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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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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何著风雨,恨不饮清霜。”
孟九手握竹笛,未着狐裘,一任瑟瑟西风卷着雪花覆满双肩。
小风劝自己不宜在这般寒冬处于室外,只自嘲一笑,且不去理会吧!
若说十年一梦可消得所有回忆,那么十年后的茕茕一身,则是彻底的形影相吊。隔着广袖轻抚双腿——一条早已动弹不得,萎缩得惨不忍睹,另一条也需月月用药压住残留的毒素方可勉力保全。
还有“七日瘟”遗留下来的毒质,会自内而外慢慢腐蚀自己的身体。在当初作出抉择的一刻,自己其实深知,每试一次毒、每解一次毒,都是残酷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现在,连吹一曲笛音都会感到心神不支,看来不必久等,自己便可以一个人、安安稳稳地阖上双目了——只要自己真的学会忘记。
还是趁体力犹在,先恣意生活吧。且将这天下奇景收罗怀中,让自己最后的岁月得以安心度过。
月牙儿隐在重重叠叠的云层后面,雪却已然停了。院中的梅枝欹斜,月光幽幽地笼了下来,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孟九忽地心有所感,横笛欲吹。
笛音一如白日里的清亮,只是顿足在前两个音上,久而徘徊,似乎难以吹响第三个、也是最嘹亮的一音。
身后有脚步响动,孟九不待回头已辨出来者何人,嘴角微抿了丝笑,继续重复着头两个音。
“这次怎么只剩下两个了?”活泼泼的声音自身畔响起。孟九低叹,这样单纯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怎么能够体味自己十年前那番生离死别的巨大哀恸?
“还是心情不畅,无力吹奏出最欢快的那个音?”盏儿一跃上了屋顶,抱膝而坐。
孟九微仰了头——盏儿着了一身大红衣衫,脸颊冻得红彤彤,专注地盯着天边那一勾残月。
低叹一声,孟九拢笛袖中。那些执着的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还是不可避免地清晰,只是那个少女会若有所思地倾听着白头之吟,而不是当下和着梅花仙韵而奏的无名三声。
“你定要问我如何寻来?”盏儿清澈的双眸中隐隐带着得意和兴奋,“像你这般人物,其实很好打听啦!”
孟九微微一哂:此次秘密来城,实为调查她的身份,行事已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恐怕这丫头是以绝顶轻功蹑在后面了罢。
“你还想问我,木帖儿那个小子怎么会遇到你,对不?”
不等孟九回答,她一跃下地,“师父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他收留了木帖儿师兄,也收留了我。我们三人相依为命,互剖心事,从不隐瞒。师兄性子戆直,他一直念着少年时救过他一命的人,并也委托我帮忙寻找。本来这茫茫人海如何去寻一个印象停留在十几年前的人?不过也真是凑巧——师兄保留了一方你为他裹伤的绢帕,一角以苍狼头为印——师父说,那是曾经的沙盗,大漠里风云一时的组织。后来我多般调查,才知沙盗在汉朝收敛锋芒,成了十几年前富可敌国的石舫。只是……为何后来又没落了,至今变得悄无声息,那么我想孟公子你一定可以解释。”
这洋洋洒洒的一番话,让孟九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姑娘已知晓这么多,为何还不肯告诉我你的来历?”
盏儿脸色一暗,笑嘻嘻的神情不见了,“如果说今夜只为赏梅而来,那么提这些劳什子又有何用?”
“且听你这一曲吧。我能否请孟公子再为我奏一曲?”
孟九微一迟疑,摇首道:“抱歉,心情未到,奏一曲也是徒然。”
“小风。”
“九爷。”
“一切都检查好了?”
“是的。九爷,我还是不放心……”
“从前勇往直前的性子到哪里去了?”孟九笑道,“既然可以怀柔解决,又有何不妥?”
“九爷您费心费力,万一楚王悔吝,岂不全盘失算?”
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棋子轻叩棋盘,“小风,你切要记住,生意人只有表示出自己的诚心,才能取信于人。”
“别忘了,待事情一了,便陪我再去赏一次萧家渡畔的梅花。”
“要在雪下得极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