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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孔雀涅槃转重生,江莲契心葬鸿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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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三这几日都不理李翾回了。
仔细地梳理着三千三柔软的长毛,六怀笑道:“谁让你烫掉它一块毛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多要漂亮。”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李翾回是天生的帝王,擅弄帝王之术,奖惩有道,威诱兼施,能够在朝廷各势力的夹缝凹槽中摇摆游窜,维持西夏权贵阶层与平民阶层的平衡,虽看似平和静气实则深水无波。自登基以来,他将国务民政处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虽然如此,李翾回却并不是一个勤政的皇帝。每日不到日上三竿他是不会起床的,还把六怀搂得紧紧的,害得六怀也跟着不能早起做早课。不过日子久了,六怀倒也习惯了。
金碧辉煌,温暖芬芳的寝宫内,李翾回披散着乌黑长发,手里拿着梳子却也不梳头,只含笑地看着六怀替三千三梳毛。
三千三舒适地趴在六怀腿上,白了李翾回一眼,用一种十分不屑的眼神,而后闭着眼睛继续享受。
以前的三千三,也就看着好,其实跟着李翾回这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主子,它委屈大着呢。直到一年前六怀再次出现的时候,它才感觉到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快乐。自此以后,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只要紧紧搂住六怀的小蛮腰,李翾回就打不到它!
这骚东西,李翾回瞟了三千三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养头发?养了头发,我每日替你梳头,好不好?”他在跟六怀说。
替三千三梳头的手顿了一下,六怀弯起嘴角笑了笑后才继续梳,“师父说我就后脑勺好看一点,若是留了长发就看不到后脑勺了。到时候我变得不好看,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这话讲完时,李翾回已然走来从后面抱住了六怀,他的呼吸细细密密地打在六怀耳旁。他小声地说,就当是为了我,可好?
耳上传来的酥痒让六怀不得不停下了手上的活儿,他微微侧过脸看向李翾回,看到李翾回眼中掩饰不住的爱意,六怀不禁呼吸一滞,“好。你若想让我留,我就留。”
听到六怀肯定的答复,李翾回眼中涌出无限笑意,“六怀,我霸道又自私,连三千三都怕我,你是怎么容下我的?”
六怀笑笑,“你以为我从小到大念的‘阿弥陀佛’,都是白念的?”
哦,李翾回没再说话,他以为他懂了六怀的意思。六怀在忍他。
其实他根本不懂,六怀念的每一句“阿弥陀佛,”都是为他而念。
本是六怀带李娇四人游园玩赏的,李翾回抛了政务不管非要跟着,说什么“尽地主之谊”,其实还不是为了要黏着六怀。
他二人走在最前面,三千三跟在两个小主子后面,跑得可欢实。
“北苑较为荒凉,平素来往的人也少,多是枯树荒草,咱们往南面走吧。”六怀将众人引向南苑。
凄凉悱恻的箫声隐隐约约,悲戚的曲调让鸟儿也停止欢鸣,似乎是从北苑树林深处传来。
西夏人不吹箫,箫只有大昭才有。李娇和江宁都是玩乐的好手,这箫声只一听便可辨出对方也定然是高手。
他们想起了那个在背后指点李翾回的人。
李娇暗地里给江宁使了个眼色,江宁会意,偷偷溜走,直往北苑而去。
明明看到江宁的身影消失在小林深处,李翾回却没有说话,只深深看了六怀一眼。
扑闪的长睫如蝶衣般遮住了眼底的暗影,六怀的目光一时间凝满了沉郁与深重。“随他去吧。”他低声说道。
循着那若有似无的箫声,江宁渐渐地开始恍惚。箫声不知何时停下,江宁才发现自己迷了路,在这荒林幽石之间。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江宁苦笑不得。这么要紧的时候,他居然听别人吹箫听迷糊了。只好先走着,找到箫声的主人自然最好,若实在找不到,能摸到出口也是好的。
北苑虽然不大,但却很深。江宁这一走,直走到暮色深深,夕阳只剩最后一丝薄晕。江宁文弱书生一介,体力不支,坐在一块大石上歇息了片刻,直到天上落了小雪才继续前行。无头苍蝇一般地不知闯进了哪处林子,江宁忽然惊喜地发现不远处竟有烛火灯光。
有烛灯,那就是有人了。
江宁走到近前,发现此处是四五处木屋并合一地,轻纱帘陇挂在窗口,当着门扉,风吹雪落,露出一角,曼妙婆娑。
“在下江宁,迷失在这林中,如今天色已晚,不知江某可否叨扰一夜?”江宁站在屋门口,虽不知屋内情况,却也恭敬有礼。
无人回应。
又连问了两遍,江宁疑惑屋中无人,兼之天寒体累,江宁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木屋,“叨扰了。”
小木屋简单干净,多是青蓝色调,该有的家具都有,一样不曾少,只是个中古朴典雅,又与西夏皇宫不同,屋主想必也是大懂之人。
清浅的寒莲香气丝丝缕缕,窜入江宁鼻间。江宁眼神微凛,似是感觉到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只轻声缓步地往前走,长袖拢住微颤的手。
江宁是在一间侧屋发现有人的。虽是侧屋,亦十分宽敞明亮,从大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外面的小雪,屋内燃着兽金炭,点着描青金烛,青蓝色的宝珠帘陇叮当作响。桌上放着白玉莲花盏,杯中盛着香茶,旁边一笼糕点,正是莲蓉绿茶糕。
窗边有一架雕花镂金的轮椅,看着金贵,不过坐在轮椅上,正盖着缠金丝骆毛绒毯闭目小憩的人看着更金贵。那人穿着玉青色的汉制衣服,衣摆处两三朵雪莲依着匝密的孔雀羽毛捻线盛开着。从江宁的角度看,正好可以看到他脸上罩着的半方面具,另一半脸隐在阴影中,江宁看不真切。
不过也够了。
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江宁是倒在凳子上更合适,全身的气力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江宁捻起一块莲蓉绿茶糕,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出他的语气不稳,“我可以吃吗?”
