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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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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昭德八年,昌帝慕擎登基二十年,国势昌盛,百业待兴,自平叛北延属地,已过八载,时至今日国泰民安,昔日吕氏池家,终为过往。
癸亥年二月二十六,泗州胶湖水匪首领陈东辰站在甲板上遥望对岸来来往往的商贩小摊,被海上日光晒得锃亮的皮肤下藏着一副莫名的笑意,站在他身后的水手手持长刀利刃,咧嘴笑着,漏出斑驳的牙床,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跃跃欲试。
“陈把头,柳氏鱼庄,柳阳湖,可别找错地儿。”
陈东辰回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诡异的青铜面具,烟呛的嗓音,佝偻的脊梁骨上一坨高耸起的罗锅,每看一眼便觉得更丑一分,然而就是这个人,竟然一下子拿出百两黄金雇佣他的匪帮。
“老子常年跑水,还能搞错,柳氏鱼庄在这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今儿开市,刘阳湖定会出摊。”
那丑陋的面具人点了点头,青铜面具后的眸子望着水面,淡淡地说:“一个不能留”。
陈东辰自幼横行乡里,大一些便偷鸡摸狗,如今勉强是个亡命之徒,可他真的不曾干过屠杀之事,他扫了一眼甲板上的“怪物”,两个木墩子顶着一个木架子,这竟然就是赤焰军铁骑大败北延的决胜武器,火流星。水道上规矩多,“起旱网”的活儿也接过几次,但是像这次这么干的还真是头一遭儿。
按规矩:拿钱办事,莫问出处。
陈东辰的一举一动都落在面具人的眼中,磨砺的嗓音再次传来:“陈把头,按我说的做,保你在胶湖金钱美人取之不竭。”
陈东辰只是笑了一声,紧了紧松垮的腰带。
陈东辰能成为把头,在人群中也算是脑袋灵光的那个,昌帝一连串的商改,以八行皇商为首,在各地成立大商会,往来货运由之前的孤船变成了商队,这柴多火旺水涨船高,商行多了那自然凑得起押镖银钱,多少次只能眼巴巴的瞅着到嘴边的肥肉就这么溜走了,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柳家摊位前,卖鱼的佘老头从鱼篓里拿出一条新鲜的大黄鱼;“王家婆,这都是昨夜捕的,新鲜着呢。”
“那就这条了”
“两斤三两”
王婆满意的点了点头,付了钱提着鱼便往家走,沿路看着海里摇晃的小舟,心道:今早都开市了,这是哪家的渔船才回来?
十余艘封舟离着河岸越来越近,直到驶入浅滩,岸边的人们终于发现海中的黑点原来是臭名昭著的胶湖水贼。
可惜为时已晚,一道流火自海上飞到了王婆面前,接连不断的火球落到岸上,刹那间一月一度的鱼市刹那间变成了修罗场,人为鱼肉,任意刀割……
泗州官府接到报案,立即召集人手快马赶到鱼市,隔着二里地捕头辛远照便瞧见河滩上的青烟,迎面而来的风中隐隐嗅到血腥气,到了现场,果不其然,河滩上的木栈道不知影踪,仅剩一片灰烬,地面上不知被什么砸出了上百个大坑,未燃尽的火油还在里面冒着火星,而那些商贩……饶是见多了场面的县衙衙差也连连作呕。
禤羽城 ,鱼市案的折子被呈上,昌帝慕擎紧皱眉头一目十行看完,派人将此折送到了译王府。
“此案唯译王可办。”
黄土小道上,黝黑健硕的赶车人一挥鞭子,老牛发出一声沉闷的哞叫,慢腾腾的迈着步子前行。
坐在赶车人身后的张婶,看着苏子慎,寻思着第一次见到这么人高马大的姑娘家,比她爹的个子还高,身上也没有文牒,好好一个姑娘家,头发不到一寸,可怜呐
“张婶,到哪里了?”。
“啊,她爹,咱这是到徽州地界了?”张婶高声问前面赶车的男人,黝黑的男子身边旁边还坐着她的女儿,叫张喜儿。
“这是赵店,前面过了马后坡,再走个两里地就到界了”。
都是州城远郊地带陌生的地名,苏子慎陷入沉思。
牛车走到一个茶棚,停下来歇息。
“喜儿,给你姑姑送去”张婶拿着一个麻薯,让张喜儿给苏子慎,张喜儿有些怕生,战战兢兢的挪到苏子慎面前,蚊子似的哼出一个字“给”。苏子慎接过她脏兮兮的小手里的干麻薯,问道:“你叫喜儿?”她点点头。
“你几岁了?”
