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缘》晴山月

19、琅嬛福遇记

　　那该是认识叶雨辰的第二年了。她十五岁，他十七岁。

　　那天叶雨辰说不会喜欢她这个山里长大的野丫头，让她伤心了好久，一路哭回去，到家就生了场大病，十来天寒热不退。

　　病好后，虽心里委屈，她还是去叶府外候着。那天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出来，她在大太阳底下等的烦躁不安。耐不住了，就去爬叶府外的大榆树，站在枝头正好可见叶府的整个大后院。

　　爬树于她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等轻松上了树，她见园中好生热闹，一众子弟切磋对剑，却多是她没见过之人。她见边上一个伯伯气定神闲的品着茶，一身家常衣裳，时不时与边上的白须老者交谈几句。那白须老者掂着胡须点头应和，谈笑娴定，却亦有几分规矩在那里，她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不过那会子她也由不及关心这些，只顾着找叶雨辰。只是隔的太远，众子弟又都矫健非常，常常还未让她瞧清就转了身去，恁是让她瞧了半天也没分辨出来。

　　正急着，见场外来了一人，那人风姿卓越，步履稳健，让她眼前一亮，不正是叶雨辰？

　　只见他径自走到那伯伯面前，颔首交谈一阵，样子极其恭敬。

　　找了半天也不见他，如今见了自是让她开心，况且十来天不见也让她怪想念的，情不自禁的就想上前去，刚走两步，却踩的枝桠‘咔吱咔吱’响，她才惊觉自己还在树上，又忙着握住旁系枝头，却惹得那枝桠也摇动摆款起来，一时间枝摇叶摆，在这无风、又闲暇的夏日里显得那样清晰引人。

　　终于惹的一众人都瞧将过来，一时间挥剑的忘了挥剑，谈话的忘了谈话，喝茶的也忘了喝茶......

　　众人都突兀的瞧她，而她踩高跷似的立在高高的枝头，摇摇晃晃的模样既滑稽又可笑......

　　终于有人笑出来，于是一片人都笑开去，还是那伯伯斥一声，众人才都屏声敛息下来。

　　她本就紧张，如今被人这样瞧着，更是窘的只想找个树洞钻进去。可是偏偏又动不了，越是紧张枝桠摆动的越是厉害。她求救的望向叶雨辰，隔得远远的，她也能瞧见他烦闷的撇开头去。

　　终于还是那白须老者来救了她。

　　没想到那老者还是个武林高手，只一个箭步就将她摘下来带到庭院里。让她既惊奇又羡艳，而那人却极其低调的站入了品茶伯伯的身侧。

　　“小姑娘为何要爬山那榆树枝头啊？”那伯伯含着笑意，倒有十分的和蔼。

　　她瞧向面前的人，只见他相貌堂堂，长须美髻，眉宇间与叶雨辰有几分神似。虽只穿了件家常便衣，神情间却流露出一股英武神勇的气势。她又瞧叶雨辰，叶雨辰显得有些焦躁，亦有些烦闷，对上她的目光，只是闷闷的撇开头去，她就委屈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低头点着鞋面儿。

　　叶雁虽然常年在外，也多少听了些府里的事，到如今自然也能瞧出个缘由来，只是原先他只当是花家的姑娘性子活泼些，娇媚些，故此才行径大胆些，可如今瞧来又不像，这姑娘性子温温弱弱的，亦有几分温柔内向，偏生在瞧叶雨辰时又有十分的羞涩大胆，还有几分童真与无畏，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大概是这番景象与他想象的全然不同，况瞧叶雨辰......

　　他笑问：“可是来找他？”随手指了叶雨辰。

　　花自青瞧了，脸一红，轻轻的点头。

　　叶雨辰就道：“爹，快快把这野丫头赶出去吧，不然平白的坏了大家的兴致。”

　　叶雁竖起了剑眉，“野丫头？这是哪里来的粗言秽语？平日里读的圣贤书都拿去喂狗了？”

　　这掷地有声的质问，让场中一时都静默无声，连交头接耳的也都静下来，直望叶雨辰。叶雨辰默了默，竟难得的低了头，“爹爹说的是，孩儿知错。”

　　要说，她还没见过叶雨辰低头认错呢，当场就看不过了，哝道：“不，不能怪雨辰哥。”

　　“哦？”叶雁瞧她，倒显得稀奇，“他说了你，你还要护着他？”

　　她虽想辩护自己不是什么野丫头，可瞧叶雨辰认错的模样......到底忍着没说，只哝道：“反正不能怪他。”

　　叶雁瞧她一阵，场中一时静默的可怕，那是对众人，花自青可是一点也不怕，她瞧瞧叶雨辰，瞧瞧叶雁，又再瞧瞧叶雨辰，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叶雁随即大笑起来，对她招呼：“好好好，我不怪他，来，丫头，过来坐。”

　　她有些踌躇，还是依言上前去，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叶雁命人端上消暑的绿豆汤来，给分派下去，人手一碗，又打发那一众偷眼瞧乐的少年公子，“得了得了，你们也都喝碗绿豆汤去。”

　　众人们恭手散开，一个年龄稍小的少年偷跑到叶雨辰身侧，不怀好意的笑，“三哥，这么急着赶人家走却是为何啊？”