虽然幅度不大,但从那人微动的下颔中,可以看出他是点了头的。
江宁咬了一口莲蓉绿茶糕,品尝片刻,“很地道。西夏的厨子怎么会做这个?你教他们的吗?”
那人顿了下,又点点头。他的嗓音有些粗哑,听着就像喉管张不开,有部分黏连的感觉,“莲子和茶叶,还是大昭的好。”
别人听到这声音大概会觉得耳朵痒,可是江宁只觉得心疼。他抬头看着那个人,“嗓子……是那时候坏的吗?”
那人开始没有说话,后来才开口,“嗯。腿断了,左半边脸磕坏了,武功也全废了。大夫说,最多再活两年。”
忍下眼中汹涌的泪意,江宁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软弱。他走到那个人的轮椅旁边,停下,这么近的距离,江宁却不动了。他不想吓着他。“所以,才没回来的吗?”
“何苦呢?就剩这半个残缺的人,还要再耽误你两年,我也不忍心。”他的语气甚为平静,听不出情绪。
江宁累了,凳子也懒得搬了,索性在他轮椅边坐下,还能与他靠得近些。江宁想问,那他就忍心把他一个人丢下吗?但江宁没有这么问,所有的委屈,他都可以自己承受。他虽然任□□埋怨,此时却也不忍心责怪他。“李翾回救的你?”
“嗯。”
刚摔下悬崖时,他受伤很重,又断了双腿,不能动。两年后他才从崖底爬了上来。在崖底时,他万念俱灰,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那个一直在等他的人。然而等他好不容易爬了上来,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去见那个人的勇气。后来,大昭与西夏开战了,李翾回与六怀要从滇州出境,路过通州,才碰巧救了他。
那时候的他,风餐露宿,食果饮泉,虽不至于乞讨,但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与乞丐也无异了。然而六怀还是认出了他。六怀要把他带回长安,他宁死也不肯。最后还是李翾回打晕了他,派人把他送到了西夏皇宫。
“慕莲。”江宁唤他的名字,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尽管泪水早已流了全脸,他却也忍住没带出哭腔来。
“我不是。”
“你是。”江宁坚定地说,“都到了这个时候,否认还有意义吗?”
那人也说:“我不是。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觉得我是慕莲吗?”他抓住江宁的手臂逼他转过脸来,让他看着他的脸,“你看看我,阿宁你看看我,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慕莲吗?我还是吗!”
没有面具遮住的右半张脸,一行清泪沿着纵横的疤痕流下。
“你是,你就是!”江宁两眼紧紧盯着他,一边汹涌地流着泪,一边压抑着自己喊叫的欲望,“叫我阿宁的人,全天下除了慕莲还有谁?你给我找,找出来一个,我立马走人。”
空气静默了许久,慕莲叹气道:“我让他们不要告诉你的。”
“李翾回和六怀吗?他们没有告诉我。”江宁不知道自己一直不断流泪的眼睛看起来有多可怕,有多让人心疼。他只是看着慕莲,凶狠而不能,温柔而不能,“是你告诉我的。明明知道我们来了,你还要吹箫,你说你为什么要吹箫?你不就是要我来找你吗?”
慕莲望着江宁,怔了一会儿,而后微微张开怀抱。
江宁想都没想,直接冲进慕莲的怀里,哭得很大声。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希望你来找我的,“都是我的错。”
夜里,雪下得大了。慕莲还是静静坐在窗边,江宁起身,把窗户关了。他不想慕莲冻着,慕莲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是你帮李翾回出谋划策,让他亲近大当家的?”江宁知道肯定是慕莲,不过还是想到就问了。
慕莲摩挲着江宁的脸颊,他的手指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为了不弄疼江宁,慕莲的动作很轻柔,“是我。大当家需要李翾回,李翾回也需要大当家。”
“你知道皇太孙的事?”
