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天 ...
-
又是一年的清明，周老太太本想跟着子孙一起去扫墓祭祖。奈何这几天阴雨连绵，老太太的腿脚沾了湿气，酸胀难忍，只能躺在床上听着大儿子指挥着宗族子弟们张罗祭礼的声音。
吵吵嚷嚷一阵，人声停了，老太太瞧着屋里渐渐亮了，讶异于久违的晴日，便唤了身边的婢女芳儿服侍她起了床，拿了把竹摇椅躺在了院中。日头爬上层层叠叠的黛瓦，正正照在了老太太的脸上。
老太太不禁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清明，那是在她还未出阁时，她和故友一起荡秋千，荡得好高好高，仿佛伸手便可抓住檐角的风铃。老太太心想：果然是年纪大了，老是想起年轻时的事。正在老太太心思迷乱之时，没想到又是一阵雨丝袭来，芳儿连忙扶着老太太回到了卧房。
雨珠越来越密，累得日头也看不到了，房里阴沉沉的。老太太对着芳儿吩咐道：“赶紧点上蜡烛。”心思一动，又吩咐道：“芳儿，帮我拿个香炉，还有一扎线香和几样蔬果，放在供桌上。”
芳儿把东西准备好了，扶着周老太太慢慢移到了供桌旁。周老太太点燃了线香，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祷祝，过了一会便缓缓地坐回了摇椅。
芳儿：“老夫人你与老爷的感情真好，清明宗族子弟都备了祭礼，您还要私下为老爷祭奠。”
老太太一听，心中不觉哑然：我祭奠的不是明祺。转头说道：“芳儿扶我到床上歇息吧，你也不必在我眼前服侍了，回去吧。”
芳儿应了后默默掖好被子便关了门离开了。周家老太太一个人痴痴地看着摇曳的烛火，快昏睡过去时，却隐约看到了一个长裙女子的身影慢慢接近。老太太听到了铃铛的叮当声，细细碎碎的，仿佛很熟悉，一下唤醒了记忆，喊出了声：“阿音！”
惊叫打破了卧房的冷寂，白色身影似乎也悚然一动，片刻便定了心神，从白色长袍中拿出了一只古拙的铜钩，还隐隐泛着锈蚀的绿光，覆上了老太太的心口。铜钩没入了胸前，又被轻轻一拉，牵引出了一团混沌的白色烟雾，转眼间又恢复了人形。
老太太正朦朦胧胧地回忆往昔，突然听到了有女子飘渺的声音，唤道：“周芜，周芜”。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睛，心想好久没人唤过我的名字了，却看到了一个浑身缟素的女子，手持灵幡，戴着一面灰白的面具。
周芜立马想起了阎罗殿的勾魂吏，回头一看果真看见在被中合眼安眠的自己，脸上的生气还未散去，立马明白了一切，心中坦然：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鬼差一扬手飞出了一条白绫，缠缚了周芜的双手，说道：“周芜，你阳寿已尽，快随我走吧。”
周芜低下头看着自己遮掩在玄色衬裤下的双腿，心内无语：这该死的腿，疼了那么久，人一死就好了。
她默默地跟着鬼差穿过紧闭的房门，一晃眼到了一条漆黑的长廊，长廊两旁渐渐地升起了一盏盏幽幽的萤火。周芜终于看清了四周，也看清了面前的鬼差。
这鬼差穿着粗麻的素衣，裙角随着走动隐约浮动着点点磷光，而那片面具也并非像常人一样戴在脸上，而是像长在脸上，面具的边缘陷入了那漆黑的乌发中。鬼差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插入了一根乌黑的木簪，两边都系着一条白色飘带，分别用黑线绣着‘生死’与‘无常’的字样。
正在这时，她听见了细细碎碎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像是有无数人在私语。周芜环视着四周，终于发现那声音是从萤火中发出来的，她俯身一听发现竟是今晨宗族子弟收拾祭礼的声音，不禁疑惑问道：“大人，请教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萤火中有我曾听过的声音？”
鬼差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望向她，说道：“我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勾魂吏罢了，这里是往生廊，阳寿已尽的人都会从廊上走过，回顾一生，活的越久的人往生廊越长。这些萤火包含你过往的记忆，越往尽头的萤火记忆离你现在越久远，就像是人们常说的走马灯。”
“谢谢了，请问若是阳寿未尽便枉死的人会去向何方？”
“枉死的人会因死法不同去往枉死城的各司，留待各自的怨气散尽再入轮回。”
“那溺死之人会去往何司？”
