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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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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这地界儿,一是银钱流通快,二是人员往来频繁,三便是流言张了翅膀。虽说无风不起浪,可任何一点小涟漪,都能让每个人不经意间推波助澜,在市井之中掀起一朵朵流言漩涡。
好在人们普遍忘性大,流言多,有些小道消息说过就忘,并不放在心上。明日还有更多津津乐道的流言蜚语等待着人们一遍一遍传播。
这似乎是每个人无意间肩负的某种使命,每个人都在传播,同时每个人也是流言的中心。
也不知何时,这京城中逐渐开始流传出方成易未死的流言蜚语。其实市井百姓中有哪个认识方成易,可仍是言之凿凿,那架势似乎早已亲眼见过他本人了。
不过,每天的流言蜚语数以百计,人们似乎更关心东家长西家短的那点鸡毛蒜皮,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将军也只是饭后闲聊后当做助兴的谈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说的好像便是方成易。
此刻他正客栈里最便宜的房间里。是的,他心虚。致使他不敢离开这间最简易的囚室。
倒不是有人一直在盯着他这个原因。
那人已经跟着他好些天了。他叫凌沙,是周让的心腹。估计是那日他匆匆走过周府门前时被他盯上的。
不过,并不讨厌。凌沙很懂得分寸,从不过分靠近,想来也是他主子的叮嘱。
凌沙当然记得主子的叮嘱。“我哥最讨厌被人提防,被人监视。他从小就被人提防,自然十分厌恶。凌沙,你记住,切勿离他太近,远远保护他就是了。哦,对了,这个你带着。”
“那主子,若他发现我了呢……”凌沙慌忙把那包东西揣进怀里。
“被发现是正常的。只要他不戳穿,你还跟着。一旦戳穿,你且听我哥安排。”
“不过……我想他不会,自欺欺人他最是擅长。”
凌沙立于屋脊之上,看着对面那一扇紧闭的窗口。眸光忽又向下,眼前繁华的街市里不知酝酿着什么一个又一个阴谋,不知何时,阴谋变成了一柄无形且锋利的剑,剑锋竟偏指方成易。
或许这就是他许多天未曾出门的原因吧。
那夜,凌沙只携一只牛皮枕,朦朦胧胧将要睡去之时,却听方成易房里传来刀剑之声。
顾不得那许多,凌沙飞身便下了屋檐,直往他房间那方向而去。夜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一掌便劈开了窗子。
却见屋内烛火摇摇,一人的伏在桌上的身影被照映在墙壁上。屋内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只有一把剑插在地上,还有破碎的一地杂物。
凌沙立刻去看方成易。只有形容枯槁四个字便可以形容。原来那个豪迈健壮的将军似乎已经不见,几乎是一瞬的工夫,徒留一副深凹眼眸。往日见他背影其实就可知他如今处境。
“凌沙……药。”方成易的声音压抑着万分的痛苦,几乎不成语调。灯火幽微,却可见方成易的衣服上渗出来斑驳的血痕。
凌沙立刻去掏,脑海中不自觉想到那日周让的话:“我哥若坚持不住,你就把金疮药给他敷上。”
过两日便是初九,这天是一天比一天热了。整日在这闷热的屋里,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刀剑伤。天知道一路上方成易是如何熬过来的。
凌沙把药给他抹上后,方成易的脸满是汗水,他虚弱地说道:“原先我还可以去医馆,现如今倒是去不了了。”
凌沙以为他话已经说完了,正准备离开之时,背后却传来声音:“过两日,我要去吃你家大人喜酒,到时叫他亲自接我。”
窗口洞开,呼呼的夜风灌入。凌沙只淡淡回了一个“好”字便一跃而上。
他现在要见的人是周让。本来从周让安排的驿站逃走,是要进京见圣上的。可进京路上却听闻方成易已死,他终于知道那些在驿站里的人一直小心翼翼防着他什么了。
一路上并不顺利,那日他本欲去找周让,却见两人进了府,心有顾忌,只得作罢。第二次甚至连人影都未见得。
加之谣言骇人,便只待初九趁乱登门。
又是一天,天色向晚。白日里的燥热被天边吹来的几缕晚风四方散开。一轮圆日不动声色地下沉,在火红的光芒到达不了的地方,是一片肆意铺排的蓝色,还有几颗星星点缀其中。
方成易站在窗口边望向远处,晚风轻拂。如果在看大漠的落日可以体会金戈铁马的豪情万丈,在京城这个繁华温柔乡看落日则是另一番景象,夜市刚现,三三两两的小摊子旁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真是温柔闲适的一番景象啊。
同样的落日景落在不同的人眼中,意味却变得有所不同。
范氏小心翼翼地边吃晚饭边不时往他夫君那边望,夫君从上朝回来之后心情似乎变得非常不妙。今日晚饭皆是夫君平日最喜爱的菜肴,却也没有动几下筷子。
