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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元宵佳节,家家户户俱是欢喜。周府自然也不例外。
      厨房里烟雾缭绕,香气扑鼻。一群群仆役正忙碌于灶台与砧板之间,动作有条不紊,脸上显得幸福喜悦。
      元之正怏怏不乐地坐在小角落里,与周围格格不入。刚刚被娘亲拎着耳朵骂了一通,现在正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抠着指甲。偶尔颇为幽怨地盯着忙碌的人群,垂头丧气。
      “喂,元之!”周让这小子不知何时蹿到厨房来,一脸神秘地跟她搭话。
      “干嘛?”若是往日里,元之还有心思跟他扯皮,但是今天,她败兴极了。
      周让却仍是笑嘻嘻的样子,不以为意。半晌后,只听他说道:“我娘想吃我做的包子,可我不会,你教教我呗。”
      元之却扭过头去,说道:“不干。”
      “我付你钱。”周让也转过身子,盯着她的眼睛。
      元之拍拍衣裳站起身,笑成了一朵花:“少爷,奴婢是您的丫鬟,这是奴婢分内之事。”随后悄悄从小门跟随周让溜了出去。
      “我看这边有个不起眼的小灶。要不在这儿你教我吧。”周让指了指木盆里捏得不成形状的面团。
      这是啥?元之愕然。少爷还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想着便直接上了手。
      周让的惊叹声不禁让元之飘飘然,之前的垂头丧气一扫而光,哼着小曲儿擀着面。
      眼看和好了馅儿,元之正捏着包子褶儿。谁知周让的手臂突然捣了元之一下。这下好了,元之手一滑,包子就可怜兮兮地掉在了地上。
      “你想干什么!”元之满心不悦。
      “我、我好像知道怎么捏褶儿了!我也要试试!”周让还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他便当仁不让地挤走元之,开始捣鼓了起来。
      一个还算……一般的包子出现在元之眼前。却立刻遭到无情的嘲笑:“这包子好丑啊。”
      周让眼疾手快地把包子放下,捏起一小撮面粉就朝元之撒去。边撒边笑:“你又不是开包子铺的,哪有资格说本少爷?”
      元之玩心也上来了,索性加入其中。“就是丑嘛,反正我捏得比你好看多了。”
      空气中面粉弥漫,恍如一场梦境。两个小小少年人在其中嬉戏打闹,声音恍惚不清,似乎与世隔绝,永远困于这青春时光。
      碧枝掩月,窗外传来几声寒鸦的啼叫。午夜梦醒,元之朦胧间又忆及少年往事,眼角悄然划下一滴清泪,片刻清醒后,又陷入另一个梦境。
      “教你包包子,一件衣裙一两银子。”元之说完后发现自己的话没过大脑,无意中竟说出了心里话。说完后就捂上了嘴,脸颊红红的不敢望他,立刻跑开了。
      夜里,一盏灯火旁。元之发现案几上多了一张纸条和一个写着“砒/霜”的小布袋。
      “元之,只你因那坠地包子而气恼。闻汝欲买衣裙,便私下凑齐二两银子。一两是求我娘要来的,另一两则是平日积攒而成。那布袋里并非砒/霜,是担心或有人偷取而写。二两银子,两件衣裙,购得之日,吾愿观之姝色。”
      望着纸上的这几行字,脑海中自动浮现周让的声音。这种故作成熟的语调,还真不像小少爷说出来的。
      还观之姝色……不知又是从哪个油嘴滑舌的公子哥嘴里学来的。元之在心里偷笑。
      打开了小布袋,里头果真是二两银子。望着布袋子上歪歪扭扭的“砒霜”二字,元之忍不住笑出声来。
      “咻——嘭”元宵灯火璀璨,无数烟花在天空中绽开,随后落下点点星光,人间顿时被照得五彩斑斓。元之含笑仰面看去,手中攥着小布袋,只觉得今年的烟花比往年更美,更令她欢喜。
      翌日清晨,元之起了个大早,被丫鬟们簇拥着梳妆打扮。满目都是红色,红色的喜服,红色的口脂,就连远处天边飘起的云朵都染上了一抹朱红。
      随后被红色的盖头遮住,又吵吵闹闹地上了花轿。元之在这种时刻总是格外安分,如一个木偶一般被人牵引。
      忍受一大串繁琐的礼仪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泛了蓝。不过元之并不知确切的时刻,只好在盖头里翻着白眼,掰着指头默默数着时辰。
      好不容易坐在床上,腰早就吃不消了。元之立刻扯了盖头,叫苦连天,忙不迭捶捶她的腰。原来不止是腰,腿、脚、甚至于颈子都差点垮掉。
      好你个周让,让我顶这么重的头冠,是想累死我嘛。元之冲着空气肆无忌惮地说出了心里话。房间里如今只剩她一人,宾客都在厅堂里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估计周让也陪客去了吧。
      朦胧的窗纱映出屋内暖意融融的光,夏夜微凉,屋里透出的温度无声熨帖着周让的心。如今,他也不能免俗,和元之所谓的“娘家人”称兄道弟。即便是流于表面,可那些乞丐看他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崇拜令周让不忍拂了他们的意。
      现在我以礼相待,希望等会儿各位也不要让我难做啊。周让边笑边仰头饮下一杯满满的酒。
      他游走于两方酒席之间,一面是元之的“亲眷”,另一面则是周让的远亲们。远亲们颇为自矜,不愿与乞丐们一同讲话,发出的声音亦小小的。这一静一闹,泾渭分明,恍如两方天地。
      “王大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放下杯盏,朝那声音望去。
      那人面对旁人的目光浑不放在心上,连连说道:“大家继续吃酒!吃酒!没事没事。”他身后随着一个盘着发的妇人,也跟那人往王阿复处去。
      王阿复见那妇人往他处来,好似惊讶之极,竟起身问询:“阿荃,不,邹荃你怎么来了?”脸色朝着领她来那人陡然一变,抬手便是一下:“赵六你想干嘛!”