那鬼差仿佛被戳中什么心事，身形微微震动：“溺死的人不归枉死城管，会稽留在溺死的水域。”
“你这新鬼问这个干嘛，难道你有什么亲人是溺死的吗？”
“我有一位故人，名叫梁音，五十多年前溺死在淮水里，这么说她一直稽留在淮水里，无法转生吗？”
“除非拉人入水顶了她的位，否则不能转生。”
“那不就是杀人。”
“古往今来一直如此，说不准你那故友便是被之前的水鬼拉下水的，五十多年了，想必她也找到替身转世了吧。”
“不会的，我信我那故人绝不会为了自己投胎便害死她人的。”
“你当真如此相信你的那位故人吗，据我所知心地再好的人待在水里久了，也会变的。”
“她绝不会的，我坚信。”
“鬼差大人，您能不能放我去一下淮水见一下故友。”
“你若要去我自然可以带你去，不过你可想好了？前面便是转世轮，现在离开若不在三十三天内赶回便会关闭，你再想投胎，可就难了。还有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大人，你直接称呼我为知味就好。”
“我想好了，麻烦知味带我去吧。”
“那这样，你闭上眼睛，我先带你回阳间吧。”
“是”周芜闭上了眼睛，只感到被白绫牵引着走了两步，耳边便听到了知味的声音：“睁开吧。”她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她死去的房间，不过这里和她离开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
她的儿孙们齐齐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除了她最疼爱的小孙子恪儿进京赶考不在这里，亲人们都在不住悲泣。
周芜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悲凉，原来她是真的死了，她的亲人们也再也见不到她了。原以为自己活了这许多时光，早已够了本，是时候去向故友赎罪了。可一听到亲人们的悲泣，她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手脚也忍不住颤动。
她此刻多想像往常一样握着孙子们的手，对他说祖母已到了古稀之年，这一生也算是顺遂，相较于他人已是幸运之极了。而祖母年轻时却做了一件顶后悔的事，辜负了一个对祖母最好的人。
那个人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却在少年最无虑的日子里死了，一个人沉在幽深又污浊的淮水里，祖母苟活了五十几年，偷来了这么多的欢乐时光。现在终于到了偿还的日子了。恪儿，你不用悲伤，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像祖母一样辜负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发现她再也不能说出这些了，也再也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了。她不禁又想起了她的阿音，原来死真的是一件如此残忍的事，就算她已经活得够久了，也免不了悲凉。而阿音却早就尝到了这份痛苦，她更觉心疼后悔。
她恨不得立刻去找到她，却又踌躇了起来。她现在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妇人，阿音还能认出她吗？她现在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也因久卧而陈旧暗淡。也许现在的她早已布满老年人缠绵病榻而萦绕不绝的腐朽气息，阿音她是最爱干净的。她决不能以这样的形象去见她。
“知味，请问我这样的老鬼能不能变回年轻的模样。”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怕什么代价，求求您帮帮我吧！”
“在人鬼两界之间有一个集市，名叫夜哭坊，有许多修道之人和老鬼精怪在其中交易，你只要去到那里便可以实现心芜。”
“那要怎么去这夜哭坊？”
“我带你去吧，那里龙蛇混杂，若没人引路，你这新鬼可能就沦为他人修炼的炉鼎了。”
“那真是太谢谢知味了。”
“跟我走吧，现在还没到去的时候呢。”
“跟我走吧，现在还没到去的时候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归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