“十岁”
十岁的女孩子才长这么点,苏子慎觉得她顶多五六岁,面黄肌瘦的,纤细的像个小猴子。
苏子慎摸摸她的手,小手冰凉。
“她看起来有点发育不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姑娘,看你也不像个穷人家的,穷人家的女孩子饿不死就行了。”张婶说着,给张喜儿掰了块窝窝头,嘴上说着饿不死就行,可是她看女儿的眼神中却满是慈爱,接着,又说道:“姑娘,你也是不知道疾苦的,吃的要留给男人好种庄稼,女孩子吃了能做什么,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爹还好不嫌弃她,像那些家里有儿子的,女儿都卖了换钱养活小子。”
听了张婶的话,苏子慎目光落到了背包上,那里面装着匆忙中换下的装备,到这里时自己还是个“男性”,为了博取同情才变回女性,否则一个陌生男人怎可能搭上载着妻女的牛车?农家过的贫苦,这次出来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哎,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刚出去一会打听路况的张叔回来了,看他眉头紧锁,苏子慎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姑娘,你把这个穿上吧,明天过了马后坡就快到了,到时候人多,搞不好会遇到山匪,看到姑娘的衣着有些不合适。”
苏子慎看了看身上的紫色登山装确实惹眼。
“今年不知造了什么孽了,山匪水匪竟多了起来,若不是他六叔娶了的是县令的闺女,何必出这远门”。张婶一边替她整理衣服一边说着,“子慎姑娘长得真是白净,这个头比他爹还要高出半个头,都是旧衣服将就一下吧,可别嫌弃”
等苏子慎穿上那身就粗布衣服,漏出的脖子脸蛋白净的有些晃眼,张婶瞧着觉得不妥,又去包袱里拿出一个陶罐。
“我平日里抹的药膏子,你把那脸抹黑一些。”
苏子慎谢过之后打开那罐药膏,一股浓烈的艾草香气涌了出来。
“是艾草?”
“是啊,自打生了喜儿,腰疼腿疼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穷苦人家看不起病,只得自己熬这偏方,摸了这膏子的地方皮都是姜黄的,洗也洗不掉”
见她抹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张婶放心的点了点头。苏子慎的眼睛做过激光手术,本就不算水灵的眼睛这么一折腾更显得空洞的没什么灵气,颀长的身型和一头糟乱的短发,打眼一看更像一个病弱的青年。
张叔回来时脸色不是很好,一进门便闷声道:
“她娘,那伙计说,马后坡上最近有土匪,让我们跟着商队,你看怎么办。”
“要拿钱吗,咱的钱都买牛车了”
“听说雇了镖局,要不咱去问问,要钱的话咱就不跟了。”张叔由出去打听去了,留下三个人在茶寮里等着。张喜儿似乎是感觉到气氛不太对,扑倒张婶怀里不肯出来,张婶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一直到晚上张叔才回来,幸好这次他带回来的是好消息,跟着的车马都不要钱。张婶放心了,借了茶棚的炉子,给张叔热了一碗野菜汤,张叔就着干窝窝头,喝着汤,不时看着妻女,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次日清晨,庞大的押镖商队,三十多量马车满载货物,上百个镖师分列两侧,腰间配有钢刀,□□是高头骏马,藏青色的衣服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镖字,看起来很是威风,张叔就跟在这个商队的后面,同行的还有两辆马车,不知是谁的人马。
俗话说的的好,大树底下好乘凉,跟着庞大的队伍顺利的进了马后坡,拉车的老牛蹄子迈的格外轻快。
马后坡其实就是一座不算高的小山,没什么树,也不怎么长庄稼,沿途听张叔说起此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了一窝土匪在坡上安了家,时不时地出来打劫一下路人的钱财,时间一长,加上各种天灾人祸,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多少走投无路的流民投靠了进去,土匪窝是日渐壮大了起来,打家劫舍,谋财害命,无恶不作,官府镇压了几次,可是没什么用,过几天又出来,就这样你追我往的过了好几年。
“官府没有上报朝廷?”