      邹荃止住王阿复的手,道:“王大哥,你原来可是答应过宝儿要带他见见世面的,如今宝儿身体有恙,我这个作娘的便替了他来,今日是我自作主张要来的。至于小六儿,他年纪小,你别吓着他。”说完,轻抚着刚刚王阿复打过的地方。
      酒席上的喧嚣欢腾随着邹荃的到来渐渐变小,只剩一些絮絮的嘈杂。邹荃抿唇一笑,微微低下头致歉:“叨扰各位兄弟们吃酒了,大家继续继续啊。”
      然后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随后把酒杯倒置,示意酒已饮尽。
      热闹这才慢慢恢复。
      周让有些尴尬,自己竟如宾客一般看着自己的婚礼气氛从僵持到缓和,竟不能插手分毫。
      正想着又饮下一杯酒。却看见邹荃言笑晏晏地从人群中挤到自己身边来,不见丝毫狼狈。周让连忙起身,还未开口,邹荃就把酒杯悬在空中,与他碰了杯,又一杯酒下肚。把酒杯安稳地放在桌上之后。她才开口。
      “周将军,祝你和元之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元之那孩子啊,估摸着你也知道,性子倔,早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她亲生父母至今下落不明,养父母又早逝。这些话原本不该我说,但是你也看到了,这儿全是大男人。我只好僭越一回,周将军,成婚后你要多让让她啊。”
      邹荃又顿了一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只木盒,递到周让手上。“周将军,这就是一个银簪子。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让你见笑了。”话虽然这么说,语气却不卑不亢。
      周让打开那木盒一看,的确是一个银簪子。估计是年月久了,已经微微泛黑。虽然周让不懂饰品,可上头的花纹样式仍然精致,可见这簪子是倾注了心血的。
      “哪里哪里,不会。我很喜欢,相信元之也很喜欢。”周让说着把那簪子收进衣襟中。
      邹荃点点头道:“那就好。”便行礼退了下去。
      “大人,她就好喝酒,一喝酒话就多,不知道跟你说了什么杂七杂八的,王阿复在这儿跟你赔不是了。”王阿复的粗的嗓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开口。
      那邹荃撇过头便是一记眼刀,看得王阿复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了出来,立刻端上了一杯酒送到邹荃手边,她这才消了气。
      王阿复扶着邹荃落座,刚刚坐下,他便低声问道:“你来干什么?”他神色焦急,声音中也带着焦急。
      邹荃气定神闲地说:“来喝喜酒。怎么,不许吗?”
      “你明明知道我不让你过来,却还往里跳。不敢说这个酒席是个鸿门宴,可这风险……”他沉默了。
      酒席上人声鼎沸,王阿复与邹荃悄悄地移了座位,取静而坐。对眼前的喧闹冷眼观望,仿佛与他们隔一个透明的壁。
      “我在周府门口待了有十几年,除了那次招亲,这周让就没搭理过我。讲实话,他的心思我摸不透。”
      说来好笑,周让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王阿复面前按着年纪,叫他一声叔叔并不牵强,可王阿复不得不加强防范,并不敢轻视了他。也许一个人最大的失误便是认为旁人样样都不如自己。因此王阿复走街串巷这么些年一直谨慎着,小心着。
      “从那年元氏夫妻被赶出来,到我这些年吃的苦头……只怕有些事儿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如今,元之嫁给他,只怕这婚结不安稳,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王阿复知道,有些事隐秘而忌讳,平时看不出,却像一根刺似的,深深扎进周让的心。虽不知他怎么会忽然摆好脸色给他瞧,可这事儿估计不好翻篇儿。
      邹荃胸口微微起伏,心中气血翻涌。五指紧紧攥在一处,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王阿复,你接着说。”
      火红的灯笼照着邹荃纤细的脖颈上那两条突出的经脉。王阿复抬眼望她,顿了顿疲倦地合上眼,又说:“这是周让的婚事,是大事儿。面儿上定是不会闹得太难看,可这私下里的算计能消停得了吗?”
