　　学校里有专门的教师停车位，不过现在整个校园里都空空荡荡的，大概只有往宿舍去的那条路上还有人，周栀自然的打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席，陆铭稍一犹豫，坐进了副驾驶。
　　□□里面不见了白天的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气温有一点降低了。
　　陆铭把包侧身放进后排座位，路灯在周栀脸上映出一个隐约的轮廓，柔软的头发搭在额角上，鼻梁高挺，下巴和嘴唇的形状都很漂亮，这么从侧面望过去的时候，有一种安静美好的气质。
　　陆铭有点发呆，周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陆铭两眼，又扭回去看前面的路，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好看？”
　　陆铭点头，点完头想起周栀看不见，又“嗯”了一声，然后就看见周栀嘴巴咧开了一个弧度，接着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陆铭，“......”
　　“你怎么来上自习了？”
　　陆铭胳膊搭在车窗玻璃上，用手托着下巴，手掌挡住自己的嘴，咬了咬食指。
　　“在家没事，就来试试。”
　　“怎么样？”
　　“也没什么大的差别，还挺安静的。”
　　“下次还过来吗？”
　　“不一定，看看吧。”
　　进到小区里面完全找不到停车位，在楼下转了好几圈，周栀有点郁闷地问，“你每次值班都这样吗？”
　　“......也不是。有时候我会把车子先放回来......”
　　周栀也没心情听陆铭吞吞吐吐下去，沿着一条小路开到尽头，猛踩刹车打方向盘，□□斜斜横向墙边，塞进两辆车中间，快要堵了人家的车门，前后离两边的车大概有半米的距离，半米是半米，但是就陆铭的车技，肯定开不出来。
　　周栀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边解安全带边说，“没事。明天我下来的时候看看，要是这两辆车都还没动地方，我再帮你开出来。”
　　陆铭无计可施，只好下车，一脚踩进草地里，从车头那边转出来。
　　周栀等着他一起进了电梯，电梯门打开，陆铭觉得周栀好像想说什么，他用眼神示意，周栀摇摇头，说，“晚安。”

　　周五下午放学以后，办公室里没什么人，该回家的回家，该去吃饭的去吃饭了，陆铭把笔记本打开，想随便找个电影看看，突然听见门被敲响的声音，抬头看见已经走到他面前的周栀，冲他伸出一只手，“钥匙。”
　　陆铭，“？”
　　“我要回去吃饭。”周栀说。
　　“哦。”
　　陆铭答应了一声，开始掏兜，但是仍然没明白‘你回去吃饭跟找我要钥匙有什么关系’。
　　周栀接过一大串钥匙往门口走，那一大串钥匙里面有陆铭的所有钥匙，家里的钥匙，车钥匙，办公室里抽屉的钥匙，还有老家他的小屋的钥匙。
　　“你也一起去吧。”
　　周栀站在办公室门口，回过头来。
　　他穿着长袖的运动服，浅蓝色的裤兜一边插着他的手，手腕上凸起的骨头旁边挨着一块手表。
　　陆铭愣了几秒钟，又把笔记本盖上了，站起来跟周栀一起往外走。
　　往车边走的时候陆铭就有点后悔了，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也许会有麻烦。
　　不过周栀已经打开门坐进了车里，陆铭赶紧上去，一坐进座位里面眼睛就密切注意起一圈的玻璃，心里忍不住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