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范氏心中悄悄记下,下次吃饭可以在桌边放冰降温。
陶严吃菜吃得极慢,还时不时看看今日的夕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兀自叹息道,目光顺势落在了手上。年轻时,他也是边境一员大将,与弥人、歧人都曾在战场上厮杀过,这双手也立过累累战功。可近几年身体日趋衰弱,不得不回京中疗养。
他在朝为官四十载,历经两朝。朝中一向重文轻武,可他往往却能立于不败之地。宦海浮沉之中,陶严摸到了为臣之道的一丝关窍。
近日周让班师回朝,朝野上下一片赞许之声,对周让的讨论可谓甚嚣尘上。陶严知道圣上颇为喜悦,可那喜悦与朝臣们的却不尽相同。
在那喜悦的最隐秘处,只有陶严知道是什么——除掉了心头大患。可近日来的风吹草动,令他心惊。陶严不好直接点破,只好下了朝再跟圣上进行密谈。
自从他辅佐当今圣上以来,他与圣上的密谈一直断断续续。在前朝,陶严并不是陛下最信赖的臣子,甚至不值得信赖。可当今圣上却与他聊得颇为投机,他也一直感激这份知遇之恩。
罗太监一看陶严来了,忙不迭地凑上来,笑眯眯地说:“陶大人您来了,咱家这就通报皇上一声。”
很快便得到回复,罗太监仍是笑眯眯地送他进去,却在明黄色的帷帘前止住了脚步。他服侍皇上多年,很是识趣儿,不便听取其中详情。
皇上也没有想到陶严今天居然说起了市井之间的流言。他竟停住了笔,凝腕间,笔端落了下一滴朱墨。
“如今市井之中流传着方成易未死的流言,传颇为沸沸扬扬。”陶严照例谈完朝中事务,漫不经心似的谈起。
皇上倒是不甚在意,将笔放置在笔架上之后。笑着谈起:“你可知道那周让要娶的姑娘跟他有过很深的龃龉。”
陶严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朕也曾听过传言,周让强抢民女不得,恼羞成怒后竟将他们一家赶出府去。可现在,你看,还不是伉俪情深,如果真有过什么事,那姑娘还能嫁给他吗?”
“上次他们过来请安,朕看了都觉得这夫妻俩真是天生一对。可见流言不可信,陶卿莫要被市井流言所扰。”皇上拍拍陶严的手,让他别乱猜疑。
陶严只好恭敬道:“皇上说得是。”
范氏瞧见陶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停下了筷子。小声叮嘱了身边的丫鬟几句,便轻轻握住了陶严的手。
“夫君,你今日上朝后便看上去心事重重。如今天气炎热,夫君就更吃不下饭了,我已经叫厨房做了份冰酪。虽说也许并不能解夫君之忧,可冰酪清凉,或能扫空暑气。”
陶严心中涌动着暖意。平时一直叮嘱他少吃冰饮,却在今日一反常态,竟主动把冰酪端上了桌,可谓关怀备至。
幽幽凉意顺着精致小勺蔓延到口中,甜腻凉爽在口中融化开来。陶严边吃边连声称赞这冰酪甚是爽口。
范氏看着陶严吃得舒心,微笑着多了句嘴:“看来那元姑娘果真厉害。”
“什么元姑娘?”
“就是前面不远开元记包子铺那个姑娘,你忘啦?”范氏的目光望向门口,继续说:“前段时间她教我个法子,说是能让冰酪尝起来味道更好。”
她指指碗道:“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可是忽然又叹息起来:“唉,可叹父母双亡,明日便要嫁给欺负过她的周让。也不知前路如何……”
那个一身鲜血,从血泊中爬出来的姑娘,在夜色中定定地看着他。她启唇说道:“这两位不忠之人,我帮大人您杀了。”
她口中的不忠之人,便是没有生恩的养父母,同时也是陶严的暗探。
元之的那时的眼神肃杀、冷静,仿佛天生便是做杀手的料。即使是面对至亲之人,一旦他们背叛,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挥动手上的利刃。
陶严差点忘了元之还在他府前的那条街里卖过包子。前街一小段路的铺子都被他贤惠的夫人给买了下来,范氏偶尔去转转,一来二去,居然和元之聊得不错。
他忍不住出声打断:“夫人,我和你说了多次,那元之……”
“并非良善之辈,你跟我说了多遍了。”范氏自然而然地接上,“你是怎么看出她非良善之辈的我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我实在看不出她对我有什么威胁,可你的提醒我一直放在心上。”
“多谢夫君提点。再说了,她以后嫁人了,铺子是不会再开了,我和她以后就没来往了,你就放心吧。”范氏冲他眨眨眼睛,她很懂得陶严的在这个家里陶严的权威不容质疑,温柔地化解了一场冲突。
范氏依恋地环住陶严的腰,将侧脸轻靠在陶严胸膛上,轻声道:“妾身还要和大人一起过好多年呢。”晚风一下子如范氏的拥抱一般,穿堂而过,变得十分温柔惬意。
夕阳仍在,担忧仍在,可有身边人在侧,陶严压抑的心,变得明朗且逐渐坚定了。
天边的落日似乎显得不像岁月般无情,反而留有时间的余温,温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