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角落那张炕

7、第七章

　　日子一天天离初九近了，元之在府里却镇日游手好闲。周让知道她漫不经心的外表下藏着许多心眼子，似乎对她的点子心生好奇，所以也就一笑而过，静观其变。
　　这日，元之闲来无事在房里看话本。周让却遣人来报，说喊元之去一趟书房。
　　元之便欣然放下话本，并告诉小五无需跟着。小五顿时松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无需日日神经紧绷。
　　虽说这是夏日，可周府里树木繁茂，加之今日阳光不燥，倒是适宜出门的好天气。元之边走边逗花弄草，哼着小曲儿，心情变好了不少。
　　话说元之推门兀自进去，发现周让人未到。环顾无人的书房一番后，她狡猾的笑了笑。
　　她的老毛病犯了。
　　翻完了书桌上无聊的四书五经，元之的目光转向了书柜里一堆的画卷。
　　“怎么全是女子的画像啊？哦，对了，皇后要给他找夫人的。”元之随意展开几卷，然后自问自答。
　　“这这这不是昭华公主的画像吗！”元之在草草翻完其他画卷后，柜子最深处翻出来一卷画，小声地说。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事情都有了答案。这画像上的女子与那日大殿上的容貌神情俱是神似，活灵活现，足可见这画工手艺之巧妙。
　　不知该怎样形容，是一块大石落了地，还是一块大石又从心里滚了进来。她缓缓把画卷放好，拍拍自己的衣裳，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上。
　　说来也怪，元之刚刚坐下，恰巧周让也同时推门。从她身边擦过时，淡淡地看了元之一眼，不由叫她得有些心虚。
　　可她是最不该心虚的。元之暗自跟自己说。
　　坐定之后，周让开门见山道:“这个……找我哥这件事，你有眉目了吗？”
　　“不用找，你哥自己就会出来。”元之抠抠手指甲，脸上满是云淡风轻。
　　周让仿佛没有听懂元之的话语，疑惑地说:“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你听见了，我不想再说一遍。你说，初九我们就要成亲，他在京城怎么可能不过来？”元之双手撑在周让的桌子上，俯视他。
　　“你怎么知道我哥一定在京城？”
　　“不是你说的吗？那日你给我看你大哥的信，说他很有可能在京城。好啦，我知道你会问为什么一定能万一不一定呢”元之有些不耐烦地把周让下面可能要问的问题说出来。
　　犹记得当年方成易被喋喋不休地说媒说到不耐烦，他对周让这样说:阿弟，到时候你成婚喊我吃一杯喜酒就是了，你成婚比我成婚还要高兴呢！
　　那时候，方成易拍拍周让的肩膀，脸上飞扬的神采至今还可以追忆。夕阳西下，大哥的影子被夕阳拉地很长，几乎是他身形的两倍。
　　忆及那时，周让记得自己还有些怔怔的，但又一想到，大哥来吃酒时的满面红光，大哥给予一双新人的真挚祝福，他忽然对这场婚事也有些期待了。
　　其实门口的小厮已向他报告过，曾有一人来过，问起招护院的事情。周让心中大致知晓那人是谁。
　　门口当值的小厮机灵着呢，绝不会随便来报，他甚至把那人的衣着相貌用笔勾了勒出来。大致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那人的的确确是他大哥。周让也不想为难他，没有认出来方成易不是他的错。
　　周让撑着头，嘴角勾笑地看着元之。但元之并不理会，仍在桌前不住地踱步。
　　“你哥要是不在京城你找他干嘛天下这么大，你找得到吗？肯定是在京城会有危险，对他处境不利。你才要找到他的吧。”
　　元之正分析着，周让仿佛要说话。可是元之伸手制止了他的话头。“别别别，让我分析分析。”
　　她用手托住下巴，沉思的模样，突然灵光一现，道:“我们的婚期定在本月初九，你哥若在其他地方，我们一来一回肯定来不及，你又没有求皇后娘娘推迟婚期，那么……肯定在京城呀！”
　　“你这话不对了，找我哥明明是你的任务，你这话又从何说起呢？”周让反驳她，目光却飞快地瞥了一眼她头上的银簪子，好像挺衬她的，周让心说。
　　“因为……他是你哥呀！”元之一句话就堵上了周让的嘴。她知道，找人终究是周让本人的事情，他才是最应该焦急的人，而喊元之过来帮忙只不过是个协助作用罢了，这主次还是要分明。
　　元之的歪理成功让周让闭了嘴。窗外阳光被云层遮住，并不毒辣，从池子里吹过来阴凉凉的风，因此，也不闷热。
　　她瞅着这样好的天气，应该出门溜溜方不耽误了这大好的时光。眼珠子转了几转，然后快速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出门啦!”
　　周让瞧着她这样狡黠的神色，心情不知不觉愈发好了些。看着元之的脚步一点点往门口挪动，明显的心不在焉，周让无奈:“趁着今天天气好，我们俩出去一趟吧。”
　　去哪儿周让一定在打他的如意小算盘，元之今天可是有自己的事儿要处理，可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
　　之后利索地关门，说声:“谢谢大人好意!”毫不犹豫的就往门外跑。
　　周让手中捏着两张薄薄的纸，朝着她跑去的地方发了好会儿呆。