张叔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上报朝廷?依我看徽州府衙与这山匪本就一路的。”
咣当一声响,牛车压在一块石头上,整个车架随着一颤,张婶一愣,看向张叔。
“说话去了,没见着有石头。”张叔挠挠头,不再言语,正要专心驾车,牛车后方传来嘶鸣声。
驾车的是一个灰衣的年青小伙,个子不高,麦色的皮肤,两只眼睛囧囧有神。那黑马暴躁的打着响鼻,马蹄撅起一片尘土,在灰衣小伙的几声哨音后,渐渐平复。
循着小伙的眼神看去,一个拳头大的石头滚落在马蹄的一侧,大漆的楸木车架上一处泛白的划痕分外惹眼。
“小公子,你没事吧。”
他转过头,扫了张叔一眼,道:“自然没事,农家驾车可要看清辙下的石头,崩到人可就有事了。”
张叔连连低头认错,也是欠些运气,这石头偏偏朝这马车飞来,车厢里也不知拉着什么人。
“他爹,驾车上心些,那马车看起来可贵咧。”
张叔叹了口气,点点头,驾起牛车尽量离远些。
商队已经走到了山顶,最前方的几辆车马已经开始下山,位于队伍最末队伍被山峰挡住了视线,正是山匪突袭的最佳时机。
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接着,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山匪来了!”。
前方的镖师勒马扬鞭,快速将商队围了起来,从两侧山脊上冲出数百名山匪,手里拿着砍刀如飓风一般袭来。
“快跑”张叔大喊,扔下牛车,抱着吓傻的张喜儿朝山下跑去,张婶顺手捞起个小包袱紧跟其后。
这样跑会被砍死的!苏子慎看着御马四处砍杀的山匪和苍茫逃窜的张叔,心道:来不及了。
眼看着砍刀将落在张叔身上,不知从哪里斜插入一柄长剑截住了刀刃,接着,砰地一声,砍刀自碰撞处断裂成数块,吓破了胆张叔和张婶惊慌失措的跑下了山。
苏子慎看着从车厢中鱼跃而出的青衣男子,手持黑剑,气贯长虹,兵落之处一个山匪便身首异处,她屏住呼吸,眼睁睁的看着又一个山匪的人头落地。
不禁感慨:好厉害!不过,当她看清剑光之后飞出的残肢,头皮一紧,不禁打了个冷颤。
忽然,一个拿着砍刀的土匪被镖师斩伤了胳膊,嚎叫着冲到苏子慎面前,杀红了眼的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回过神来的苏子慎一个翻身,躲到牛车底下。
苏子慎没有武器,在牛车下面狼狈的左右躲闪着砍刀,慌乱中一股腥臭扑面而来,一名手持长枪的镖师刺穿了土匪的胸膛。
接着,他的表情扭曲起来,后背自上而下被身后的土匪划了一道,强忍着剧痛,镖师抽出带着土匪血肉沫子的长矛在空中花了一个半圆,只听见噗的一声,土匪胸口插着长矛仰面倒了下去,而那镖师身受一刀,这最后一击已是强弩之末,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车底下的苏子慎顺势拉住他的衣领,把他拖进了牛车地下。镖师还在痛苦的哀嚎,苏子慎把他翻了过来,刺啦一声,自斜方肌至左背阔肌的一条三十多公分的伤口暴露了出来,血呼呼的往外涌,这时苏子慎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撤下他的腰带,快速的包扎伤口止血,镖师被这么一折腾,叫声更加惨烈。
“不要乱动不要乱动,想活下去就不要动”苏子慎颤抖着声音安抚着他,镖师咬住牙根,睁眼看着眼前的短发男子,蜡黄的脸上布满汗珠,但是那脸上的坚定地表情竟然让他感觉到一种信任,他把涌到嘴边的呻吟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我看看你的伤口,我知道你很疼,但是你必须忍一下不要乱动。”
苏子慎腾出一只手用力按压在出血点的上方血管,尽力减少出血量,另一只手伸进袜子里,只听见滴滴几声响。
大家都被喊杀声冲破了耳膜,没人注意牛车下方奇异的声响,苏子慎从背包储备盒中抽出一卷细长的透明皮贴,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劈裂的肌肉一点一点的粘合了起来,这皮贴自带微量麻醉止痛的功能,肌肉粘和之后,镖师也不觉得疼了。
“你这伤口没什么大问题,,一般情况下等十五天伤口愈合就好了,千万不要沾水”苏子慎嘱咐他,见他点了一下头,苏子慎疯狂跳动的那颗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感谢少侠救命之恩”
说着,就要抱拳行礼,苏子慎急忙压下他的胳膊,道“不要拉扯到伤口,是你先救了我,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了,趴下不要动。”苏子慎偷偷的拉了被镖师捅死的土匪压在自己身上,两眼一闭,开始装死。
被分散的镖师漫漫聚拢了起来,早有人放了信号,土匪们扔下一地苟延残喘的同伴抢了几个箱子就跑了。
慌不择路的劫匪,也不顾上缩在牛车底下的苏子慎是真死还是假死,见他那一身破烂衣服和细麻杆身体,呸呸两口唾沫,跟那辆破牛车一样,没啥用。
看着土匪跑了老远,苏子慎才从牛车底下钻出来,满地的残肢断臂,有土匪的,也有镖师的,空气中飘来令人作呕的血腥。
几个受轻伤的镖师从一辆马车上搬下一个巨大的药箱,将一位受伤严重的镖师被抬到马车上,不一会儿,马车下就积了一滩血水。
随行的大夫就上车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离开了,尾随在后苏子慎伺机跳那辆积血的马车,看到一个中年男子面色苍白的躺在车板上,苏子慎撕开他的裤子,果然,伤到了股动静脉,这个人的总血量大概是五升,目前出血量不明,动静脉血管破裂几分钟就可以让机体失血过多而死,目前要先止血,止血才有机会。苏子慎跳下马车,从镖师的箱子里拿了一堆布条,刚要离开,就被一股力量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的”镖师问。
“救人,再晚就来不及了”苏子慎指着那辆马车,趁这个镖师愣神的空隙,她再次跑到马车上,用绷带在他的受伤的腿上打了一个止血结。
意识逐渐模糊,宗秉在弥留之际,感觉有人在身边,努力的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瘦弱的男子,虚弱的说“你是大夫?”。
苏子慎没功夫回他,她仔细观察着他的伤口,发现有些肿胀,有感染的征兆。
眼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越来越苍白,慢慢的,胸口的起伏几乎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