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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鞠城风流风流眼,夏初磋磨磋磨夜 ...

  •   日课时间,三省堂中书声朗朗。
      突然一声尖叫响起,划破了整个书堂的安宁。
      书页中突然掉出来的大肥绿毛虫几乎吓破了那女生的胆。
      学生们纷纷把头凑过去看热闹,而罪魁祸首陈九则把头埋在书后笑个不停。那面正对着他的书页中,塌肩驼背的老夫子还在训诫着。
      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陈九目光凉凉地盯了那句话半晌,嘴里哼哼两声。
      相比于只教读书识字的普通学院,主张贵族教育的白龙太府更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当然,是在学习好的基础上全面发展。这就好像一和零的关系,没有开头的一后面再多的零也是枉然,但是只有一没有零也十分不好看。
      蹴鞠,就是主张全面发展的贵族教育中的一个小小缩影。这种球类运动,不仅仅是一种游戏,更是促进贵族子弟身体发展,教育贵族子弟修习良好品性的一个法门,亦常用于军中练兵。李尤的《鞠城铭》有言:“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犹然,况乎执机!”
      白龙太府的蹴鞠比赛是要计分的,除了最后的统考之外,白龙太府挑选太学生也十分看重学生的平时成绩。
      蹴鞠分赤青两军,赤军着赤色队服,青军着青色队服,以此辨明身份。球头是男学生轮流当的,女学生虽然不能当球头,但是也必须参加蹴鞠活动。这次的赤军球头是慕萱,青军球头是东拂。
      青军很兴奋,对方球头是慕萱啊,他们这次赢定了。东拂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抱臂冷冷站在一边,满脸傲慢的样子,真他妈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不同于球头,骁球的人员是内部推选的,一般固定不变,就是蹴鞠打得最好的人。赤军那边的骁球是萧无庆和陈九,青军那边的骁球是风雪和钟三川。
      比赛开始前的一段时间里,两军开始热火朝天地准备了。东拂有条不紊地制定战略,分配任务,而慕萱站在队伍里却十分安静,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他埋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
      南容静走到慕萱身边。
      “我、我不行……”慕萱看到他,哆哆嗦嗦地说。
      南容静拍拍慕萱的肩膀,“没事的,别担心,整场比赛又不是球头一个人打,你就跟平时一样,具体事宜全听萧无庆的就行了。”
      慕萱点点头,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得哆嗦。
      鞠城之上的观台上,站着一名年轻男子,头戴莲花玉冠,身着靛青嵌金锦袍,风姿绰约,国士无双。他便是白龙太府的大墨丞,慕莲。
      白龙太府,虽然名义上只是一座学府,但它不受大昭政府管辖,直接服务于皇帝,严格来说是一个自成一体的部门。太府的最高长官国子祭酒,身兼御史大夫之位,与丞相太尉同级,直接向皇帝汇报。
      接下来便是大墨丞与点龙簿,点龙簿是太府平日事务的主要执行人,从下到上从里到外全归他管。至于大墨丞,它的职能重叠了国子祭酒与点龙簿两个官职,上来他代替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子祭酒管理整个太府,下来他指导点龙簿执行太府的所有事务,严格来说他的官阶要在点龙簿之上。
      不同于以上三位,接下来的侍书一职同时有二十多人在任,算是太府各个事务的具体负责人。东阁博士和文卿便是书院里真正的先生了,区别只是一个露面极少,另一个恨不得天天见。
      与尽职尽责恪守本分的点龙簿不一样,这届大墨丞是出了名的风流潇洒,行事乖张。难得他出现一次,学生们不由得有些紧张。而且点龙簿也在呢。
      其实这种程度的比赛,只要有一两个侍书在场就行,但是今天大墨丞和点龙簿都来了,观摩一下,他们想。
      有个名叫平芜的女学生,是白龙太府里的著名花痴。“慕萱,你二哥哎。他好帅啊,听说他是那年的榜眼,是不是真的啊?”
      慕萱早就看到慕莲了。他心里紧张,拼命要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二哥面前丢脸。
      鞠城中央,竖立有两根高约三丈的球杆,上部的球门直径约一尺,叫“风流眼”,把球踢过风流眼则为一分。比赛结束后分计两军得分,总分高者获胜。
      赛至中场,两军比分相差无多,赤军暂时领先。
      东拂这个人是这样的,头脑灵活,手黑心辣,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知道慕萱生性胆小懦弱,难担重任,把他放在球头这样一个位置上,就是最大限度地暴露了他的性格缺点。这对赤军来说是一个不幸,但对他们青军来说却是一个可以拿来利用的机会。
      东拂让钟三川挡住赤军骁球萧无庆的视线,然后故意卖了个破绽给慕萱。慕萱本来就紧张,手软脚软,大脑滞塞得很。见一个球迎面扑来,他正好可以接住,便立马上前接住了球。但是他这一动,赤军原先风吹不透的队伍就出现了一个裂缝,青军的人立马朝那个裂缝攻去。
      黎明发现了青军的计划,想去阻止,被东拂一个揽腿给绊倒摔在地上。别看只是摔了一下不打紧,但东拂那一脚十分狠,借着巧劲儿去踢的人,黎明倒地的瞬间那条腿其实就已经骨折了。
      “黎明!”原本应该守在原位的南容静看到了这一幕,立马上前半托住黎明的身子,“黎明,你没事吧?”