　　大门外便是喧嚷的人群，看来认为今天天气不错的人也不在少数。大家摆摊的摆摊，算卦的算卦，不时还有笑声和骂声传出，当真是京城，与其他地方的热闹繁荣不可同日而语。
　　人群挤挤挨挨，携老带幼，穿梭在一家又一家摊前，目光满是闲暇时的轻松愉悦。可在人群之中，有一双眸子与其他人并不一样，那眸子发出机警的光紧盯着元之。此刻若有武功高手立于房顶之上，定可以看得明白，那人和元之的行动，有种诡异的默契。
　　元之穿梭于狭小的巷弄中，身姿灵活，仿佛对这街道有种与生俱来的熟稔。
　　一路走到某条青石板路上，行人还是三五成群的溜达着。旁边的铺子看准了大好商机，便立刻大声吆喝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比吆喝大赛。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有一家铺子大门紧闭，显然是放弃了赚钱的机会。
　　不消说，这定是元之的铺子。
　　元之看上去并不是十分遗憾，只见她三下两下便掏出钥匙，转身进去。
　　屋子里只有一束光源照射进来，因此并不明亮，只能隐隐绰绰能看出个人的轮廓。
　　元之未动，那人到先动了。
　　“元丫头啊，我给你找的亲事可还满意？”王阿复背着光，慢慢走近她。
　　“我就知道，你那干儿子能有多大本事偷听别人讲话，是你告诉他的吧。”元之看见这位老朋友，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
　　“哎，你这话说的。你爹娘临终前嘱托我，要给你寻你婆家。我寻思来寻思去，这知根知底的，好像只有这姓周的了。”王阿复似乎很是骄傲。
　　“是知根知底，可那周让恨我可恨得紧。这不，我刚刚从府里出来，后头便跟这个人。你猜，是不是找你的。”元之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
　　门外那人正疑心里面的人为甚说话如此小声。便放下那牛皮制作的听筒，索性把耳朵贴了上去。
　　“这小周让心眼也忒多了，明明整日我都在他门口转悠，却还想着用你来套我。”
　　“不是套你，他是知道根本用不动你，想着法儿是喊我来使唤你呢！”元之故意放大了声音。
　　那人耳朵贴在门边，冷不丁里面的人大叫，吓得把东西险些摔在地上。周围的人一起瞧着他，他只好故作镇静，灰溜溜地走了。
　　“法子太蠢，过时了。”元之忍不住奚落出声。
　　“行了，让周让知道我俩有来往就够了。”元之拍拍手，随意坐在一张长凳上。
　　元之惬意地靠在桌子边儿上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来找你啊？”
　　“今天日头不毒，姑娘家不是都爱白皙吗？”王阿复答。
　　“这可不对吧，你这一路上的眼线也太明显了吧，真是想让人不发现都难。”元之立刻拆穿了他。
　　“都有都有，我神机妙算是一方面，有几个眼线也是一方面。”王阿复骄傲地微笑了起来。
　　王阿复又接着说:“那天我收到信儿，就知道了你找我什么事儿了。”
　　元之看着他摇头晃脑，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不住说:“哦？那你猜猜我找你何事”
　　“我可看到了方成易，你瞒不过我的。”王阿复定定看着元之，他身在在暗处，一双眸子却灼灼。
　　“哦？你居然认得出他？”元之奇道。
　　“你别打岔，我可告诉你，等这事儿我帮你办成了，钱……我要九成。”王阿复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了九成。
　　“你什么事儿都没问，就要这么多钱，你胃口这么大未必消化得了。”元之好意提醒。
　　而那王阿复则一脸高深玄妙，闭着眼连连摇头。
　　“那你想清楚了，要是没有钱拿，你又当如何。”元之说。
　　“没有钱你也敢指使我？”王阿复奇道。
　　“我劝你最好听听我之后说的话。”元之淡淡道。

　　周让书桌旁便是一扇窗户，临窗而坐，风景秀丽，微风怡人，好不惬意。他听着小厮来报:元之去和王阿复见面了。那小厮耳力过人，而王阿复整日在将军府门口乞讨，并不难听出。
　　只见那小厮面上有些忧虑，说:“主子，奴才被他们发现了……”
　　以元之的本事，被发现才是常事，若不被发现才真是令人意外。周让微微摆手:“不妨事，你继续说。”
　　小厮闭着眼睛回忆道:“呃……不瞒您说，他们讲，说什么主子您用不动王阿复，还是需要元姑娘，不，是夫人来劳他大驾。”
　　“不是用不动他，而是不敢用。”周让嘀咕了一声又问道，“然后他们说什么了？”
　　小厮又是一脸沉思的模样，说:“还说，主子是王阿复给夫人找的婆家。”
　　此时周让正在品茶，闻着茶香，刚刚啜饮一口，听见这话冷不防呛得咳嗽了起来。
　　平静下来之后，周让问:“他们有没有说怎么找我哥？”

　　“不过找方成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王阿复若有所思地讲。
　　“谁说要找方成易了，你别乱猜。”元之摇摇头。
　　“那你……”王阿复弄不明白元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要打草惊蛇。”元之背着手，往那束光缓缓走去。
　　小厮没做声。片刻后，周让垂下头，埋在一片阴影中。“如果元之先回来了，让她在书房等我。”这是周让出门前留下的话。
　　“找人或许有些难度，但是让人闭门不出，这可容易多了，何况是对于方成易现在这种情况来说。
　　周让怎么算准了方成易在京城这我确实不知，可是我却知道，方成易一定会找他，至于为什么……”
　　一瞬间，元之转身，脑后披散的头发旋开，那束光映在元之身后，一支银簪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照得王阿复眯起了眼。
　　“因为……方成易恨他。”
　　元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