　　叶雨辰傲然站立，也不怀好意的笑，“昭弟上月私自旷课，都去了什么地方？真不知让姨夫知晓了该做何感想。”

　　那少年脸色骤变，慢慢的又蹿上一抹可疑的红晕，支吾这，“我，我哪有去什么地方？三哥休要胡说！”才一溜烟的跑开去。

　　花自青瞧向叶雁，心中渐渐明朗。雨辰哥唤爹，可雨辰哥的爹爹不就是定远大将军？只见这伯伯慈眉善目的，果真会是传说中横扫千军的大将军？她疑惑瞧着。

　　叶雁呷茶而笑：“丫头看什么呢？”

　　“您果真是叶雁大将军？”

　　被一个少女这般质问，叶雁只有淡然笑的，“怎么？不像？”

　　她点点头，颇有几分童言稚语的，“说书人都说定远大将军矫勇善战，用兵如神，乃是天界战神下凡，额上还有天眼，能一眼看穿敌人的计谋。”

　　叶雁听了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书人果真这么说？”

　　她老实的点头。

　　“那你如今瞧我没有天眼，可是失望啊？”

　　她想了想，还是老实的点头。

　　叶雁就笑说：“所以说市井传闻不可信也。”

　　他心情颇好的，又好生瞧起她，“只是你要见雨辰，何不走大门，却去爬那高险的树？”

　　如今她也觉得方才的行为唐突了，甚觉尴尬，“嗯，雨辰哥不想让我进来。”

　　叶雨辰闻言就不悦了，哂笑道，“花二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要正经的拿了帖子来拜访，我们又岂有不待见的理？可没人逼你去爬那什捞子树。”

　　叶雁听了就不耐烦起来，“得了，越发没了规矩。一旁喝汤去，别来扰了我们说话。”

　　叶雨辰起先还不愿走，叶雁横他一眼，他才只好退下，走时还重重瞧她一眼。她瞧他走到一众公子里，众人对他说笑着什么，叶雨辰只是不高兴的模样，一甩衣袖子就走了。

　　这时候绿豆汤也上了来，她在外头等了几个时辰确实渴的紧，也就不客气的喝起来。

　　“那你为何要找我们雨辰呢？”

　　她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含糊的说，“我就是想见见他，嗯，一天见不着心里就不舒服。”

　　“哦？”叶雁倒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既稀奇又讶异，神情却是愉悦的，问一旁的老者，“行竹，你来瞧瞧这姑娘如何啊？”

　　那老者捻着胡须，轻笑点头：“虽是离经叛道了些，但言语天真，举止烂漫，嗯，是位不错的姑娘。”

　　这评价不中不肯的，叶雁不甚满意，直对他摇头，“你啊，就是迂腐，迂腐了一辈子，如今把雨辰也教的迂腐起来。”

　　那老者只是拈须含笑。

　　叶雁再瞧她时，提议道，“既如此，我让雨辰娶你可好？”

　　花自青正喝绿豆汤，忽听他这样说，惊的碗勺都要掉了下来。再瞧他，又觉得他与叶雨辰可真是像啊，眉宇间都有一股凛然的正义之气。而他此刻这样瞧自己，又全然不似在开玩笑，只有慈祥和悦。她的脸子瞬间窜红，让雨晨哥娶她？她局促的搅着汤碗，那该是多幸福的事啊。

　　“你若愿意嫁他，我便择日去向花御史提亲，商量着尽早把婚事定下来，你瞧如何？”

　　她的脸都一路都红到脖子底了，点点头，可想到叶雨辰......又沮丧的垂下头，“我虽喜欢雨辰哥，可是雨辰哥不喜欢我。”

　　叶雁却哈哈笑着，颇为开明，一点也不计较的模样，“这也无妨，我儿的性子我知道，脑子是迂腐了一些，但好在行为端正，作风正派，亦不削于寻花问柳。他娶了你也定然会对你好，即便现在看不到你的好，等过个一两年，也必定会领悟你的好。”

　　叶雁说的煞有介事，她开心问，“当真？”

　　为了显示诚意，叶雁当下就命人取了琅嬛镯来。

　　后来她知道，那琅嬛镯乃是叶家的家传之物，据说是祖上得了帝王赏识，下嫁一位公主来，这琅嬛镯便是公主随身佩戴之物，后来就一代代传下来。如今倒成了当家祖母的标志。

　　而那琅嬛镯本是一对，叶雁当日就命人取来一只。

　　只是当时花自青并未知道这许多，只见盘中那一只绯红镯子好生漂亮，红玉似火，晶莹玉润。

　　叶雁笑着说：“ 如何？收下这琅嬛镯，你可就是我半个叶家的人了。”

　　叶家的人？她小心翼翼的接过，脸上笑开了花。

　　可到底来不及向爹爹提亲，一纸诏书，叶雁大将军就被匆忙指派去了边塞，好不容易抵抗了匈奴的侵略部落，又赶上西域的战事，而那间叶雨辰就识得了姐姐花潮汐......

　　可是如今叶雨辰送她另一副镯子是什么意思呢？

　　她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怎么也想不明白。