      黎明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催促南容静道:“比赛要紧,快回去,别管我。”
      南容静哪能不管他?他抬头,一双澄澈的眸子恨恨地瞪着东拂,“混蛋!你伤人作弊!”
      东拂却不以为然地笑笑,俯下身子,凑在南容静耳边低声说道:“那又如何?裁判没看到。”
      是了,他刚才踹黎明一脚的时候算好了角度,是故黎明的一摔在裁判眼里就像是一场意外一样。
      而趁着赤军动乱的时候,青军连进两球。反应过来的萧无庆和陈九在之后发动攻击,却也仅仅只是压住了颓势,并没有让最后的比赛结果逆转。
      青军凭借最后的两分,险胜。
      看着青军得意的样子,楚澄气不打一处来,撩起袖子就打算上去揍人,被人高马大的萧无庆拦住了。“比赛已经结束了。”
      他们输了,慕萱低着头不敢去看慕莲的眼睛。
      “不是他的错,别生他的气。”点龙簿江宁在一旁说道。
      慕莲摇摇头,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是不说话。他有什么可失望的?那底下的人再怎样都是他的弟弟。他只是寒心,慕萱此刻连抬头看他一眼,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男子汉大丈夫,输有什么可耻?比赛总是有人要输的。真正可耻的是怕输。
      他输了,陈九难道没输吗?萧无庆难道没输吗?黎明不仅输了,还遭人暗算了。他们都可以面对,无论是气愤也好,安静也好,要去打人也好,要回去睡觉也好,没有谁像他那样低着头颅,自怨自艾,简直半分担当也无。
      鞠城观台下,楚澄他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朝着青军的后背比中指,做鬼脸,放声大笑,那才是少年人该有的蓬勃朝气。
      南容静扶着黎明走在去医署的路上。
      “黎明,很疼吗?你忍一忍啊。”
      “没事。”黎明一瘸一拐地走着,给了南容静一个宽心的笑容。
      看着黎明的笑脸,南容静也笑了,“没想到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挺有气概的。”
      南容静这话说得奇怪,黎明琢磨了半天,也找不出是哪里奇怪。反正……有些奇怪就是了。
      迎面走来了四五个人,皆着青色队服,想来他们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换掉。
      南容静一眼就看到了为首的东拂。他立即展开了“如果瞪眼可以杀人”的模式。
      我瞪,我瞪,我瞪死你。
      旁边的人见南容静瞪他们老大,顿时不乐意了。“哎你瞪什么?再瞪我把你两个眼珠子挖出来。”
      “我就瞪怎么了?你还想把我眼珠子挖出来,有本事你就来啊。怕你我随你姓。”南容静叉着腰,气呼呼地说道。热辣的阳光把他的脸晒得红扑扑的,绯色一片。
      这时,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东拂开口了,“好啊,我来。我挖了你的眼睛,你随我的姓吧。”
      这话别人说南容静未必怕,但这话偏偏是东拂说的。东拂那略显阴鸷的眼神仿佛一双手把他的心脏倏地攥紧,生疼。他瞥了东拂一眼,然后快速把自己藏到黎明身后。“我、我懒得理你。”
      感受到南容静的不安,黎明把他往自己身后稍稍推了一下,不让东拂的目光接触到他。他抬眸,原本温润的目光此刻笔直而直接,与东拂锋利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半晌之后,黎明拉过南容静的手,嘴上温文有礼地对东拂说着“借过”,身体却在同时毫不犹豫地蹭过东拂的身体,带着南容静离开了。
      “嘿,还撞人,你们是不想活了。我看剥了你……”旁边的人絮絮叨叨地朝那两个离去的背影说着威胁的话。
      东拂不发一言,唇角却溢出凉凉的笑,那薄凉阴郁的样子,宛如吐信螯尾的蛇蝎。
      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春很快就过去了,夏时候的白龙太府另有一番风味。盛莲如美人流连在碧波荡漾的仙才湖中,小麂子低头啃着金佛兰的花瓣,吭哧吭哧得好生可爱。
      学生们的衣服都换成了更为轻薄的凉衫,清透的蚕丝温软透气,浅绿浅红的颜色不复春日的浓郁,却别是清新怡人。
      同样迈着轻盈的步伐将要来临的,还有一年一度的白龙太府统考。
      “还剩三个月了!”宋玉瑱把厚厚一摞卷子往台上一丢,笑眯眯地看着底下乌泱泱的一大片脑袋,“今天人来得很全嘛。”
      宋玉瑱把一张带着朱笔批改过的卷子轻飘飘地放到楚澄桌上,“楚澄同学,我记得上个月这时候你还在外头遛八哥。怎么,今天不遛了吗?”