      “我本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奈何身不由己。今夜,说不定就是一场局。至于你,我……”王阿复说不下去了,声音戛然而止,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王阿复,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今夜你一去不回。往后的日子我将如何自处”
      夜风骤起,把屋檐下挂着的一个个红彤彤的刮得摇晃起来,红烛熄灭,众人惊呼,这时每个人脸上映照的红色摇摆不定,状若鬼魅。
      饶是这飘忽不定的光,王阿复也切切实实地瞧见了邹荃的脸庞。许是刚才的谈话太过于惊心,邹荃脸上因喝酒而生红晕消退大半,唯余眼角依稀的泪花。
      “没错,我确实懂些功夫,那日也确实抠瞎了王二的眼睛,谁要他来欺辱我往后的日子,我一个人过倒无所谓,偏偏我还有宝儿……”
      “各位!”周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突然出声打断这份嘈杂,“实在对不住各位了,不是不想招待各位,而是夜里风大,竟把灯笼挂掉下来了,没成想竟走水了。打扰各位,实在对不住惊扰了各位。”
      确实从他们这边儿能看到后花园映着火光,烟味儿顺着夜风一路飘到他们这儿。很是呛人。
      周兑絮絮叨叨了许多,听得人有些不耐烦,可他仍然好脾气地一一解释,又不好发作,只好三五成群连声叹“晦气晦气”。说罢便站起身。
      刘媒婆原先在坐位置的时候有些犯难,她既不愿与乞丐们坐在一处,又看不上清高自居的周让远亲。一番思量之后,一屁股在乞丐之间。可她天生能言善道,不喜憋闷,竟不顾身份与乞丐们聊着市井流言,外人瞧着,也是一团和气的景象。
      她今晚吃了不少酒,感觉要把她从杨五那里丢掉的钱通通吃回来。闻此消息,撇撇嘴,扯开她那尖锐的嗓子,跟周围的人半是笃定半是嘲笑地说:“我说吧,这元之这个女人,就是晦气,连成个亲都不安生,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样煎熬呢!”
      她以一种表率的姿态吃完了最后一滴酒,拍拍屁股便扭着腰走出了大门。
      剩余的其他人也丢下筷子,陆陆续续地离场。周兑和没有救火的家丁站在门口仍是连声道歉。
      此时夜市只有零星几家,还是在准备收摊。白日里的繁华不在,却难得清静。那几家铺子上挂的灯笼所发出来的光落在流动的河水之上,照出河上的粼粼的波纹,正不紧不慢地奔流。
      王阿复和邹荃在河边慢慢走着,落在稀稀落落的队伍最后边,两人俱是无言。今日大家兴致很高,喝了不少酒,所以前边高声谈话着有之,伏墙呕吐着也有之。
      乞丐们歇脚的地方是城西一个破旧的小庙,一路磕磕碰碰竟也找到了路。一望见有些稻草铺在庙里,立刻躺下开始呼呼大睡,众人在一起打呼噜,那场面叫一抑扬顿挫。
      邹荃刚想和王阿复说话,王阿复却着急开口道:“我去解个手,今晚黄汤喝多了,憋得慌。”
      便瞬间不见了人影。邹荃好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他在哪个墙角放水呢。
      邹荃小心绕过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躯体,看见宝儿正在角落里安静的酣睡。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邹荃心里塞满了甜蜜,嘴角带笑地歪头看着宝儿。
      正想着和王阿复再说两句话,转过头找寻了一番后并没发现人影。
      她心里一沉。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寂寞的星星陪伴孤单的夜风。王阿复斜斜地倚在墙边,眼睛不住的打量,看上去像在等人。
      小厮跟踪有些经验,却在转角处实实在在地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匕首亮了出来。“等你好久了,兄弟,走一趟”
      黑暗中突然发出声音,小厮强忍惧意,道:“此话……怎讲”
      怕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借此机会讲清楚,日后也好见面。至于邹荃,王阿复有自信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她不必掺和此事。他王阿复要邹荃等着他。
      王阿复从黑暗中走出,一只手搭在小厮肩上,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慢慢把他手中的匕首按回了袖子里。大拇指朝来时的那条路一指,一个眼神递过去。小厮倒也机灵,点点头,与他一起并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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