慕莲笑笑,昏黄的烛光将他的眼眸映得雪亮,带着斑斓的光晕,“嗯,大当家从来都没有瞒我。”
江宁扎着肿成核桃的眼睛瞪着慕莲,“可你们都瞒着我。”
“那是因为你太小,我们要保护你。”李娇和慕莲比江宁年长一些,一直都把江宁当弟弟在照顾。
“我明白。”江宁跪坐在慕莲脚边,一双手一会儿搂搂慕莲的腰,一会儿搓搓慕莲微凉的手,一会儿又玩玩慕莲的衣带,简直没有一刻闲下来。
慕莲却不嫌他烦。慕莲知道,江宁只是舍不得自己。“来,近一点。”慕莲对江宁道。
于是江宁又往慕莲身边挪了两分。
慕莲从江宁发上轻轻摘下一颗冬苍耳,“不知何时粘上去的,小心别扎着。”
而今满心满意都是慕莲的江宁,却在偷偷地难过。以前的慕莲,一定会趁他被骗过去的时候亲他的脖子,或者咬他的耳朵,然后再笑盈盈地看着他脸红。但如今,慕莲不再这样了。慕莲不要他了。
“慕莲,等大当家回大昭的时候,你会跟着一起回去吗?”
慕莲没说话。
江宁笑笑,垂着眼玩慕莲的手指,“也好。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行,你一定要回去。”大昭才是他们的家,他要江宁回家。
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慕莲,江宁没有说话。从前的慕莲,什么事都会与当事的人商量,因为慕莲很清楚谁都不能代替别人活。那时的他宽和而仁慈。但现在的慕莲,顽固,执着,霸道,心灵的卑怯与不安全感让他变得狭隘和自我。
江宁又开始流眼泪了。他好好的一个慕莲,怎么会被折磨成这样?在他丢失他的那三年里,慕莲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些他都不敢问,连想也不能想。只要想到哪怕一点点,他的心脏就会痛得挛缩在一起。
看到江宁的眼泪,慕莲立刻便明白了自己刚才犯了什么错。江宁已经哭了好几个时辰,这才刚好就又被他弄哭了。他心里自责,把江宁搂入怀中,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乖,不哭,都是我不好。我不会赶你走,你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我要跟你在一起,死也不分开。”江宁边哭边说。
“好,我们在一起,死也不分开。”慕莲想到自己只剩两年的寿命,忍着心酸,应道。
屋里只亮了一盏烛灯。两人脱了外衣躺在床上,厚实的被褥将他们裹在了一起。谁也睡不着,江宁给慕莲讲了白龙太府发生的事。其实很多慕莲都知道,六怀都与他说过。
一整天了江宁也没有回去,李娇自然会担心。所以六怀来找他了。六怀把关于慕莲的所有事都告诉了他们三人。
当晚,没有一个人睡。
第二日,李娇见到了慕莲。
李娇不是江宁。江宁还肯问慕莲愿不愿意与他回大昭。李娇没有问,一开口就说他们要一起回大昭。大昭皇宫有最好的太医,好生保养调息,总会活得更久一些。毕竟寿命这东西,只有老天爷说得才能作准。脸伤不过是一层皮肉,嗓子也不过肉下三寸,若想改善,总会有办法。至于这腿,断了许久,怕是再接不上。但接不上就接不上了,慕莲不是一个断了腿就寻死觅活,消沉失志的人。
虽然总有好不了的伤,但既然事情已然如此,就只能去面对它。毕竟慕莲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家人,还有朋友,还有江宁。他要对他们负责。
李娇说这些话的时候,江宁就坐在一边,流着眼泪。不同于昨日悲伤而绝望的泪水,今日的江宁感觉到了希望。李娇和慕莲,一直都是他希望的来源。
房中只剩慕莲与李娇二人时,慕莲跟李娇说了不少话,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伤,这些年无数次想要放弃的瞬间。这些话,他都只能跟李娇说。
之后,宁凝子眼泪还没擦干,就开始忙着为慕莲诊治。这也是为什么六怀一定要让宁凝子过来的原因。宁凝子的医术不见得是最好的,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最值得被信任的。
兵荒马乱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陈九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李娇的房间。
李娇把头闷在被子里,让陈九出去。
“好,我出去了。”嘴上这么说着,陈九却悄悄地脱了靴子,上了李娇的床。他轻轻搂住李娇的身体,连着被褥一起搂住,“别哭了好不好?都会好起来的。”
隔了一会儿,被子里发出一道闷闷的声音,“会吗?”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