      楚澄垂眸偷扫了一眼卷子上的成绩,弱弱地摇了摇头。
      “摇什么头?没长嘴巴吗?不会说活吗?”宋玉瑱忽然收起了之前那副笑脸,板起了面孔。
      “不遛了!”楚澄大声道。
      “还有呢?”
      “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剩下的三个月努力拼搏,争取拿到一个不错的成绩,如此才能不负父母和文卿对我一年以来的栽培。”
      “是十五年。”宋玉瑱神色淡淡地纠正了他,然后走到下一位学生的桌前。“千代同学。”
      “在。”千代声音响亮地回应道,彰显了一个好学生应有的精神面貌。
      “《论大昭内守外附之邻国关系策文》,”宋玉瑱问,“还难吗?”
      只见千代目光凛然,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不难,先生!”
      宋玉瑱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把一张卷子放到了千代隔壁桌上。“钟同学,不知你觉得在下有资格做你的先生吗?”
      钟三川就是当日那个在日课上质疑宋玉瑱十七岁在干什么的学生。
      “当然,当然,”钟三川诚恳地使劲点头,“宋文卿才高八斗,宋文卿博古通今,宋文卿风流潇洒,宋文卿卓尔不群,宋文卿貌美如花,宋文卿……”
      “行了行了,”宋玉瑱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试图掩饰住从他嘴角流露出来的笑意。“哪里学来这些浮夸的辞藻,真是……”
      真是孺子可教啊。
      钟三川的成绩其实不错,别看他平时东倒西歪不正经,其实家教甚严,他爷爷毕竟是当年钦点的太子太傅,论起规矩方圆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论谁去打听打听,何人不知道东阁钟老耍得虎虎生风的一条紫檀戒棍,那可是从钟三川的父亲叔叔堂表兄弟的身上一日一日锻打出来的神兵利器啊,连当年的四皇子看到这条戒棍都由不得噤若寒蝉,不敢造次。毕竟钟老发起威来,那可是连先皇的面子也不肯卖的。
      夜深了,眠鹤居各个寝室的烛火却都还亮着。
      “海棠围场四大名景,梨花伴月……”黎明和南容静两人窝在椅子上看书,灯影轻晃,南容静的读书声越来越小。终于,他打了个哈欠,熬不住了,便把脑袋靠到黎明肩上,轻轻地打起鼾来。黎明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睡颜,笑道:“真是头小猪。”他拾起地上的衣服为南容静披上。
      千代依然是所有人中最认真,最有计划的那个,他天生聪颖,作风严谨,无论是策论、经义、诗赋、算术还是琴棋书画、锻炼武功,他都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和评判标准。不求每门功课都是第一,但求门门都有甲等的成绩。
      慕萱则依然是最紧张的那个。他无法不紧张。慕家在大昭长安是名门望族,他的爷爷是东阁博士元老,父亲是当朝右丞相,大姐是当今皇帝的贵妃,二哥是当年的榜眼,如今的大墨丞,前途无量。而他……他如果连白龙太府都考不进,就会成为整个家族的耻辱,整个长安城的笑柄。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无法成为像二哥那样边玩边学也能考好的天纵奇才,那他就更努力,更努力,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学习,他不信即使这样他也会输。
      而陈九,他坐在桌前,烛光在他眉头紧锁的面孔上摇曳,看起来十分认真的样子。夜游巡逻的侍书先生看到这一幕很是欣慰,陈九也知道要认真对待学习了啊。
      岂不知,陈九压根儿没在看书。
      在他面前摊开的,其实是一张《古代西漠水流分布图》,不知道他从哪个书阁里淘出来的宝贝。
      他的室友温习功课累了,起身散步的时候无意间瞄到陈九桌上的地图。咦?他看这个作甚?算了,不管了,反正陈九不学习他就少一个竞争对手,好事儿。
      至于陈九为什么要看这个,谁知道呢?反正他从来就只爱鼓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肯多花一分心思在《论语》《中庸》之类的统考重点书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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