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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狂猎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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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蒸汽马车有别于那些造价高昂的私人轿车,它就像两个勉强拼接在一起的铁皮箱子,因为老派的厢式结构,哪怕驱使它的并不是马匹而是蒸汽机,人们依旧乐于用马车这样的词汇来称呼它。
这辆蒸汽马车摇摇晃晃地承载着车厢里的乘客,过分低廉的价格致使乘客的类别荤素不忌。
雷斯垂特稍微往前倾了一点,避开身后那块破破烂烂的皮质靠垫上沾染的深色污渍,警员先生看起来不自在极了,不仅是因为那块污渍,也因为那些盘旋在脑海中得不到解答的困惑。
“雷斯垂德警官,我对苏格兰场的培训流程一直都很感兴趣。”福尔摩斯忽然开口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向我详细介绍一下。”
“哦,哦,好的。”他搓了搓手,暂且放下疑问开始回忆,“如果您想知道的话,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必须要保密的东西。”
“从学校毕业之后,有意向前往苏格兰场并且履历合格的人都会经历为期六个月的培训,科目大致包括射击、驾驶、搏击、简单机械理论、差分机的基础修复与操作、调查与诘问心理学等等,其中大部分都是套式化的东西,你只需要知道具体的程序就能使用它,这套标准从四年前正式开始被官方采用,我就是他们的第一届学生。”
“我不知道后来者如何,但在我们那个时候,要求最严苛的就是有关于机械理论的部分,大概因为苏格兰场那一年购入了很多新式机器,我们或多或少都要掌握这些办公器械的用法。”
福尔摩斯在思索的间隙里不时又问了他一些问题,关于他们曾经学习过的理论,关于枪械,关于其他一些琐碎而散漫的事情。
蒸汽马车停止摇晃,车厢里的谈话戛然而止,他们推门从公共车辆里下去,车厢外扑面而来的雾气让绅士们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而后浓雾散去,十九世纪伦敦的街景再清晰不过地呈现在他们眼前。
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建筑物,少数秉承着伊丽莎白时期的老派风格,不过多数都在这个时代经历过相应的翻新。
理所当然的,人们能在一些地方看到新旧拼接的痕迹,更多的当然是管道,各式各样的金属管道似乎能从房屋的任意位置延伸出来,那些连接锅炉的蒸汽管道和烟囱混杂在一起,只能从颜色上分辨它们的功用。
从这儿已经能隐约看到苏格兰场屋顶的形状,但他们距离那里仍然有两条街的距离。
雷斯垂德紧跟着福尔摩斯的步伐,他们从人群里走过,经过牵着猴子上街的艺人,经过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经过怀抱着古怪的黄铜机器笑容满面地向行人推销功用的发明家们,福尔摩斯先生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巷道旁停下了脚步。
这里已经被妇人们征用了,被用于堆放那些不值钱的杂物,又或许只是她们处置大件垃圾的地方,雷斯垂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费劲地穿过一个横放着的床垫、一堆破破烂烂的布料,还有一些生了虫的箱子,从中找到了一个勉强能够落脚的空隙。
“往左走一步。”
雷斯垂德忽然听到了福尔摩斯的声音,于是他迈出一步,避开脚下那堆杂乱的木板不明所以地杵在墙角。
福尔摩斯用手杖撬开木板,露出一个六边形的洞口,里面有一些繁杂的机械装置,但更多的还是管道,材质不一的管道相互交错在一起,除此之外则是一排供给维修人员的简易横梯,那是和下水道连接在一起的老式蒸汽枢纽,保存得相当完好,看样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这位看起来像绅士一样得体的先生似乎很熟悉这些地方,无论是公共蒸汽马车还是这条小巷,他都要表现得比雷斯垂德从容许多。
“雷斯垂德警官,您了解这些东西吗?”
福尔摩斯伸长手臂高举起手杖,他一边盯着井口,一边不断调整手杖的位置,手杖的顶端包裹着一层明亮的银,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银白色金属。
“大致知道一些,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蒸汽管道了,因为维修困难和容易损坏逐渐被新式管道取代,就是现在和屋子连接在一起的那些。”他皱眉告诉他。
“事实上,它们从没有被‘完全’取代。”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莫名的微笑,“伦敦绝大部分蒸汽管道至今仍然在被人投入使用。”
“这不可能。”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话,雷斯垂德蓄积的情绪翻涌上来,他恼火地产生了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警官先生不由得提高了分贝,以免让自己陷入“我现在和他在这里就是在浪费时间”的挫败感里,“就算有人仍然想要使用这些管道,谁来维护它们?谁来检修它们?”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些老式管道的造价要比新的低廉许多。”福尔摩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并没有向他解释更多有关于这些管道的事情,而是告诉他,“冷静,警官,看到那个光斑了吗。”
雷斯垂德深吸了一口气,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包裹着手杖头部银色的金属将日光反射在管道上面,明亮的光斑落坐其中一个铁管上。
“现在,拿出你的配枪。”他告诉他。
“什么?!”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雷斯垂德警官,如果您还想要解决这个案子的话。”福尔摩斯平静地注视着他,他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甚至隐隐让他感受到了羞愧的情绪。
雷斯垂德在这样的注目里逐渐冷静下来,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本能地避开他的目光从身后拿出手.枪,对准那块光斑拉下保险栓。
长久以来对侦探的信任驱使他缓慢扣下了扳机,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他只听到子弹穿透铁皮的巨响,被限制在管道里的滚烫蒸汽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它们欢呼着、跳跃着迫不及待地从深井里喷涌出来,汽浪让他握着枪狼狈地跌坐在身后那堆箱子上。
他说的是真的——
雷斯垂德忽然意识到。
真的有人仍然还在使用这些管道,而从压强看那绝不是供给居民生活使用的功率。
福尔摩斯用手杖翻过靠墙的木板盖在井口上的时候,他还愣在那里,脑子里的疑问没有一个得到了解答,反而越堆越多。
“走吧。”他握着手杖跨过震动的木板,“现在我们就有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了。”
雷斯垂德收起配枪从地上站起来,他看着那些从其他井盖里喷涌出来的蒸汽,拥堵的车流和惊慌失措的行人,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向他倾诉。
直到他发现他们现在的前进路线和苏格兰场的方向重合,他这才心事重重地开口,“我实在不明白。”
“我说过,你们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五十分钟的时间终于让福尔摩斯有了向他解释一些疑问的心情,“我问你,既然你说经历过六个月的培训,那么你对差分机究竟了解多少。”
“我知道它的大致构成,知道它的功能,知道它的操作方法。”雷斯垂德如实回答。
“看,这就是你们的问题。”他说,“你们知道这样东西,知道怎么使用这个工具,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使用它,不知道它背后最基本的运算逻辑,你们只是把差分机当成了一台万能的分析仪,把所有解答不出的疑问都转译成编码扔进去。”
“我不喜欢‘回朔过去’这个词,从本质上来说,差分机仍然只是一台运算工具,好比代数和方程式,而你们省略了应该由人来验算的部分,自以为是地把它当作是具有智慧的万能机器,认为只要问它凶手是谁就能瞬间得到解答。”
“但这和‘狂猎’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解地问他。
“我问你,当你听闻这个案子的时候,不去考虑它的真假,从破解它的第一角度而言,你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找出……被害人的潜在联系?”
“那么有谁能在短时间内记住七百多个被害人的特征,找出七百多名被害人的潜在联系呢?”
福尔摩斯的话在他脑海里轰然乍响,雷斯垂德刹那间恍然感受到了穿透脊椎和颅骨的战栗,于是所有疑问都被串联起来。
“——雅典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